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云修告诉段唯夏，他要停薪留职的时候，段唯夏很意外。
自然，人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意外。
一瞬间，段唯夏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是自己的出现威胁到了他的地位，还是他想另谋出路？是自己在感情上的处理不当，让他有了什么误会，以致于想用“离开”解决？还是……有其他原因？
“为什么？”段唯夏问。
他们坐在市中心的“欧爵”咖啡，喝着像刷锅水一样的茶，后头还有人弹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钢琴曲，段唯夏看着对面优雅无比的人，忽然满腔烦躁。
“就是想好好休息休息。”叶云修扯松领带，解开衬衣钮扣，“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放假了。”
“那你准备走多久？”
“也许一年，也许更久，这还真不好说，要看情况。”叶云修笑得云淡风轻，“刷锅水”也喝得从容淡定。
“只是想好好休息吗？”段唯夏问得小心翼翼，却总是拐弯抹角。
叶云修笑，“大概，还想旅行，如果合适的话，想念书吧。”
“你的计划听起来不错。”
“嗯。”叶云修点头，“想了好多年了，一直抽不开身，这回倒是要谢谢你了。”
“呃？”段唯夏忽然有些想念“MISS”的咖啡，实在比着黑乎乎的茶叶好太多。
“有你在夏老师身边，我才走得放心啊，不然好像一直有责任卸不下。”
段唯夏想到他的忙碌，忽然间联想到自己，难道那就是将来自己的生活？
忙碌，担忧，然后……永无止境的空洞冰冷？
“叶云修……”
“呃？”
“你会回来吧？”段唯夏看着这张熟悉无比的脸，却发现自己好像从未好好看过，浓眉，挺直鼻梁，五官深刻，每一个棱角曲线都是那么分明，无法不让人印象深刻。
“当然。”
当然会回来，还是当然不会回来？段唯夏笑，面对这样毫无意义的回答，心里却好像丢了什么，有一种悬在空中，双脚不能着地的感觉……
不安全，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踏实。
送叶云修的那天，天气不好，一路上下着蒙蒙细雨。
到机场的时候，叶云修正跟他父母道别。夏逸兴和夏睿婷都没有去，说不喜欢离别，等叶云修回来，自然会去接机。
郁辰站在段唯夏身边，伸出手对叶云修说：“一路逆风。”
叶云修始终笑得云淡风清，没有了工作时候的焦躁，那张脸看起来竟然格外生动，他握着段唯夏的手，说：“保重。”
“我办公室外面的烟味，是你吗？”叶云修抽回手的那一刻，段唯夏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熟悉无比的场景，下意识的问了这么一句。
叶云修笑，却没有回答，拖着行李入关，没有再回头。
看着那洒脱背影，段唯夏才知道原来自己是那样讨厌离别，虽然一切都由不得他控制。只是真的有人能够来去自如，毫无牵挂吗？
诺大的机场，空旷而寒冷，虽然冬天已经离开。
那是三月的一天，距离夏天，还有几个月。
叶云修走了以后，段唯夏再也没有在办公室门外闻过那种烟味，淡淡的，带着一点薄荷的味道……
段唯夏找到了那种叫做“ESSE”的烟，在工作烦躁的时候，他也会去大厦顶楼的天台，抽出一支，凑到裨益，闻着那淡淡烟草味道，却从不点燃……
人人都不会喜欢离别，于是自好自欺欺人的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可是，又谁说不是呢？
可是，段唯夏却根本不曾预料，叶云修的离开，仅仅是一个开始。
气温一点一点升高，段唯夏收起了那条围巾，挂在衣柜的最深处。
段唯夏接替了叶云修的工作，变得异常忙碌，好在夏睿婷搬上了21楼，郁辰也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有他们帮忙，段唯夏终是能轻松一些。
公司配的车也是郁辰在开了，脱离了每天挤地铁上班的日子，却好像少了点什么。每当段唯夏坐在车里，路过地铁站的时候，总觉得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一个自己……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连“五一”都过了，好像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也逐渐上了轨道。
段唯夏终是在公司坐稳了那个位置，有人爱说便说，他也学会听过就算，自己早就过了那种会计较流言蜚语的年纪，谁活在世上，没被人说过是非？
“唯夏，‘FREE’场地要换。”郁辰抱着一叠资料，进了段唯夏的办公室，“FREE”秋冬发布会，迫在眉睫。
“为什么？”一直和“帝都”合作愉快，为何突然要换场地？
“他们偏要升二十个点的租金，小睿一听就不乐意，甩手就走。忙呼了半天，找了个半废弃仓库，她喜欢的不得了，你什么时候要不要去看看？”
段唯夏沉吟，一时拿不定主意，“半废弃的仓库，不是要重新装修？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小睿都做好预算了，你看看。”郁辰从资料里面抽出一份，放在段唯夏面前，“还有设计方案，有三个，小睿做了一个星期，她……很重视这场秀……”
段唯夏翻着手里的资料，的确做的很详尽，甚至连装潢材料的品牌，市价，装修后的效果图都弄了出来。
“你觉得怎么样？”
“看上去不错，但不知道实际情况。”一个相对稳定的品牌就是如此，会逐步保守，每一次创新或者改革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讨好不了顾客。
“小睿，做的很用心，你没看到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是吗？好像真是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一个坐办公室，一个一直在外面跑，自然见不到……”
段唯夏笑，“晚上一起吃饭吧，于公于私，可以边吃边讨论。”
“好，”郁辰点头，“那我去定位，聚川阁还是湘色满园？”
“聚川阁吧。”
“唯夏，唯夏，要吃这个，嗯……还要这个……”夏睿婷兴奋的手舞足蹈，点了一桌子的菜，两人男人倒也省心，点什么吃什么。
