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十四
人声鼎沸的Pub里，混浊的空气，狂放的电音，挥汗扭动的肢体。
泽和捏著手心里的纸条，不自在地穿梭在人群里，试图寻找他唯一熟悉的身影。
非得这样不可，想念的手机故意关了机，逼他原始而茫然地，在人潮里盲目找寻。
男人们肩抵著肩，手臂贴著手臂，流满汗液的黏腻肌肤，相互触碰著，保守与夸张的妆扮者，严肃与轻挑的眼神，狩猎与被狩猎。
这样的一个天地，压缩在社会夹层里，扭曲形体的怪物们，吐纳著奇异的花色烟雾，把高级时装包裹著的一层层皮肉，在这里血淋淋的掀开成透明。
这是什么地方？
胸腔挤压著心脏，泽和看著眼前沉迷於寻欢作乐中的人群，再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夜店。
在这里与压抑冲突的狂放，太过猖狂，愈是放荡不羁，就更感觉到无形中被掐住了喉咙般的窒息感，这里的每一个人，隐藏在笑容底下的脸孔，至少还有一种谁也猜不透的表情。
觉得有些晕眩，泽和决定先到吧台去，先喝点什么东西，让自己喘口气。
「给我一杯……」泽和好不容易穿越热舞的肉林，才靠近吧台与Bar tender对上眼睛，就瞬间忘了后半句话。
「总算找到我了，你好拙喔，我从刚刚就看你在来回傻晃了好久。」
眼前是想念熟悉的笑颜，本能地伸手接过想念递给他的杯子，泽和喝了一口。
「你在这里当Bar tender？」诧异地。
「我还没那么厉害啦，偶尔来这里打工玩玩，偷学点东西而已。」想念甜甜地笑了，转头拍拍吧台里另外一人，说了些什么，走出来，挽住他的手臂。「我们去那里坐吧。」
音乐在这时改变了，舞台上走出几个穿著性感的男人，在台上冶艳地扭动身体，灯光闪烁起来，人们变得异常兴奋地嚎叫、鼓噪。
泽和看见想念向台上的表演者，眨眨眼睛，显然是相识的。
炫目的灯光，在刹那间，刺痛了他的眼睛，音乐震得他的耳朵，好不难受。
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下午和想念的班导林老师的对话。
『想念真的是个很坚强，很优秀的孩子，听说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他的母亲也在一年前，因为空难过世，就是之前新闻报导得很大的那个空难，你知道吗？』
『那他现在……』
『好像是靠保险金和航空公司的赔偿金，一个人在外面住，他的表叔是名义上的监护人，不过很少连络，有一次我打电话过去，想念第二天对我说，请我直接和他谈就好了，他可以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
难怪想念可以一个人住在那样的房子里，还经常要他去帮他煮晚餐，甚至让他留在那里过夜也没关系。
『想念是很让人心疼的好孩子。』林老师画了淡妆的脸上，流露出既心疼又欣慰的笑容，想念的遭遇，似乎激起了她的母性本能。
只不过，她肯定想不到，她心目中的模范班长，会在下课后，勾著另外一个男老师的手，出现在这样的场所吧？
一个人能有多少副面孔？
在这里的想念与他，现在又是带著哪副面孔呢？
学生与老师，放学后的秘密情人……现在的他应该是什么身分？该扮演什么角色？
「恍什么神阿你？」
回过神，少年放大的笑脸，靠得很近，嘟著嘴，眨著纯真无邪的圆眼睛，只是藏在这副年轻躯壳里的心灵，远远没有脸上纯真的表情，那般单纯天真。
「没什么、你……还未成年，在这里不太好吧？万一被临检，或是被熟人看见……」说著说著，泽和忽然开始不安。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Gay吧耶，如果是学校里的人，谁敢承认他们看见我？至於临检……你放心，后门随时为我而开。」想念洋洋得意的模样，有著少年大无畏的稚气，这是他少数显现出和同龄人相似的地方。
「我好像，一直都不是很了解你。」泽和神色复杂地一笑，抚摸想念柔润的脸颊。
「你了解我要干麻？你爱我就好啦。」想念说得老成，忽然从桌下端出一个方形纸盒，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打开：「登登登登——生日快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巧的蛋糕，不大，但是十分精致。
