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帝国斜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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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京的时候,已经是酷暑难当的七月。
最先知道我回到王京的人是李元,此时的他已经是青州、喜州和英州三州节度使。
他安排我和萧宛在京城一家豪华的酒楼里见面,当他见到我们时,一脸的诧异和喜悦。
李元拍拍我的肩膀,道:“真是阔别一年,钟将军依然还是意气风发啊!”
我也没想到这一年以来,这个满嘴粗话的汉子现在也变得尔雅,我也轻轻在他胸脯上捶了一拳,道:“真是没想到你也升官了,几乎快追上我了。”
李元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诙谐地说道:“是啊!是帝国优秀的将领们在全部牺牲的条件下,我才提升到这么高的要职。”
刚才满脸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我阴沉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元长叹一口气,道:“如今帝国是四面楚歌,整个西域沦落到叛贼手里;北方的蛮狄也是虎视眈眈,觊觎着我们的河套地区;南方的蝎人现在在新国王的统帅下看样子又要准备对我中土发动新一轮的进攻;就连东方的倭奴也是派出军队、强盗、武士和破产商人骚扰江南沿海地区;更可怕的是在北方的豫州和南方的楚州,天阳教的势力也在扩大发展,如果不及时剿灭的话,也会起兵造反的。”
细细的汗珠顺着我的额头渗出来,真是没想到短短的一年,硕大的帝国局势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变动,脑海中我突然想到一个人,那就是文侯。
我问李元:“如今文侯大人现在怎么样?身体可好?”
李元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道:“哎!如今繁重的国事加侯过度地操劳,现在已大不如从前。”
我心里顿时万分焦急,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去见见文侯大人吗?”
李元摇摇头,道:“现在不行,若是让他人看到你带回萧娘娘的话,那岂不会出大麻烦吗?还是晚上的吧!”
我看了萧宛一眼,她也没有反对的意见,默许地点点头。
***
夜色悄悄降临,几个黑黝黝的身影在宫中小道中快速前行,那是几个太监带我去拜见文侯的路上。
来到文侯府的门前,就听见几个丫鬟的哀劝声和文侯强烈的拒绝声,听得出来是几个丫鬟劝文侯服药,而文侯不肯答应。
一个太监蹑手蹑脚地走到文侯府大门前轻轻叩了几下。
“谁呀?”里面一个丫鬟清脆的声音喊道。
“是宫中的太监,麻烦姑娘告诉文侯大人就说有人要求见。”那个太监把嘴贴在冰冷的大门前说着。
没过多久,大门缓缓打开,一个模样清秀、穿着一身粉红色石榴裙的丫鬟环视打量了我们一眼,接着低声说道:“进来吧!”
此时的文侯腿脚完全不如以前灵活,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一步一步缓缓向着竹床走去。
我这才发现文侯的背比以前更驼得厉害,满头的银发闪烁着倔强不屈的光芒,突然间我眼前一片模糊,双膝软软地跪倒在地。
“大人!”
侯颤巍巍的身躯先是一怔,接着慢慢地转过来,当我们的目光再次相迎的时候,文侯颤巍巍的身躯突然变得更加剧烈颤抖起来。
“真的是你?万离!”文侯的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我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突然他挣脱那几个丫鬟的搀扶快步走到我面前。
我一把扶着快要站立不稳的文侯。
瞬间就在这里变成永恒,我们就像一对父子似的紧紧地抱在一起。
泪水终于忍不住唰唰地流出眼眶,文侯的身躯也是剧烈地颤抖着,而且我也听到低低的哭泣声。
***
一杯清香的热茶送到我面前,我不禁张大鼻孔贪婪地吸了两下。
侯呵呵笑道:“看来在草原那么长时间,依然还是喜欢咱们中原的特产那。”
我也恭敬地回答道:“是啊!再怎么说月是故乡的明啊!”
侯抿了一口热茶,缓缓对我说道:“万离那,这次你回来皇上是万分的高兴。”
我手一松,茶杯‘咣当’一声跌落在桌面上,我立刻感觉到一阵寒意传遍全身,我低声问道:“大人。难道连我带回萧宛的事,皇上也知道了?”
侯低着头,只顾着喝茶没有看我一眼,过了半晌才回答道:“连老夫都瞒不过的事情,怎么能瞒得过皇上的法眼呢!”
“那皇上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我继续追问道。
侯哈哈笑了起来,道:“放心,皇上刚开始是很生气,但是现在皇上也想明白了,毕竟在皇上眼里,你是帝国唯一的一员猛将,是最有希望帮助帝国度过难关的人。”
听了文侯的话,我不禁没有高兴,反而心里却觉得一阵莫名的失落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之所以不治我的罪,是因为我对帝国有用,确切地说是对皇上个人很有用,那一旦没有呢,后果真得是不堪想象。
“怎么了?万离。”文侯低声问我道。
我匆忙转过身,低声说道:“没什么。”
侯也没有继续追问我的意思,缓缓地说道:“万离。即使老夫不用问,老夫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和情谊,老夫能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老夫也理解明白你的心情。”文侯说到这里,突然说出一句让我至今都惊讶不已的话:“皇上过两天会调遣你去玉门关,带上萧宛,不管这场仗是赢是输,千万不要回到这里。”
我很惊讶,背对着文侯的身躯转过来,问道:“那您怎么办?”
