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怒海狂潮（下）
钦州城沸腾了！
上午十点，城里城外大街小巷的人们走出了自己的家门，渐渐汇成一道道愤怒激昂的人流向市政大楼涌去，不到一个小时五万余众将占地宽广的钦州市政府围个水泄不通，周边所有大街被稍后到来的人们挤得满满当当，小道消息四处传播，昨夜有所察觉的市民在急行中绘声绘色讲述从天而降的蒙面人逮捕贪官恶霸的片断，听众大感畅快解恨，许多人历数禤氏家族的各种残酷手段，一时群情激愤杀声震天，让维持钦州城内秩序的两千官兵紧张不已。
禁闭的市政府门前站立着两排由总部警卫团一个连官兵组成的人墙，由于事发突然政府没有及时帖出告示，加上当地所有政府官员都被集中在军区的大操场上，整个钦州城已陷入瘫痪状态。面对激动的人群，官兵们把枪都背在背上，手拉手连在一起以防行将失控的人们的冲击。一位威武严肃的上尉军官背着手站立在人墙的正前方，这位在春季全军大比武中脱颖而出的年轻人此刻心中焦虑万分：自己一百多号人面对数万一触即发的人们是否守得住政府大楼？没有命令又不能向人们做出解释，这个混乱的局面如何收场？
这些在禤氏家族强权统治下战战兢兢自善其身的人们，长期生活在惊恐和压抑的环境之中，从未想到过连成一气奋起反抗。偶尔出现零星反抗地事情都在血腥的打击下瞬间销声匿迹，禤氏家族杀一儆百的手段轻易就能达到震慑的目的，无助的人们只能怨天尤人逆来顺受、哀啼自己生不逢时纷纷闭门自保。如今在这种百年难遇的契机下自发汇集，麻木地人们终于点燃了心中的冲天怒火，明白了人多势众给自己带来地胆气和强大动力！
喧嚣沸腾的人们失去了耐心，人群中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刺入人们的耳膜：“打死他们！”，顷刻间一阵阵石块砖头如暴雨般落在官兵们的钢盔上和脸上、身上。发出清脆的沉重的各种声音，两排手拉手结成人墙地官兵随声倒下了大半。头破血流无法睁眼的上尉顽强地从地上站起来，亮开一双曾经枪枪十环如今血肉模糊的手向人们作出个停手的姿势，谁知一把生锈的菜刀呼啸而来恰好镶嵌在上尉的左脸颊上，上尉一个趔趄向右倒下，随即又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撑离地面踉踉跄跄重新站了起来，制止了身后拉动枪栓的众兄弟，用最后地力气喊出了一句话：“住手！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是他们的子弟，我们的枪只能对着敌人！”
话音刚落，这位有着坚定信念和超人毅力的年轻军人终于倒在地上，战友们声嘶力竭的呼唤渐渐离他远去，那把生锈地菜刀还稳稳扎在他那已经辨不出五官的脸上……
看着这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围着中尉和数十个昏迷不醒的兄弟失声痛哭的情景，原先还在歇斯底里地挥动拳掌大声叫骂的人们终于安静下来，上尉临终前喊出的那句话深深震撼着人们的心，满地的乱石砖块和杂物无法掩盖那一滩滩难以唤醒人们理智的血迹——这些本该在沙场上所向无敌建功立业地优秀子弟兵。谁能想到他们地满腔热血竟会在自己父老乡亲的脚下流淌？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句“狗官全在军区大院”，本已心存愧疚脸色发白地人们有如针刺般突然反应过来，喊杀声再次响起转眼间就人声鼎沸势不可挡地向钦州军区汹涌而去，半小时后市政府门前的大街上已空无一人一片狼藉，救援队伍这时才能够到达政府门前施救，但由于时间拖延太久。包括上尉在内的二十九名战士已停止了呼吸。
两百七十一名涉案军官已被秘密押送南宁军事监狱，操场上剩下的也全是懵懵懂懂的中下级官员，此刻已被院墙外震耳欲聋的声讨声吓得面无人色。