「吃了你这么多回的手工蛋糕，今天回馈你，虽然不是我自己做的，但，是我特别去订做的喔，等我把蜡烛点上，你就可以许愿了。」
「谢谢。」泽和真心地笑了，看著摇曳的烛火，却想不出什么特殊的愿望。
「希望我身边的人身体健康；希望我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向；然后……最后一个愿望。」泽和停下，望著想念的圆眼睛，道：「留给你。」
「给我？」想念歪著脑袋，笑眯眯的眼睛，倒映著烛光。
「还想亏你许得愿望很老人家，结果你就来这么煽情的招数，故意让我感动阿？今天是你生日，又不是我生日。」
「你不要吗？不要我就——」
「要，干麻不要？我许好过你乱许，白白浪费掉。」想念说著，闭上眼睛，模样比他方才还要虔诚，像是教堂里的圣徒一样，那么庄重的表情，然后睁开眼睛：「寿星吹蜡烛。」
在店内闪烁的灯光下，微弱的烛火，很快地熄灭了。
幕十五
结束了两个人的小型庆生派对，不是很喜欢Pub里的气氛，泽和於是提议离开。
十点过后，台北的闹区，街头依旧热闹，夜生活似乎才是人们灵魂的重心，白天的循规蹈矩，只是因循一种无法避免的诅咒魔法。
「你生活费不够花吗？为什么还要到Pub打工？」不太喜欢想念出现在那种场所，但是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干涉，泽和只好藉著旁敲侧击的方式问道。
「够阿，我只是想存钱。」想念轻快地走著，仰起脸冲他笑著回答。
「存钱？你存钱做什么？」不是已经有一笔可观的保险金了吗？这种话泽和说不出口，一方面是因为觉得尴尬，一方面消息来源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感觉自己如果说出口，就好像私底下对想念做了不礼貌的盘查。
「流浪呀，我想去流浪，去不同的国家流浪，就带著足够生活的钱和装备，用我的脚踏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用我的耳朵听不同的语言和声音，我想要每一天起床都能看见陌生的人和不熟悉的事物。」想念那发育中少年的脸庞，显现出了刚强的光采，有一种抛掉一切的豁达。
对於陌生和不熟悉的追求，等於是抛弃掉自己习惯存在的世界，这种想法，真不知道该说是少年的天真，还是勇气。
「一个人？」泽和看著想念认真的表情，态度也不禁认真了起来。
「你要一起去也可以阿……因为我很喜欢你，不会腻。」想念忽然转身，对著身旁的他道，圆眼睛里的光芒直射向他。
泽和的表情有些狼狈，过於直接的告白让他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会腻……很新鲜的形容。
「去拍大头贴吧？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很喜欢？」经过几家连开的拍贴店，自记忆以来，自己似乎还没拍过这玩意儿，不过听说是时下年轻人的最爱。
「嗯嗯~我不想留下回忆，因为我每天都在创造新的记忆。」想念哼哼著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脑袋。
「这样阿……那算了吧。」他好像永远也弄不清这个男孩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主导著他的心情，带领他进入另一个自由却神秘的世界，而自己只能牵著他的手，不然就会在他的迷宫里，丢失自己。
「呵~还是去好了。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你，我不想自己连你的样子都记不起。」想念忽然改变主意。
「你会忘掉我吗？」比起想念善变的心意，泽和更惊讶的是想念表达出，对感情如此健忘的态度。
才几岁的孩子……谈过几场恋爱而已？
「如果你忘掉我的话。」想念拉著他进到一架机器里，转过来的侧脸上，没有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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