三丈见方的卧房里弥散着浓郁的药汤味道，几扇宽大的窗子也被关闭起来以防止寒风的侵蚀。低矮的楠木卧榻上垫着厚厚的锦被，卧榻靠近枕边的地方摆放着一张三尺见方的结实矮桌，桌面上堆放着两大摞书籍，书籍旁则是一叠叠各式公文和呈报。
曹操额头上敷着一块折叠成整齐条状的热毛巾，面色略显苍白灰暗，浓密的头发已经大面积花白，就连那部引以为豪的长髯也尽显干枯斑驳。
疼痛难耐的头疾近半年来频频发作，而且发作的周期越来越短，让曹操不得不时常卧床静养坚持服药才得以缓解。尽管如此曹操也从未停止过军政事务的处理，只要感觉稍好就抓紧一切时间审核公文批复奏表，召见群臣商讨公务，对关键事务从未懈怠。
自从年初与益州、东吴达成停战协议之后，曹操治下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大的灾难，更难得的是益州慷慨地同意向北方地区出售种子、耕牛、优质农具和民用机械等商品，使得整个北方地区的粮食生产得以迅速恢复，加上今年一年难得的风调雨顺，秋收的粮食总产量超出往年两成有余，让一直深感忧虑的曹操欣慰不已。
让曹操痛惜的是，七十多岁的老臣程昱已经不能负担繁重的公务，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在年中离职静养。时至如今，再多的奖赏和荣誉也换不回耿耿忠心的程昱那超凡的智慧和健康的身体，年轻一代尚无一人能够胜任程昱的位置，以至于念旧的曹操常常叮嘱几个儿子代自己前往程府看望程昱，以表达自己对这位功勋卓著的老臣的思念和一片感激之情。
冬日暖阳将金色的光芒投射在窗棂上，曹操命侍女打开窗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窗前的高靠软椅上坐下，微闭着眼将目光投向空旷的园子，深深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整个人感觉到十分舒服。
将手轻轻放在雕成狮子状的宽大扶手上，曹操晓有兴趣地一边欣赏舒适软椅精美的雕刻技艺一边询问，得知卧室这一整套家具全都购自益州之后，曹操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曹操随即想到令人羡慕甚至嫉妒的益州经济，想到情报中不时出现的各种新鲜事物和蓬勃发展的迹象，想到益州大胆开明的言论和百家争鸣的学术气氛，最后，曹操不知不觉走到矮桌上拿起梁铸所著的《论政体与民生》，再一次认真翻看起来。
看了一碗茶的时间，曹操合上书本将目光投向窗外，望着园子里唯一呈现绿意的松柏静静思索起来。
让曹操钦佩的不只是梁铸开文坛风气之先的务实文风，梁铸的专著和他的信函随笔风格迥异，没有一句之乎者也的文章读起来虽不能朗朗上口，但通畅的叙述和严谨的论证，时常给人一种耳目一新一气呵成的清爽感受，令人欲罢不能印象深刻。更让曹操赞赏的是梁铸新颖的思想观点和对一千年来旧有体制的得失剖析，其中许多新思维新定义让曹操深思之余扼腕惊叹。从梁铸的书本中，曹操也难过地发现彼此间的巨大差距，以致让曹操不得不常常反思自己的得失。
昨日北方传来捷报，儿子曹彰果然不负重望，利用示敌以弱先退后进的奇谋率兵围剿了乌桓和东鲜卑联军，歼敌一万八千余人俘虏三万余人，取得讨逆平叛的决定性胜利，北方各部势力纷纷上表臣服，负隅顽抗者在曹军的威严之下远遁冰雪覆盖的极北蛮荒，估计用不了三个月曹彰就能凯旋而归。这个消息让曹操无比兴奋，比服用十碗汤药还要管用。
曹操联想到最近几个儿子的不同表现，敏锐地感觉到几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令人头痛的是每个儿子身后都有一群老臣在或明或暗的支持，这让历经战场上的生生死死和官场上的坎坷艰险的曹操无比担忧，可偏偏曹操又无法有效制止儿子们的争斗，除了严厉告诫和对一班老臣旁敲侧击之外，没有想出一个根本的解决办法来，除非痛下决心明确指定唯一的接班人方可化解，但是直到如今几个儿子均未通过曹操的最后考察，因而立储之事一拖再拖变得十分棘手。
曹操突然觉得头部再次隐隐作痛，机敏的侍从连忙搀扶曹操到卧榻躺下，服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之后不一会沉沉睡去。
入夜，醒来的曹操刚喝下一碗米粥，侍从来报贾诩、华歆求见。曹操点点头示意召唤，便在侍从的帮助下坐起来，随后斜靠在高高的锦垫上。
贾诩、华歆见礼坐下后，贾诩轻声禀报：“最新消息，一个半月前益州梁铸的大儿子梁川，率领一万五千人马和西域各族组成六万联军，剿灭了车师后部五万匈奴，西域各部闻风丧胆大多上表臣服，有不少部落甚至送出质子远赴长安。至此通往西域的商道畅通无阻，听说梁川还要在安西（今新疆库车）筑城长期驻守。”
曹操吃了一惊，对梁铸军队的战力深表钦佩，这是梁铸继年中剿灭河西鲜卑之后的又一大手笔，相比之下被动平叛的曹操虽然取得了“代北大捷”，相比之下却逊色不少。
曹操欣赏地点点头问道：“马超部有何异动？”
“目前尚未发现，自从上个月马超所部征讨九原（今山西忻州）地区，把于扶罗南匈奴部打败之后不再北上，现已班师长安。听说北方数个异族已经与马超达成约定，只是尚未得到进一步证实。”贾诩说到这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有个不好的消息报请主公：咱们大本营与派往益州各地和长安、汉中等地的细作纷纷失去联系，多年来安置在益州内部的十几个人突然无踪无影，看来是凶多吉少了。目前只有边界地区的情报传递还算正常。据诸多迹象分析，成都兵部下属存在一个专司反间的府衙，如今看来其反间能力非同一般，属下也感到难以对付。”
曹操叹了口气：“唉，这个梁镇宇真是心思缜密步步领先啊……子鱼有何事禀报？”
华歆微微恭下身子回答：“益州进献给朝廷的新年贡品共五十车，下午到达许都，其中还有梁铸赠送给主公的一车益州新版书籍，还有……还有两小箱药品。”
曹操摇摇头轻声吩咐：“收下吧！”
华歆再报：“同时收到梁铸和益州中书监众人联名上书的一份奏章，请求皇上允许将天子的画像铸在益州新版金币之上。”
“不行！绝对不行！阴谋，一定是梁镇宇的又一个阴谋！”曹操激动地坐起来大声说道：“从益州立法废除各地铸造的五铢钱开始，益州钱币便一步步在大汉天下流通，甚至许都商人也明目张胆地用益州钱币进行交易，一年来屡禁不止致使我方损失巨大！如今竟然得寸进尺上奏朝廷，妄图通过给天子铸像而变相地发行钱币，这岂不是欺人太甚！看来，咱们的许多官员没有很好执行孤的诏令，哼！传令下去，将那几个商家大贾全族捉拿，抄没财产斩首示众，孤就不信不能做到令行禁止昭彰威严！”
“请主公三思啊！”贾诩和华歆齐齐跪下大声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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