黄旭初和孙逐良韦雄辉紧急商议之后，不顾两人的强烈反对毅然决定亲自向人们做出解释。韦雄辉在孙逐良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孙逐良严峻地点点头便追上黄旭初，用尽办法拖延了近十五分钟时间。韦雄辉在这宝贵的十几分钟时间里连续下令，十余辆军用卡车徐徐倒车靠向院墙，情报局几百名精英换上便服沿着院墙偏僻人少的地方滑向外面，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总部警卫团的狙击手爬上各个制高点做好了准备。韦雄辉这才来到两人身边。与孙逐良一起护着黄旭初登上车顶，一左一右站在黄旭初身边。
人们看到黄旭初在两名将军的簇拥下站在高高的车顶。各种叫喊声渐渐平复，千万人的眼光投向三人。一脸倦容的黄旭初接过孙逐良递来的铁皮话筒，对着下方攒动的人群缓缓提起。
“乡亲们，我黄旭初代表政府向你们道歉！我们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致使钦州人民蒙受了巨大的灾难，我黄旭初问心有愧！我对不起乡亲们！”黄旭初看着无数企盼的人民，强压泪水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禤氏家族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我们将顺应人民的要求，严惩这个罪恶的势力，还给乡亲们一个平安祥和的生活环境！大家回去后尽快推举出自己的代表，把自己所有的血泪和冤屈用状纸写下交给代表，呈送我们的专案委员会，我们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一一核实，一定给乡亲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黄旭初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走下车顶，走在后面的韦雄辉敏锐地觉察到人群中夹杂着大量不和谐的声音，他回过身饱含深意地向三十米外一个身穿长袍马褂围着灰色大围巾、一副读书人模样机警从容地高个中年人看去。那人仿佛有预感一般闪亮的目光随即与韦雄辉狭长的目光相遇，韦雄辉用看着猎物般的眼神向他点点头随后转身下车，脚踏实地的瞬间他脸上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神色。
短短五天，设在市政府一楼大厅里、由军民两界三百余人组成的专案委员会就收到了一千二百余份诉状，在禤氏家族统治地两年时间里，统计被害死亡人数四百一十二人，失踪人数二百九十一人。被害家庭七百余户，涉案田产、山林和鱼塘一万六千余亩。村民集资自建的被占码头渔港十一座，私开盐田三千余亩，强行征税八百四十余万元……这还是最初五天地统计数字，尚有许多住在海岛和偏僻山地的人们尚未来得及递上状纸，许多人还在匆匆赶来告状的路上！
黄旭初来到当初自己从广州请来的老朋友、第一界钦州议政委员会议长、六十五岁的党内元勋、曾经担任香港大学哲学教授的张玉朴先生家里，被眼前的惨景深深震撼：这位名震华南德高望众地老先生，全身瘫痪躺在狭窄的堂屋左边的小床上。身上盖住一条肮脏的散发恶臭的薄被，一个十三四岁模样骨瘦如柴的女孩在给他喂饭擦嘴，看到黄旭初一行的到来立刻抛弃了饭碗迅速蹲到老人的床头，瞪着一双惊恐地眼睛瑟瑟发抖！
望着地上破碎的饭碗和米粒，黄旭初有如石化一般无法动弹，身边刚复职不久的民政科长吴启扬痛心地说：“张老自从独子被人用车撞死儿媳失踪之后就瘫了，张老夫人在儿子死后一口气上不来也去了，留下这位孤苦伶仃的小孙女守着瘫痪的张老。刚开始爷孙俩还住在城里张家‘璞园’的时候我常去看望，不久我因暗中收集禤家罪证蒙冤下狱，上个月出狱后一找，‘璞园’已被禤家第七子禤智俊占据，最后终于找到这里发现张老已经认不出我了，一年多来全靠周围好心地村民施舍。要不您今天也看不到他了！”