“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菜一个个上齐，关上门的包厢，隔离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他们三个。
“是啊，最近太忙。”段唯夏看着满桌子的菜，竟然无法下筷，不由笑了一下，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没得选择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现在选择多了，却好像有“饿肚子”的嫌疑。人还真的不能谈心，不然一不小心，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啊，忙得都没有时间吃饭。”夏睿婷一筷茄饼夹上来，色泽金黄，秀色可餐。
“谢谢。”段唯夏说，难为她还记得自己喜欢什么，细看桌上的菜，“口味鲜鱼丝”“炒蛤蛋”是为自己点的，“青红椒炒牛肚”是郁辰喜欢的，“辣炒牛河”他们都喜欢。段唯夏看着为郁辰夹菜的夏睿婷，心里不由感慨，这么好的女孩，竟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朋友永远比恋人长久，友情永远比爱情坚固。虽然段唯夏不值得真相是不是这样，但至少他一直这样认为。
“唯夏，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的方案是不错，可是，操作起来，是不是有些麻烦？”夏天的空调通风设备就是一个难题，那么大一个仓库，总不见得还要去安装一套中央空调吧。
“我实地都考察过了，可行性分析也做了，怎么你没看吗？”
“当然是看了，可是……”段唯夏总是觉得不妥，没有人在废旧仓库开过秀展，地点偏僻不说，软件硬件都不齐全。
“唯夏，你要知道‘FREE’应该有所创新。”虽然从创办以来，销量一直都不错，可是，没有新的东西，即使款式不同，也是千篇一律。夏睿婷并不希望“FREE”像市面上大多数品牌那样，去年的款式稍微改改，多一个口袋，少一跟腰带就是新款。
“可是创新应该在设计上。”
“只管的‘秀’，不是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夏睿婷的眼神充满了自信，“唯夏，你这次的主题不是‘复古’‘金属’么，我觉得我设计的场地更合适。”
“唯夏，我也觉得小睿的计划是可行的。”一直没有说话的郁辰却投了夏睿婷一票。
段唯夏略一沉吟，挑挑眉，说：“好吧，你们二对一，我还有什么可说？”
夏睿婷笑，“你就等着看一场精彩无比的‘秀’吧！”
看着夏睿婷自信笑容，段唯夏不由想起叶云修，每一次的秀展，都是他在安排，而每一次也都是那么完美无缺，想到自己刚接受工作的时候，频频出错，焦头烂额，虽然他走之前，曾经花了三天跟自己交代所有细节注意事项，可是，做起来，却远远没有听起来那么简单……
“小睿……”回家的路上，照例是郁辰和夏睿婷，这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即使现在郁辰仍然跟段唯夏住在一起。
“呃？”夏睿婷拿着一罐酸奶，说是刚才的菜太辣了。她就是这样，明明不能吃辣，却偏偏喜欢吃辣，大概很多人都是这样吧，喜好与自身的承受能力往往是不成正比的。
“你是不是快走了？”
夏睿婷一听，狠狠吸了一口酸奶，抬起头，看着郁辰，“嗯，这次秀展结束之后，就走。”
郁辰一愣，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个话题，好像不谈论这一天就不会来，可是，时间却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
“小睿……”郁辰看了看天，暮色沉重，一轮新月隐隐绰绰，浅色的白，几乎不见，“你走了，会想念谁？”
※※※
“听说这次‘FREE’的秀展改了场地？”
“嗯。”段唯夏坐在夏逸兴的办公室，以前，这里还常常有另一个人，现在却只剩自己……
“嗯，”夏逸兴从不直接管辖“FREE”的运作，最多就是过目批示一下，也很少提供什么意见，以前有叶云修，现在只能靠段唯夏，“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那我先出去了。”段唯夏一直无法妥善安排自己的“渴望”，他走出办公室，看了眼被自己亲手关上的门，这样就好……
段唯夏站在大厦顶楼，这个城市一直都是灰蒙蒙一片，好像蓝天白云从不存在。
口袋里的烟，一直都是满满一盒，段唯夏保存的很好，没有受潮，也没有变形。他抽出一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上。
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气息立即弥漫，口腔里，淡淡的烟草味，还有薄荷的清凉……
段唯夏看着远处的天空，一架飞机划过，带着轰隆隆的声音，慢慢消失在自己面前……
想到某个也许正在肆意快活的人，段唯夏掏出手机，按下那个号码，“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自从那个人走了以后，这个号码就再也无法拨通，好像，这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再也找不见……
不是找不到他的联系方式，只是，段唯夏发现，他好像没有什么非要找到他的理由，即使联系上了，又能怎样？难道就是为了问候一句，“你好吗？”
※※※
秀展现场。
段唯夏站在一早搭好的舞台上，看着四周。忙碌而秩序，这一年多来，他经历了大大小小的“秀展”……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一直浮现的，是那年夏天，在“帝都饭店”，第一次见到叶云修，第一次见识到后台……
一切是那么新奇，那么陌生，却又充满着无比的诱惑，让自己一步一步逼近，直到现在的无法离开……
段唯夏笑，回头，看到夏睿婷站在自己不远处，正冲着他调皮的眨眼。
那一刻，顶上的灯光洒下来，衬映着那个笑容，段唯夏有一刻的恍惚，直到夏睿婷大喊“唯夏”，冲他跑来，一把推开他，他都没有回过神。
直到看到那缓缓漫开的鲜红色泽，他才幡然醒悟，“腾”得跳起来，“小睿！”
而此刻，夏睿婷的背上，是一盏硕大的舞台照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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