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一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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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奇怪,像你爸爸和你妈妈这种关系,怀孕之前为什么不检查清楚,还连连生了三个女儿呢?”
“他害怕。纸包不住火,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想他做的这种事被曝光,别说去医院检查,他几乎根本不让她踏出房间半步。”
“也许尹伯父后来是真心喜欢了你妈妈吧,不然也不会在她一直生女儿的情况下,还和她在一起……”寂优低低地说着,其实这话她自己也不太信,却还是想说出来安慰安慰尹郡谦。
尹郡谦轻勾唇笑了笑,笑得有些邪恶,道:“那是因为他贪恋她的美色。呵……儿子有别人在努力生,这边,即使没有儿子,也还是个难得见到的美人,他怎么会舍得离开?直到我妈生了第三个女儿,那时,他们在一起已有几年,他开始厌倦她,再花样的容貌看得多了,也就平凡了,于是,他丢下她走了。而我妈只拿到了几千块,因为,她并没有像合同上说的生出儿子,给她钱就已经是佛光头顶照耀。”
“那你……”寂优没敢再问下去。
“他走后,我妈就发现怀上了我。她怕又是女儿没敢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个人,本想把我打掉,又担心万一真是个儿子怎么办?后来,她还是把我生下来了。听人说,我妈生下我还没几天,就抱着我欣喜若狂地去找他,结果却被他像打狗一样地给打了出来。他并不相信她抱着的孩子是他的。”
“为什么……”寂优很天真的问:“这个不是有时间可以计算的吗?”脸忽然热了,有些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问下去:“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不该很清楚吗?”
尹郡谦看向她,哭笑不得地说:“这世界上还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了。该说你是单纯?还是单蠢?”
“喂。”寂优轻轻地抱怨一声。
尹郡谦看向她,道:“有谁告诉你,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一个女人只能和一个男人上床?”
“啊!”寂优轻呼一声,瞪眼看怪物般瞅着尹郡谦,道:“你怎么这么说自己妈妈?”
尹郡谦收起注视她的目光,一种古怪的似痛似愤又似嘲的情绪迅速罩上了他的脸,“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相信她了,甚至都不调查一下就把她赶出门?”
“为什么?”寂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总觉得要有什么很震惊的东西就要跳出来了。
“因为他突然知道了她的底。”
“底?”寂优敏感地抓住了这个字,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字眼,他为什么会用这个词呢?
“因为他知道了她并不是什么刚从乡下来而又找不到工作的可怜打工妹。”尹郡谦哼笑了声,“非但不是这样,更刺激他的事还在后边。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文秀清雅又有哑疾惹人怜爱的女孩儿居然是个妓女,还是个曾经非常叫座,独撑某场子的红牌妓女。她哪里是个哑巴,她那张嘴巴不知道曾经哄得多少男人神魂颠倒!她经历过的男人远比他经历过的女人还要多!他那么骄傲,他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比他强,然而就是这样的他,居然和一个妓女混了那么久,而这个妓女还居然敢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声称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怎能不怒,怎能不颠?哈……”尹郡谦忽然奇怪地笑了声,“真是难以想象,他当时的表情有多精彩。”头转向了专注听着的寂优,黑眸里似有快感涌出,他又笑了笑,古怪而邪恶,“你说,他怎么能不暴跳起来,叫人用扫把把这女人扫出去,怎么能不巴不得她快消失?”