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在一起谈笑风生挥斥方遒的老哥落到如今这副模样，涵养高深从不喜形于色的黄旭初泪流满面“呜呜”地痛哭起来，他用颤抖的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在空中徒劳地挥动几下，便转身跌跌撞撞走向自己的座车……
第二天，一反常态的黄旭初大手一挥，在七万余钦州人民的见证下，一百四十颗人头落地，行刑的沙滩被肮脏的血液染红，这些罪犯地罪行。也被随后补齐张榜公告。第五天又一批告示帖出。五十九名罪犯也在相同地沙滩上向他们的先行者追赶！
钦州万民连续七天敲锣打鼓，络绎不绝地前来给新组建地政府披红挂彩、赠旗送匾。整个钦州城笼罩在一片浓浓的鞭炮硝烟中。沉冤得雪的康熙岭镇渔民抬来了精心烤制的全猪，全村一百六十余老少在政府大门前齐刷刷跪下磕头谢恩，已升为副市长的吴启扬急忙赶来搀扶，村民们只是连连感念不愿起来，无奈之下吴启扬带着一班政府官员给村民们跪下请求，这才结束了令人心酸的场面。
黄旭初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埋头苦思，对楼下的喜庆喧闹充耳不闻，在他脸上人们看不出喜忧得失，只感觉黄省长的眼睛更加深邃难测。黄旭初拿起笔在一份文件上详细批示：三千余万查没之财产，除三百万作扶持基金外，按人头数分发给受害民众以做赔偿，所有被占家产限三十日内返还原主，无人认领之房产三个月后拍卖，全额用于扩建钦州福利医院。
正当钦州人民沉浸在一片翻身作主的喜庆气氛中的时候，那二十九名被人们用砖头石块菜刀等硬物砸死的官兵正静静躺在政府大院的灵堂里，他们的亲人守在一旁早已哭干了泪水。在黄旭初的请求下，烈士的亲人们同意把自己的子弟留下，集体安藏在他们离开人世十多米远的大榕树前。钦州城最好的石匠分文不取甚至献出了自己收藏的最好石料，正在日夜赶刻黄旭初撰写的碑文，大榕树前刚刚挖下第一镐土，心情复杂的人们已从四面八方赶来奠祭，香烛烟火从不熄灭，无论何时到来的人们，都会看到一个身穿退色上士军装的独臂老兵盘腿坐在烛火前，他头缠孝布腰绑孝带，胸前挂着三枚在各战役中获取的勋章，神情凄苍不言不语地护着香火。
十二月三十一日上午十点
钦州市政府大门左侧的大榕树下，数以万计的人们一身缟素列队等待，悲痛愧疚的队伍延伸到两公里之外。一块高一米五宽两米的汉白玉石碑肃穆地屹立在一个用墨绿色大理石雕刻成的基座上，被一面巨大的绣着麒麟标志的黄旗所遮盖，这是广西边防部队光荣的战旗。墓碑的两边搭起一个祭门，上面装饰着松柏和黄菊，一副蓝底白字的对联引人注目，上联是：保家卫民无怨无悔。下联是：坚定不移有始有终。横批：含笑九泉！这是刘存醒来后惊闻噩耗，不顾大家的劝阻用颤抖的手写就的，写完之后他吐了几口血再次陷入昏迷状态！
随着最后一块石碑的合拢，烈士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响成一片，一身礼服的二十四名边防军战士迈着整齐的脚步来到墓碑前，向墓碑敬礼后鸣枪送行。黄旭初用嘶哑的声音歌颂烈士的功绩表达深切的哀思！随后广西各级官员在黄旭初、陈雄和军队将帅的带领下燃香祭奠，随后大家一起簇拥着悲痛欲绝的烈士家属劝慰致哀唏嘘泪涌，一时间哭声遍地泪撒长街，凄风冷雨骤然而至紧接着漫天大雪纷纷扬扬，钦州城几十年难遇的雪花适时而至，连续三个多小时接连不断，将整个钦州城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
中午十二点正，钦州城南的天主教堂传来了二十四下悠扬的钟声，那些在几日前的平安夜里都因浓重的杀戮和血腥未鸣钟庆贺的外来教士们，却在这年的最后一天的中午撞响了教堂塔顶的钟声。随着这悠扬钟声的远去，钦州城上空白雪飘下青烟升腾，冥纸的残烬随风飘荡盘旋起伏，与雪花一起构成一个黑白混杂的诡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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