侯微微一笑,道:“不要为老夫担心,老夫也没什么危险可言,更何况也活不了几年,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
过了两天后,我接到皇上的圣旨要被派到玉门关前去抵挡进攻的共和叛匪军。
离开京城的那一天,没有人为我们送行,只有一个神情麻木的车夫。
坐在车中的萧宛这时呵呵笑了起来,对我说道:“真是命运那!看来我们真得是这个世界上又多余又可怜的人,文侯大人说得没错,万离,看来是我们远走高飞的时候了。”
突然,几声凄惨的大雁声划破寂静京城的天空。
马车缓缓驶出京城西郊的英武门,看着再一次离我而去的京城,我的心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和辛酸。
我握着萧宛的手,道:“宛儿,不光是文侯大人说过这样的话,包括当年和皇上争夺王位的六王爷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如今我这才明白他们当年的苦心,这次无论说什么我也要答应你,不管仗是输还是赢,只要结果揭晓的那一天,我就带你去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那里最好山青水秀,然后我们再动手修建几间茅草屋,到时候我在田里干活,你在家里纺布做衣服,怎么样?”
萧宛听着我对未来的设想,笑呵呵地对我说道:“你呀!还是向往的是男耕女织的生活,其实说实话,以前我很鄙夷那样的生活,觉得它太寂寞太无聊;现在和你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我真得很希望自己也能和普通的小百姓过上一份安稳的日子,万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我摇摇头,道:“怎么可能?不会的。”
经过一天的行驶,我们来到距离京城三百多里的凉州。
凉州这名字听起来和内地一些州城应该没什么区别,是个热闹繁华的大都市,但是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完全傻了眼。
这里和秦州北部的那些城镇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靠近戈壁沙滩风力大,天空也不是内地那样的蔚蓝色,而是土黄色,朦朦胧胧的。
凉州城的居民虽然很多是中原族,但是在这里我们还能看到不少头戴白帽披着面纱的异族人在大街上走动着,听这里的人介绍他们是回族,是中原人和西方大食、波斯和突厥人杂婚的后裔。
来到一家旅店,老板是个回族人,看到我们笑脸相迎,说着夹杂着中原词汇的回回语,我听得不是那么明白,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追究问下去,半懂不懂地点头摇头着。

我刚刚把一锭纹银塞到老板手中,吩咐他准备间上等的客房。突然,十几个身穿金甲的卫兵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
凭着多年在部队里的经验,我一眼就看出他们是金执吾的人。在京城,金执吾因为是在天子脚下,慑于对天子的威严,不敢胡作非为;而地方的金执吾却早听说简直比衙门里的差役还蛮横许多,甚至连县令这样的朝廷正七品的官员也不放在眼里,百姓们对他们恨之入骨。
我仔细观察着那几个金执吾的士兵,这次也不例外,一个满脸横肉的卫兵环视下整个旅店,看样子是个带队的火长。他干咳了一声,扯开他嘶哑的嗓门大声说道:“各位!打扰了!我们也是奉朝廷之命,前来征集些壮丁参军入伍的,我看这里的人不少,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不知怎么的,本来十分客气的话语从那火长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让在场所有百姓瑟瑟发抖。
那个卫兵抖动下脸上的横肉,几个卫兵迅速冲了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把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抓起来。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妇女是她的娘亲,跪倒在地哭喊着哀求道:“军爷,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一对母子吧!孩子他爹刚刚在战场上死了,如今您又要把我们这唯一一个儿子带走,您让我怎么活啊!”
那个火长冷哼一声,冷冷说道:“如果人人都向你这样,那我们上哪去弄新兵参加战斗啊!你的儿子是宝贝疙瘩,那我在我娘的眼里就不是她老人家的宝贝疙瘩吗?”那个火长粗大的手一挥,那个少年就被**了门外。
他的母亲站起身向要扑出门外。那个火长拦阻她的去路,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地威胁道:“听着,不要妨碍我们的公务,别惹我发火,小心我会在你面前杀了你儿子,让你痛不欲生,然后再把你也杀掉。”
那个妇人显然是被吓着了,立刻停止了哭闹,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
那个火长很快又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得意的目光在我身上转悠着,就像一只狮子发现一只硕肥的麋鹿似的。
我不禁微微一笑,原来抓壮丁抓到我头上来了。
很快几个金执吾的卫兵冲到我面前,那个火长也乐呵呵地对我说道:“小子,我看你双眼炯炯有神,一看你那粗大的手关节就知道是习武之人,对于你这样的人入伍,我们求之不得啊!”
