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一道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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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他家里,她只来得及简短的打了个招呼,张翼轸就把她领到厨房。
“在哪里?”
温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
酱紫色瓷砖上,居然是一朵鲜嫩的菜花。
“好哇,你居然骗我!”她扑上去想打他,却被抱了个满怀。
客厅里张妈妈很不解的跟进了厨房。
“你们这两个孩子,想吃什么就告诉我,自己跑到厨房来做什么?”
温暖挣脱了张翼轸的手,笑嘻嘻的说,“我来帮忙下厨做菜啊。”
“你会做菜?”张妈妈和翼轸同时惊诧。
“当然了。”她不遗余力的吹嘘自己不多的优点之一,“何止会做,我根本就是很精通呢!”
“你第一次来,怎么就能让你干活呢?去客厅坐着看看电视聊聊天好了。”张妈妈疼惜的说。
“就是就是。”张翼轸爸爸也凑过来,原本宽敞的厨房一下子站了四个人,蓦的逼仄起来。他识相的摸摸鼻子又走出去,边走边说:“你叫温暖是吧?翼轸可是第一次带女孩回家呢。”
知道儿子的女朋友要来,他连钟点工都不用,自己忙活了一上午,从客厅到阳台全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可怎么没人来欣赏,反而都呆在这里?
“没关系啊,我喜欢做菜。”这是真心话。
“有人吃过吗,没吃出胃溃疡吧?要不要我临时准备点胃药救急,或者先到医院预约挂个号?”张翼轸一本正经的在旁边插话。
怎么看温暖也不像个会洗手做羹汤的女子,她真能分得出盐和味精,生抽和老抽的区别?
“张妈妈你看,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表现表现好堵住他的嘴巴。”她绽颜而笑,举起明晃晃的菜刀,如曰本武士亮出自己的佩剑,“挂号就免了。至于肠胃药确实要准备一些。我怕你大快朵颐会吃得太多结果不消化。”
结果撑到的人好像是温暖自己。
“我们要不要也去帮帮忙刷碗啊?”
温暖吃饱喝足的坐在皮沙发上,奇怪的望着厨房的方向,张爸爸和张妈妈在厨房里忙了半天也没出来,难道今天的碗特别多特别难洗吗?
“不用,那是我爸妈的二人时间,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她懒洋洋的靠在扶手上,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她不好意思的捂住嘴,都怪张翼轸的父母太热情了,不停地劝她多吃菜。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是第一次进入到一个家庭内部,登堂入室,冷暖共知,吃着张翼轸爸爸夹道自己碗里的带鱼,异乡仿佛不再是异乡了。
“我们还是去帮帮忙吧,到你们家来吃白食还吃得这么多,真不好意思。”
“你怎么能算是吃白食呢?”饭桌上一半的菜都是她做的。实在看不出她还有这一手。淘米洗菜剁肉剖鱼,切丝切丁切块切片,红烧清蒸煎炒烹炸,无一不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比他妈妈的动作还熟练。
只不过她做出的菜,实在和他妈妈口味异曲同工,又甜又腻。
“真想不到你还会做饭。”
嘿嘿,这都是因为自己比较馋啦,她在心里暗暗想,然后趾高气扬的问,“你会做饭吗?”
“我会洗碗。”
“答非所问。”温暖不满意的抗议道,却又忍不住联想。
将来她和张翼轸,是不是也会和他的爸爸妈妈这样,数十年如一曰的在厨房里一起洗碗,说说芝麻绿豆大小的曰常琐事,细水长流,白瓷碟子上泛着洁净而温存的微光,是最家常的浪漫。
“我会用微波炉和电饭煲。”他说。
那能做出什么可口的东西?她顿觉自己伟大起来,“拜我为师吧,为师的一定将浑身所学皆传授于你。”
他简直就是不屑一顾,说实话他宁可吃微波炉里的方便快餐。
“我做的可是正宗的苏州美食,你不要没有眼光好不好?”自己的饮食口味有问题,还要怪她?
“那你的人怎么一点也不像婉约的江南小家碧玉啊?”
“我不是江南美女我是什么?”她嗔怒的揪住他一只耳朵。
张翼轸声音很低,语气很轻,“你是一道光。”
他的一生都一帆风顺,流金岁月只是平常走过,并且理所应当的认为会一直走下去,但是那个下着雨的选修课夜晚,一道灵光霍然的照亮了他没有准备的心。遇见了温暖,他才知道自己过往的岁月中原来有着重大的缺憾,她是一道光,透过三棱镜照进进他黑白分明理智规矩的世界里,瞬间便折射出七色的光环。
“啊?你说什么?”其实她听清楚了,只是希望能听他再说一遍。
“读过加缪的《局外人》吗?那个人杀了人,也只不过是因为阳光照射了他的眼睛一下。”
“你说得好恐怖哦。”怎么会把情话说到杀人上头。她抚着脸颊,突然又打了一个饱嗝。
哎,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居然在张翼轸面前不停打嗝,多么败坏形象啊,虽然自己本来也没有多少形象可言。
张翼轸提议,“你要不要去我的房间参观一下?我去给你泡壶茶帮助消化。”
他的房间整洁干净,藏青色条纹图案的棉布窗帘和床单,黑胡桃木书柜上的书都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格上,有不少证书奖状,却都没有摆挂在墙上,而是整齐的叠成一摞放在柜角落。
“现在快到冬天了哎,你房间的色调是不是太冷了一些,我觉得冬天布置房间应该多用红橙黄绿这些颜色,才能给人暖洋洋围着炉火的感觉啊。”
张翼轸走进来,把一块用笋叶包起泛着清香的圆饼放在桌上,然后去拿茶壶茶杯。
已经吃过那么多东西了,还要来饭后点心啊?