寂优被他看得忽地生出几丝胆怯之意,他的眸子里有太多的怨太多的恨了……
“从我记事起到我五岁,我有无数次一个男人狂煽一个女人耳光的记忆,而记忆里,那些鲜血淋漓的,那些狰狞丑恶的面孔,都是我最亲的人,一个是我爸爸,一个是我妈妈,画面里最多的话,不过就两句,‘钱是我应该得的,你凭什么不给我,我给你生了这个小杂种。’‘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臭婊子,不要睁着眼说瞎话,你自己都叫他杂种了,谁知道他是哪个野男人和你的种。”
寂优的心猛然缩到最紧,心痛得几乎难以呼吸。她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些话的,她不知道他是自哪里找来的力气讲出了“婊子”“杂种”这些对于他来说就如刃在喉的字眼。她只知道,她看得那么清楚,她看得那么揪心,那一刻,他的脸上,有晶莹疯狂地流了下来,大雨滂沱般,疯狂地流了下来……
眼,忽儿一热,继而温温的液体圆珠儿就开始猛掉,毫无预期,也不受控制,她赶紧擦擦,却还是有热热的东西往下砸,她又擦,感叹起自己的莫名其妙。流泪还真能传染的吗?她一向不喜欢哭,今儿是怎么了,已经冲动了好几次。别人的事嘛,她只是个聆听者啊,要不要这么感同身受,甚至和人家一起哭呀。一会儿,又要被那家伙奚落笑话了。
“你绝对想不到我是怎么到尹家的。”尹郡谦淡淡的声音梦幻般飘来。
寂优收起飘零的心,看向他,看向他漂亮的侧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头微仰,眸光轻轻的,不知是在看星空,还是在看着什么,抑或是魂魄早已经飞离体外飘去了那遥远的其他时空。地上,他的影子单薄的贴在那,孤独,惆怅。他俊秀的身影周围有淡淡的却浓密的哀伤围绕,薄雾般,潮湿,朦胧。
“我是被装进一个大纸箱邮寄过去的。”他忽然又笑了。
寂优的心猛地就是一阵刺痛。以前的尹郡谦就如同一个面部没有神经的尸体,一整天都一个表情,不会有一个变化,别提笑,就是普通的挤眉瞪眼,她也没见过。然而,今天,她却一次又一次见到他笑。笑本是开心的代言词,在他这里却似发生了变化。虽然笑了那么多次,却没一次是开心的,没一次是笑该存在的心情。冷笑,苦笑,自嘲的笑,不知是什么意味的笑,似乎很畅快却释放着痛苦的大笑……他有的只有这些,那些笑就如一把把细小却锋锐无比的针,一次接一次随着他发笑,钻入她的心脾,残忍地扎着她,残忍地刺着她,惹出那些虽然细碎轻小却那么深刻的疼痛,想忽略都忽略不了,想忘记也忘记不掉。

不是她亲身经历的事情,她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你可能要问,为什么要把我寄过去,又是怎么寄的?”
“郡谦……”寂优难过得只有呼唤他名字的力气。
“因为我所谓的妈妈又有了新的靠山,又有一个有钱人看上了她。那个时候,本以为是摇钱树的我一瞬间滑稽地变成了一个超级大拖油瓶。她要跟那个有钱人走,她要过有钱太太的生活,她必须甩掉我。于是,她把我打包,给了些钱给街边的乞丐,就让那乞丐把我送去了尹家。”
“这次,你爸爸肯认你了?”
“我永远忘不了他打开包裹时的表情,好像看见了什么最讨厌的事物,嫌恶,暴怒,疯狂。他瞪着我,对我说:‘你妈是妓女,人尽可夫的妓女,你的爸爸,天晓得他姓张姓王还是姓李?最好让她别做梦,别以为这样把你送过来,我就会替别人养儿子!’。”
“郡谦……”寂优又难过了,眼里有泪花在闪,她最看不得无辜的人受委屈。
“呵呵,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我默默记了下来,我在想,长大了我一定要弄明白,弄明白面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弄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一见到妈妈就很疯狂,弄明白妈妈为什么一直要我叫他爸爸。附近邻居小孩儿的爸爸不都是总是慈祥地对着他们笑的吗?开心了还会把他们扛在脖子上玩的吗?而这个男人对我这么凶,他怎么可能是我爸爸?”
“郡谦……”寂优难过地摇头,几乎出口阻止他继续再将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说出来。
“他本来是要把我像丢垃圾一样地丢出去的。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挂在我脖子上的一块小木牌,他张开的嘴不知道为什么又闭上了。那小木牌是我所谓的妈妈挂上去的,我那时还小,我不识字,我并不知道那上边写着什么。我只知道,妈妈写它的时候,脸上似乎有狰狞的快感。几年后,等我懂事些,我才隐约自一些当年在场的人那里听到,原来那木牌上写着要他带我去医院验DNA,不然他一定后悔!”
