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衣少女 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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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达升一面毕恭毕敬地听锦衣卫赵杰讲话,一面想:二人的来意八成是借这件事敲诈钱财,也许同时还想要这美人郑达升瞥视一眼北面的帷幕,躬身答道:“回二位大人的话,韩家欠我四十两银子没法还,我想收留韩姑娘作个丫鬟,韩姑娘不愿意,我已答应明天就送韩姑娘回家。”
赵杰冷笑道:“想不到郑员外竟如此善心!韩小姐,有我们锦衣官校在此主持公道,你不用怕。你如实说,郑达升真的答应明天送你回家么?”
韩玉贞看这位赵大人似乎是个威武正直的军官,真想向这位大人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是想起父亲私下对锦衣卫的议论,再加上一抬头就瞥见“崔大人”那贪婪的目光,她心想郑达升答应了那位女侠盗,大约不敢反悔……她不愿再生枝节,于是点了点头。
崔大人名叫崔浩,他不断扭头注视衣衫不整的韩玉贞,这时忍不住插嘴道:“这样一个大美人儿,皮肉又白又细,关在逍遥楼里过了一夜,嘿嘿,过了一夜,明天还舍得送回去么?”
八字胡赵杰对崔浩皱皱眉头,想郑达升问道:“这些金砖和这柄刀又是怎么回事?”
郑达升不敢说出女强盗的事,正要编套说词,崔浩又自作聪明插嘴道:“刀嘛,是老郑请萧教头用来吓唬韩姑娘的,金子嘛自然就是郑大财主用来讨好美人欢心的,大哥刚才没看见么,咱们来时老郑还在给美人磕头呢,哈哈……”
郑达升知道二人既然来了,绝不会空手走,趁着崔浩说笑,赶紧陪着干笑几声,又装出笑脸道:“昨天张府宴请二位大人,治下在酒席上认识了二位大人,本来想请二位大人来‘蓬荜生辉’,再叫来杭州城里几个有名的粉头来陪酒陪唱陪睡,欢乐几天。可是听张府尊说,二位大人有要紧公事,小人就没敢开口。是不是明天请二位大人来蓬荜生辉,小人还有几件礼物,想麻烦二位大人带到苏州交给织造太监李公公,对二位大人嘛,当然,嘿嘿,也要那个那个啦。”他害怕帐幔后面的女强盗,否则为了消灾免祸,他就要示意把韩玉贞送给两个锦衣官校了。
崔浩又要开口,赵杰瞪了他一眼,对郑达升冷冷一笑道:“郑员外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兄弟奉了东厂督主魏公公之名,同我师弟崔百户一起到杭州来缉拿一名钦犯,今夜见此人窜入你府上,所以不得不深夜前来打扰,要搜查一下。望员外,给行个方便。”
“钦犯?逃到我家里?”郑达升惊讶地反问。他胆战心惊地寻思:难道那白衣女子是钦犯,赵崔二人是为追捕她而来?……不对,这俩家伙方才还想借韩玉贞的事敲诈我,哪像追捕犯人的样子。哼!分明是借搜查为名,想抢劫敲诈!
郑达升又想到,明明是敲诈,可是如果被厂卫硬栽上一个窝藏钦犯的罪名,那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赵杰见郑达升被自己一句话吓得脸上变了颜色,这位“赵大人”心中暗自得意,板着脸道:“既然你也承认钦犯逃到你家里,就请把他交出来吧。窝藏钦犯,下到北镇抚司,嘿嘿,你大概知道结果是怎样!”
萧一平一直默默立在一旁,这时忍不住插嘴道:“敝东家是奇怪哪里有什么钦犯到这里,怎么是‘承认’有这事?!”
赵杰面色一变就要拍案大怒,转念想到此人能拗断钢刀,武功非同小可,这种江湖人物也并不怎么害怕厂卫,闹僵了真动起手来可不好收场。于是他收起怒容,改成一副郑重的神态道:“萧教头犯不着跟着姓郑的趟浑水,兄弟久仰萧兄武艺高强,想引荐萧兄到锦衣卫当差,岂不比给郑达升看家护院强多了。再说,姓郑的如果不知好歹,他也就要无家可看无院可护了!”