“翼轸,你拿来的这是什么点心啊?又苦又涩又硬好难吃。”看到他端着托盘站在门边不动,她很奇怪的问:“你不是要泡茶吗,怎么不进来?”
“茶都已经被你吃了,还怎么泡?”张翼轸抚着额头,看她把砖茶外面的竹笋叶片剥了下来,掰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嚼。
“这是茶?”她指着手中的褐色圆饼,茶叶不是应该一根根一片片的吗,为什么会是这种形状?
“普洱茶本来就是压成方块或圆饼形的。”
据说茶叶刚刚传入西方时,欧洲人不懂得如何正确饮用,是放在锅里煮熟后把水倒掉吃茶叶的,没想到现在的中国居然还有人直接把茶叶做点心,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哪,她尴尬的笑笑,转移话题,拿着书桌上一块黄玉印章看来看去,认出章上的两个字是:“慎独”。
“你认识这两个字?”他倒有点惊讶。这是繁写体字,而且因为印章是圆形的,边角也作了变形处理,一般情况下是很难人出来的。
“我没你想得那么笨啦,又不是文盲当然认得字。”看多了港台电影的字幕都是繁写的,认几个字咳不在话下。这也算是一种边际效应吧。“一个人的时候还要谨慎些什么啊?你就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在一个人独处时也要克己复礼谨慎不苟?”
在中学的古文赏析里见过这个词,出自《礼记。中庸》: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你有意见吗?”
“没有没有,只是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不会做菜了。”
君子君子,远庖厨。
翻看他的相册,从小至今居然一共只得一本。她每半年拍的照片可能都不止这些。张翼轸不喜欢对着镜头,她曾多次要求和他一起去拍大头贴,却始终无果。相册里也都是学校的毕业照、集体合影、全家福,甚至没有一张他单人的照片可以让她抢过来收藏的。
没关系,欣赏他本人更好。
张翼轸看她在房间里东摸摸西碰碰,对每件东西摆设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除了爸爸妈妈,从没有谁进入他的卧室,甚至钟点工都不曾进来打扫,因他自己将房间整理得很干净。

可是温暖站在书柜前,仰脸四周张望,眼睛里盛满喜悦,自己便也,同样喜悦。
“哎呀,这把雨伞还在呢。”
看到柜子上那柄熟悉的黑色雨伞,心里很是亲切。他们第一次相见,张翼轸就是用这把伞,送她回宿舍。
“你喜欢吗?那送给你好了。”
“伞是不能送人的。”她很认真地说,“伞的谐音是分散的散,不吉利的。”
“迷信。”张翼轸批驳,“而且这是一把布伞,我们也不分散。”
“可是------”温暖垂下头,吞吞吐吐拖拖拉拉,纤细手指纠缠住落地窗帘的一角流苏,将原本平整垂落的布料印上重重褶皱,过了许久才像是下定必死决心一般的小声说,“昨天晚上我和家里通电话,告诉了爸爸妈妈我有了男朋友。”大眼睛抬来看了他一眼,连忙又垂下去,“可是,可是他们好像不很同意唉。”
“为什么?”张翼轸一震,连忙走过去握住那只还在蹂躏窗帘的手。
“当然是怕我遇人不淑啊。”她低着头,长睫如蝶翼般轻轻扇动,仿佛稍一碰触,就会受惊飞走。
惶恐的感觉难于言喻,他还是努力镇定心神,希望自己能多给她信心,“我对你是认真的。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温暖终于绷不住地笑起来,奥斯卡真应该把最佳女主角的金像颁给自己。
“没有啦,我爸妈说现在大学生谈谈小恋爱也很正常啊,只要别耽误学习就可以了。多亏我把你盛赞得天上有地下无,他们怎么会有意见呢?

如果不是自己的演技太逼真,那一定就是他太紧张以至于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关心则乱。
“你!”他沉下脸。居然拿这种事开玩笑。
“呃,以后我也带你去我家啊,我家就在苏州最有名的观前街上,很好找的。我给你画张小地图吧。”她看着他不悦的神色,继续转移话题,手忙脚乱的抓起一张白纸,在上面用钢笔画草图。开始只是信手画上街道名称,后来一时兴起居然连楼下的小花坛和旁边的便利店都画上了。
“拜托,要你画路线图,不是风景画。”他提出指导意见。
“这是我的个人风格,懂不懂?”她对指导意见不接受。
虽然线条很乱,但她的笔触出乎他意料的秀丽有致,寥寥几笔就可传神。
“以前学过画吗?”
