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别过头，悠远的目光透过玛瑙珠帘投向街角某处，只留给我雅致的侧脸和深长的意味，彷佛在凝视，又彷佛陷入过往的沉思。
“白无暇是我幼年的玩伴。那是一段好时光，有父亲，有母亲，有兄长，有家人，还有朋友……今年花胜去年红，只是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一丝讥诮挂在微白的唇边。
“为了躲避雷霆军的追逐，他在天山雪池整整熬了六百多个日夜，又潜伏于荒漠戈壁终日与狐狼为伴……其实我没想过要他性命。初时想找到他，只为问一句为何。后来，我只是震惊，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和缘由，竟让他明知不敌而苦苦与我作对，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严寒酷暑，孤苦寂寞……于是我在与他猫鼠追逐五年之后，故意露出破绽，让他猜测出我是通过嗅觉来找他。他自小精通香料，熟知药理，轻功尚佳，故而很快便有恃无恐继续与我作对。”
“只是因为一个女人。可惜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是生是死，我已全无印象。”他似笑非笑，末了轻叹一声，“有时候，我也羡慕他……纯粹的爱恨，强烈的感情……看着他，就像看另一个自己，不论对错，颠覆一切，只做想做的事情。”
“你不要名誉也罢，难道竟任由他胡作非为，坏女子的清白？”
“他早已不能人道。”
这样的一个**盗！他的假面下究竟是何等的悲哀，他的身后究竟背负着什么样的故事？
雷雨嘴角突然绽放一朵深深笑意，深刻的面庞登时柔和万分。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周福福珠光宝气的金字招牌下，站着一个玄色衣衫瘦削青年，黝黑而不失清秀的面庞，身材颀长。他只略踌躇一下，就轻盈踏进朱红门槛。
晴空不知道现下如何了。我揉揉被蜜香刺痛的神经，终于起身道：“如果只是道些无关紧要的话，我看我还是告辞的好。雷大人，小女子平素不喜拖拖拉拉。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无期吧。”
温热潮湿的手掌紧紧攥住我冰凉的手。
“星君，我只是想与你……既如此，你想听什么要紧话？”
斜阳折射在玛瑙珠子上，星星点点刺进我的眼睛。
“你娶她，是为财还是为天下还是为她？”话刚出口，我就后悔地用力咬住下嘴唇。怎么就说出口了呢，难道我还有一丝不甘心？还有那么点放不下？
他又笑了，声音却暗哑下来，“你一定不知道，我竟时时想与你携手去看海，遥望夜空数星星，一起走遍山川，游遍江流，和你在雨中漫步，和你在山巅呐喊，和你共读一本好书……放下这里所有的一切。”
“星君，”他拉起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一下，轻轻放下。诚恳又无可奈何地说道：“可是，我不能。我背负的责任太多，负担太大，希望太渺茫……我不能，不能给你承诺，不能与你约定，不能让你无止境地等……”
“你都没问过我，怎知我不愿与你携手并肩，渡过艰难，怎知我不愿等你三年五年抑或十年！”
“傻孩子。”他的手温柔抚过我的头顶，顺着发丝滑下。“你不知道我们各自背负的是什么……我不想抹掉你眼睛里的日月星光，让尘垢污染你，让你绝望……所以，我不适合你，莲加不适合你，流云同样不适合你。回海边去吧，忘掉所有的一切。”
寻找记忆是那么难，失忆难道会更容易些？
他们究竟都想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以我现在生锈的大脑，实在不能想，也不愿去想。也许，蒙在鼓里比知道真相更适合我吧。做一个简单的人。
回海边吗？回去吗？还回得去吗？
上岸后看见贝壳的孤单，会否让我的快乐不自然？浪花午后的狂欢，会否冲刷掉我的伤感？
他的俊脸在暮色中带着一丝疲惫，有一点憔悴。
我有点心酸。
只能沉默。
……
好静，四周嘈杂的声音不知何时沉寂下来。我涌起一丝不好的感觉，飞快冲进周福福珠宝店虚掩的大门。
一不小心，被地上物事绊倒，就在嘴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前一秒，雷雨拉住我，稳稳将我纳入怀中。我挣脱一下，就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些人，面色如常彷佛睡着，毫无例外的锦衣绸缎，珠玉满身，独独不见晴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茉莉花香。
“只是普通迷香，一两个时辰便会苏醒。”雷雨拍拍我的手背示意道：“别急，这间店里面有个隐秘的内间，只对贵客开放，或许慕容小姐在那儿。”
连跑带跌穿过店堂，耳间，小小院子，转过两个弯，远远看见晴空躺在左侧第一间房的地上颤抖着。我的心松一下又紧一下。
“晴空！”我扑上去抱她，只见她双颊潮红，四肢无力，身体仍不住颤抖，双眼微阂，睫毛轻轻扇动。好熟悉的香味，隐隐飘散在空中。
“是他！”我叫道，“假雷雨！”
房里只有四人，除晴空外全部盹着，又似乎各自在做香甜的梦，胖胖妇人和掌柜脸上均流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拍拍晴空的脸，见她尚有一丝意识，只是难受说不出话来。略微放心。
想不到慕容小姐这么沉。吃力挽着她的胳膊想要扶起她坐下，奈何手上没劲儿，雷雨伸出援手。
“好英俊！”不知道晴空哪来的力气，飞快抓住雷雨的手，粉红指甲嵌进的掌背。“公子，你愿不愿，嗯，那个……”晴空嘴上扭扭捏捏嗫嚅着，身体却飞快靠进他的胸膛，抬头翘起红唇急急寻觅失乐园的所在。
抓起她的葱葱玉指，我咬下去。雷雨将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
“啊。”晴空尖叫一声，睁开眼睛瞪我：“你咬我，你咬我！”抬头撞到雷雨下巴，下意识再叫一声，人已经飘至一丈开外。
“你，你们，我，我……”支吾半天，突然拍掌笑道，“唉呀，原来一直想尝试的春药就是这个滋味！哈哈哈！不过如此嘛！”
“晴空，怎么回事？”
晴空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正看一块玉佩，外面飘进来迷香，几个人登时就倒了。我自小服得药丸，百毒不侵，自然没事。就在我查看掌柜脸色的时候，进来一个玄衣男子，直直扑向雷夫人。雷夫人也没事，抽出剑，他俩就打在一起了。”
“我看那男人功夫平平，敌雷夫人不过，就在旁想救醒掌柜。片刻，那男人差点被刺了一剑，唰一下跳上房梁，鼻端就闻到一股子隐香。刚想闭气，已经动弹不得。就听那男人说，饶是你俩百毒不侵，也敌不过我的寻情散。”
“雷夫人呢？”我看眼雷雨，急问道。
晴空朝雷雨投过一瞥，对着我道，“那男子抓起雷夫人的左手就要砍，后来又自言自语道，算了，见血恶心，保险点，两个都带上。就把雷夫人带走了。”
“那男人是何模样？”
雷雨接口闲闲道：“星君，你在门口见过他。可不就是他罗。”
这么说雷雨竟知道假雷雨要来绑走他老婆。这男人到底安的什么心？真复杂，我揉揉脑袋，管他家事作甚，赶紧带晴空回去是真。
唰。刀风。
炸雷般声音响起：“打，打劫！速速靠边站，把，把值钱的珠宝都给小爷我拿出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