萧一平被白衣少女徒手一招就夺了兵刃,再一招就点了麻。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竟有如此的武功,萧一平对于她向郑达升强索五百两黄金倒是服气的。对赵崔二人仅仅仗了锦衣卫的旗号就来强加罪名、敲诈勒索,却有点愤愤不平。不过萧一平并不是仗义执言的人,对郑达升,虽然拿着他的钱,但是对他也只有鄙视和嫉妒,所以一听赵杰讲话有拉拢之意,萧一平也就不再做声。
郑达升与当地府县行省的官员相互勾结利用,又巴结上权势很大的苏杭织造太监李实,连二品大官浙江巡抚潘汝桢同郑达升也称兄道弟,想不到锦衣卫两个官校仍来敲诈,而且用抄家灭门的罪名来威吓。郑达升心想:看来两个赤佬的胃口不小,把桌上的五百两黄金给了他们也不一定算完。更令人提心吊胆的是帐幔后还藏着两个强盗,那个女的武艺高强,若是同锦衣卫差官打起来,杀死杀伤了差官。她一走了事,我倒有了“窝藏盗匪杀官拘捕”的罪名,那,那……最说只要肯花钱,天大的事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这下下的使费,家产恐怕也要荡光了!
郑达升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管家郑富住在第一进院子,一点不知道逍遥楼上来了强盗,他见员外惊慌失措不知答对,连忙躬身说道:“小人斗胆启禀官差大人,鄙上经营典当和锻匹生意,家道虽然算不上大富,上下百多口子也不愁吃穿。不光是鄙上,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都感激州县官员的照顾,感激皇恩浩荡,决不会窝藏钦犯。二位大人从京城大老远地来到杭州逮捕犯人,实在辛苦,二位大人如果需要路费,或者宝眷喜爱珠翠首饰,一二千两银子的事,鄙上一定尽力筹办。”郑富明明知道桌上二十五块小金砖要值一万两银子,既然落在锦衣卫眼里,一定是保不住了,但是敲诈勒索或索贿受贿也有讨价还价,所以郑富先故意说少。

赵杰哈哈大笑道:“老总管也太看轻我二人了,我们又不是来打抽丰,给点银子便能打发走。我们是来搜查钦犯的。老总管不必多说了,崔百户,你先在这间屋子里搜一搜!”
郑达升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心想:完了!这一打起来,自己这场大祸是躲不过了!”
锦衣卫崔百户站起来,先是仔细欣赏那四幅虽然“看不到重点”但依然算得很有看头的贵妃出浴图,赵杰咳嗽一声才把他从沉醉中唤醒。可是,崔浩对后面可能藏人的帷幔看也不看,却拉开古玩橱上的小抽屉,在里面“搜查逃犯”。
没料想这一搜还真的搜出不少人来。
有男有女,都“复归自然”的光着身子。那是一函春宫册页,画得十分工细。崔大人流着口水看了几张,不敢多耽搁,从一个装着一串珍珠的锦盒底下“搜出”一张纸,交给了赵大人。
赵大人接过纸片一看,面色陡变,仓啷一声拔出佩剑指着郑达升喝道:“姓郑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编造妖言,辱骂秉笔太监提督东厂魏公公!崔百户,把他锁上,先押到浙江巡抚衙门,再解送京城,下到北镇府司狱里!”