她摇摇头,“我这完全是自学成材。”看漫画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手痒跟着画画。“本姑娘我兰心惠质多才多艺吧?”
“样样皆通,样样疏松。”
“要那么学有专精干什么,太有为也就是太无趣。比如某些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怪物——”她不怀好意的看看角落里那一摞奖状。
‘那你还喜欢我?”
“谁让我眼光不好呢?”叹息,叹息。
“把我说得像个书呆子一样。”
“不,不是书呆子。可是你爬山时最关心的是山顶海拔多高,攀登难度多大;你看电影关心的是反映了什么内涵运用了那些技巧,太刻板功利了。但是我不。”她若是奋发图强,自然也能在某方面有所斩获,但她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无成就什么的企图。
“是啊,以前我也以为我们不适合。”张翼轸微笑,可没想到,还挺合得来。
她终于画完了,高举着纸指指点点,“以后你就可以沿着这幅图上的路线找到我家。苏州很精致很小桥流水,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一定很喜欢。”
那个江南的小城,在他心里变得无比温柔。原来喜欢一个地方,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人。
“喂喂喂,现在已经九点半了,有没有人要起床啊?”已经梳洗停当的温暖站在洗手间的门口叫醒大家。
一片沉默,没人理她。
“行云,亏你以前还经常教育我,谁起得早世界就是谁的,怎么现在自己也睡得像乌龟冬眠似的。”
“何以解忧,唯有睡觉。”模糊的声音从枕头中传来。
“你有什么好忧愁的?”不去就不去嘛,何必拽什么古文。欺负别人语文不好啊。
整所大学里有超过一半的女生羡慕行云羡慕得要死,她经常在走廊上就听见有崇拜吴铎的女生红着脸和同伴说:我今天看见会长了。
像是看见了什么大明星。
如果她还忧愁,那别人岂不是要跳楼。
她幽怨的望着那张半蒙在被子里的脸,决定还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暖暖你等一下。”许葭叫住她,斜倚在枕头上。
自己还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啊,温暖转过身感动的抱住刚从被窝里探出头的许葭,“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葭葭,等会我们先去永和豆浆吃早饭,然后就——”
“等等,”她有气无力的打断她的宏伟蓝图,“本来我是要出门的,可是既然有你就替我代劳了吧。”她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胡洛杰给我快递了一条围巾来,帮我去邮局领回来吧,我的身份证就放在书桌左边的收纳盒里。”指点完之后,许葭又继续缩回安乐窝睡大觉也。
交友不慎啊。
一个小时后,许葭目瞪口呆的看着温暖提着一袋咖啡色的毛线开门进来,眼睛和头发同一时间都直了,
“就算我没跟你一起去,也不用把围巾拆成毛线泄愤吧?”太过分太过分了,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温暖垮下笑容,从背包里拿出包裹,“这才是你的围巾。毛线是我要给张翼轸织毛衣的。”
许葭吃惊到忘了拆那个等了好几天的爱心包裹,随手就扔到床上,“你织毛衣?”
“不行吗?”
“哦呵呵,哦呵呵呵!”她笑得像抽风一样,“去年你要绣了送我的那幅十字绣,现在弄好了多少?”
大一放寒假时,温暖雄心勃勃的发誓说要绣一对十字绣得抱枕送她,图案是一个戴着蝴蝶结的米老鼠。
“已经绣好了——绣好了半只蝴蝶结——”
“就是嘛,你会有耐心一针一针的织毛衣?打死我也不信。”
“那是因为要送的对象不一样。给你绣当然没什么动力,这次我要送给翼轸,肯定不一样啦!”
“唉,暖暖,你完了。”
“我要织自己的毛衣,让别人说去吧。这才是真正的温暖牌呢。”
宋行云扬扬手中的书对温暖说,“我借你书架上的小说看看,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你终于决定和我共同走入看言情小说的不归路啦?行云,是谁说看这种东西很无聊的?”
“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天啊,你怎么越来越喜欢文言文了?”她凑过前去看读到哪一页。
“我正看到女主角和男主角发生误会决定分手,于是在浴室里点火烧掉以前的照片,想要忘记过去。”
“哎呀,何必这么辛苦的烧照片,又累又危险,”温暖一副过尽千帆的沧桑口气,“要我说啊,从哪里跌倒就应该从哪里爬起来,忘记一段旧恋情的最好方法应该是投入一段新的恋情,等她挽着新男朋友的手考虑今晚到那里约会时,才不会关心那些过去。”
行云把那一张看了很久才翻到下页,“说起来当然易如反掌,真正做到要难得多。那要是你和张翼轸分手了,也能马上就去找下一个?”
她被一语道破,不好意思地转转眼珠强词夺理:“有我这么好的女朋友,他才不会舍得分手呢!”
她全神贯注的照着图谱,用竹针小心翼翼起头,口中还念念有词的数着织了多少针。
上针、下针、加针、放针、减针、并针、交叉反针、平二下三、中挑三针一起。
毛线柔软绵长,轻盈的滑过手指间,抱在胸口偎一偎,是温香软玉抱满怀。打一件过冬的毛衣给他,自己也仿佛觉得异常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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