“验DNA?是因为验了DNA,他才认了你?”好残忍,真想不到如今看起来那么慈祥的尹老先生当年那么狠心,直到验过DNA,才愿意相信孩子是自己的。
“困难又来了,大太太不愿意接受我这个莫名其妙突然蹦出来的孩子。原来,直到这时,他老婆才知道他在外边还做了这些荒唐的事。醋坛子当场打翻了,她坚决不肯收留我。他当然一定要留下我,千辛万苦才盼来一个儿子,验过DNA,嫡嫡亲的儿子,他怎么能不认呢?可是,比起这个儿子,他更爱面子。他老婆威胁他,如果要我,她就把这些事抖落给报纸,而她本人也会自杀,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受尽舆论的谴责。这么冒险这么后患无穷的事,他当然不会做。于是,我被悄悄送去了一处荒山上的大房子。房子虽然很大,却是旧式的,晚上刮起风,窗户会吱呀吱呀的响,小孩子联想力丰富,总是会觉得有鬼会突然自那个晃动的窗口跳进来。就从那个时候,就在那个虽然很大却很恐怖的旧房子里,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有一个奶奶照顾我。那奶奶很凶,比妈妈还凶,有一点事不顺心就会打我。他很少去探望我,那奶奶很清楚那家人除了给我钱,根本不关心我其他,即使,偶尔他会来,我也不会告状。她知道,我不爱说话。所以,她很放心地如同对待一个奴隶一样地管教着我,只要我不顺她的意,她就会非打即骂。”
“你一直忍着吗?”好可怜的郡谦啊,什么奶奶嘛!那么大岁数了,一点慈爱之心都没有,心房里难道灌了毒药不成,心肠怎么那么坏,连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也要欺负。
“起初是的。”
“为什么?!”寂优大叫,这家伙是不是有“忍”的嗜好啊!“这种人就该狠狠地收拾她!最后让她出门就被门槛绊,门牙也摔掉两大颗,再不就上厕所,让她掉茅坑,再或者就让她洗澡放错水被开水剥层皮……”
尹郡谦看向她,道:“如果是你和她住一起,她一定不敢欺负你。”
“当然!”寂优脖子一扬,“死老太婆,她敢!”
尹郡谦道:“起初我是懒得搭理她,后来,觉得她太烦,也不愿意让这种人太得意,就趁一次下大雨,把她推去了门外,让她在外边淋了一宿,后来,又把她骗进一个没有灯的黑屋子里,装鬼吓唬她。第二天,她就病了,也辞职了。那时,我十岁。”
“哈哈!痛快!这才像一个男人!”寂优向尹郡谦竖起一根大拇指,道:“虽然没我的招厉害,不过也算毒啦,看来,你智商也不是我想象地那么低嘛!”
“他再派人来,我都没接受,我只想自己生活。”尹郡谦嘴角轻扯,露出一丝苦笑,“平静的生活又哪里那么容易,我有十三个挂名的姐姐,她们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来闹事,起初我还会生气,久而久之,习惯了,麻木了,连话也懒得和她们说,然而那些女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能量,乐此不疲地,一趟又一趟的来,风雨不误。后来,我终于想通,她们一次又一次的跑来羞辱我,一遍又一遍的在我面前故意说起我妈妈的身份,无非就是想逼疯我。呵呵……”尹郡谦又笑了下,充满嘲讽充满报复快感的笑,“我的心情平静的很,好的很呢。就算这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就算这世界蓝天白云都没有了,又怎样?谁与我相干?谁与我都不相干!我什么都不在乎,谁都妄想来刺激我,这世上没有任何能刺激到我的事,她们盼着我疯,好笑……”
“郡谦……”寂优身子一颤,何必要这样呢?不在乎,满嘴都是不在乎,谈何容易,谈何容易……人,毕竟是感情的动物,逼着自己努力说服着自己不在乎,要有多么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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