郑达升为了谋人产业、夺人妻女,也曾买嘱官员胥吏玩过栽赃陷害这一手,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郑达升心想:不要说自己终究只是个手中无权的商民,就是现任府县甚至行省的官员,若是得罪了厂卫的人,捏造个罪名呈报上去,这官员如果不能买通得力的后台,轻的丢官,重的就要杀头抄家。赵崔二人与自己无冤无仇,自然只是为了敲诈,只要女强盗不出来,经过讨价还价,大约画上两三万两银子也就能平安无事了。想到这里,郑达升镇定下来,琢磨怎样讨价还价。
这时,崔浩哗啷一声掏出手铐和铁链,咋呼着要锁郑达升,以为他一定要跪下求饶。
不料,郑达升伸出双手让他拷,苦笑着说道:“兄弟做的生意当中,也有浙江巡抚潘大人和苏杭织造李太监的股,他们二位看我受冤屈也不会不管。我拼着花上几千两银子请潘大人和李公公到魏公公面前说明真情,魏公公知道你们二位不去追拿钦犯,却找了潘大人和李公公的麻烦……这恐怕对二位的前程也有些妨碍吧。”
赵崔二人听了一愣,管家郑富连忙说道:“李织造和魏公公同时内官,潘中丞又很受魏公公信任,他们之间自然好说话。可是这样一来,于二位差官面上不大好看。依小人愚见,老爷还是照原来打算,与赵大人崔大人交个朋友,今后相互有个照应,岂不是好?”
赵杰本想,凭着厂卫的威焰,一个商民还不是任凭自己敲诈,没想到这个大富商同浙江巡抚和苏杭织造太监都有勾结。既然吓不倒他,他又答应出钱,那就乘势收篷吧。于是面色改为平和,左手扶稳剑鞘,右手持剑认准,说道:“兄弟在魏公公面前很受宠信,既然郑员外愿意交朋友,有天大的事,兄弟也可以担当。只是兄弟奉魏公公谕旨出京,虽说各地官员和富绅巨商都有馈赠,可是兄弟回京以后也要孝敬魏公公和锦衣卫大堂田大人,在同僚面前也得有些使费。兄弟是一刀两段的性子,不学那粘皮带骨,咱们也别讨价还价,干脆,这五百两金子暂借给兄弟,这张从你家搜出的罪证就当场烧掉。”
他观察郑达升表情的变化,又威胁道:“否则,我去同潘抚院和李太监讲,他们的股本先提出来,再把你这张纸呈给魏公公。那么,郑员外,你想必也听说过,徽州有名的富商张百万,还有北京城里有几家著名的富商,他们舍不得和厂卫交朋友,结局是怎样!”
郑达升本来以为锦衣卫两个人的胃口还要大,现在他们只不过看中这五百两黄金,郑达升倒有点“喜出望外”了。可是担心那女强盗不答应,他略一踌躇,答道:“这金子本来是送给李太监、潘巡抚和另外几位官员的红利,二位一定要用,我只好另外想办法给他们送去。”他还怕女强盗听不明白,又补充道:“我答应给人家的五百两金子,是一两也不敢少的。”
赵杰崔浩本来只打算敲诈一两千两银子,没想到桌面上正巧堆着黄澄澄的金砖,自然是不肯放过。口说全要,实则只是“讨价”,不料郑达升并没有“还价”就答应全给,赵崔二人真的是喜出望外了。连忙的解开束腰的角袋,撩开锦袍,把金砖包好系在腰间。赵杰果然“言而有信”,把从抽屉里“搜”出的“罪证”放在烛火上烧了。崔浩又随手拿了那春宫册页和一串珍珠揣在怀里。
眼看两个锦衣卫差官就要离去,萧一平又是羡慕又是愤愤不平,同时也奇怪白衣少女为何听任二人拿走黄金。莫非黑道的人也怕厂卫,还是等待二人离开郑家再做拦截?郑达升则盼望着两个瘟神赶快平安走掉,女强盗和她的手下千万别阻拦。
赵杰已经走出门口,崔浩忍不住到韩玉贞面前嬉皮笑脸说道:“韩姑娘,郑胖子答应送你回家时假的,你跟我去吧,明天我送你回家。”说着伸手去摸她的面颊。韩玉贞气的粉面通红,劈脸给了他一巴掌。崔浩毫无防备,被打个正着。
崔浩一愣之下,不但不恼怒,反而腆着脸说:“打是疼骂是爱,来,好妹妹,让哥哥在你身上摸摸,我让你再打几下。”说着,不顾赵杰喝止,向韩姑娘胸前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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