我也笑脸相迎地回到道:“阁下的话说得很在理,不过对于参军的事,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那个火长眉头微微一皱,我知道他似乎有些生气,而且我是故意要激怒他的。但是他很快呲开他满嘴黄牙的嘴,笑呵呵地说道:“兄弟,真得很抱歉,这可不是住旅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可是朝廷的命令,朝廷一句话让谁当兵,谁就得去,让谁去死,谁就得去死。”他把最后一句话故意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说着。
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很从容地把双手伸到他面前,道:“抓吧!你要是不怕惹上大麻烦,那你就抓吧!”
“哟呵!”他吐出嘴角叼含着的半截筷子:“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到了大都督府,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我转身对老板说道:“告诉我家车夫和我内人,叫他们到都督府来见我。”
“好的。”老板点了点头。
凉州都督府。
凉州都督府果然是一片花香鸟语的世界,真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贫瘠之地会有这样生机勃勃的地方。
那个金执吾的火长匆匆低声嘱咐身边的卫兵,便匆匆跑到都督府后院,紧接着一个套着都督官服的中年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那个火长点头哈腰,指着我们道:“大人,这就是今天挑选的壮丁。”
都督的小鼠眼在我们人群中滴溜溜转了几下,当他的目光撞上我的目光时,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那个火长嘿嘿笑道:“怎么样?大人!”
那个都督回手抽了那个火长一个耳光,厉声大骂道:“混蛋!你个没用的东西。”
那个火长悻悻地捂着脸,还不明白为什么都督会发如此大的脾气,一脸无辜地问道:“大人,怎么回事?”
都督厉声呵斥道:“你不要脑袋也就算了,本官还想要这颗脑袋,你小子是不是真不想活了?竟然敢把当今朝廷禁军大将军钟将军也当做壮丁抓来,你是不是真希望朝廷砍你的脑袋啊?”
那个火长如小雨般的汗水顺着头盔流了下来,喃喃问道:大将军现在在哪?”
都督一甩衣袖,怒不可嗔地说道:“自己找去!”
***
那个都督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道:“在下罗焕伦,是这里的都督。大将军,刚才的事情下官向您赔个不是,希望您能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把这件事情挂在心上。”
我大度地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没什么,大家不都是为了帝国的江山免遭共和叛匪的践踏,不过你也的好好教训下你的属下,办事情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这么卤莽行事。”
罗焕伦点点头,附和道:“是是是。下官铭记将军的教导。”
我呵呵一笑,道:“我一个粗人,怎么能教导你们这些文人呢?罗大人开玩笑了。”说完,我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罗焕伦在一旁也尴尬地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满脸的汗水顺着发鬓淌了下来,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地。
看到罗焕伦的狼狈相,我也不好意思地再继续捉弄他,我做了一个手势请他坐下,他很顺从地坐在我旁边。
我喝了一口热茶,对罗焕伦道:“你贵为凉州都督,这整个凉州的事务都统统归你统辖,你能不能给我说说现在玉门关的战况如何?”
罗焕伦长长吁口气,总算比刚才变得平静许多,他缓缓地对我讲解道:“如今,共和叛匪已经兵临城下,玉门关的守军原来有七万人,一半是当今皇上先前的兵马,一半是后来征召的新兵,原来的统帅是当今皇上的亲外甥卫远华大将军,只可惜七日前的一场恶战中被叛匪的大炮击中,连个尸骨也没找到,这也倒没什么,关键是北方蛮狄不断地骚扰玉门关守军的补给供应,这很让人头疼,蛮狄利用熟知地理情况和骑兵迅速的优势,不断破坏我们给玉门关的补给供应,我们也曾经想到打,但是一想萧娘娘已经远嫁蛮狄可汗,如果贸然行事的话,朝廷一旦给我们扣上破坏两国邦交的帽子,谁也吃不了兜着走啊!”
我继续问道:“那你们现在怎么办?”
罗焕伦继续道:“玉门关地处河西走廊,地势狭窄,北面是蛮狄的大漠草原,南面是蝎人盘踞的崇山峻岭,饶道供应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突然间,我有一种预感,这场仗可能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败仗,事实上的确如此,它不仅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一次败仗,也是我军旅生涯的最后一战,玉门关一战,彻底改变我的人生。
罗焕伦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神情的变化,而是继续滔滔大篇地述说着他认为的可能和观点。
“我在想北方的蛮狄一定是和叛匪们达成某项协议,所以我们一定要争取拉拢蛮狄来帮助我们,然后......”罗焕伦的话刚说到这里,我黑着脸,大声吼道:“不要说了!”接着,我来到都督府的大院,狠狠一拳砸在一棵树上。
纹路以我的手为中心,迅速向树四周扩散开来,接着,吭然一声,那棵树骤然倒地,树上几只老鸹吓得哇哇乱叫,展翅而逃。
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的罗焕伦却傻傻地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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