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唯夏跟着前面的人走得小心翼翼，心里不停在琢磨，走，停，转身，重复……可是……这里要停吗？
“段唯夏！”一声呵斥打断了段唯夏的冥想，他停下脚步向上翻了个白眼，又来了……
只见叶云修从后台一脸隐忍的走上来，站到他面前，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压抑，“怎么又是你？走了这么多遍你还是出错！你站在台上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段唯夏垂下视线，一言不发。昨天穿的是双咖啡色的皮鞋，今天是黑色的……
叶云修深深吸了口气，周围的人不住窃窃私语，他也实在不明白，面前的聪明面孔，怎么一到台上就让自己头痛无比？不过几个简单程序，他竟然都记不住？叶云修看着面前的人，心里忍不住腹诽，难道真有所谓聪明白痴？
“算了，再来一遍。”叶云修比了个手势，走了回去。
段唯夏抬起头，视线缓缓扫了一圈，周围的人三三两两，慢慢走回自己位置。
中场休息，段唯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扭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却见一个身影慢慢靠近，坐在了自己身旁。段唯夏目不斜视，继续喝手里的水，两条腿随意伸展，裤管松垮跨的搭拉着。
“你……紧张？”叶云修看着前方，想不到后台还有这样的地方，虽然凌乱，却不失安静。
段唯夏的视线落在前方的几个大纸箱上，没有暖气的空旷场地有些阴冷。刚下场时的一些汗意随着时间被冷空气蒸发，取而代之的寒意快速游走全身。
“我……”段唯夏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辞藻形容自己站在台上的那种感觉，怪异，孤独，手足无措，“我好像被头顶的灯光一照，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舞台恐惧症啊！”叶云修微微蹙眉，却忍不住轻笑，想到这一个月来，段唯夏在舞台上的表现，好像真有些找不到方向的味道。
“大概吧……”出过汗的地方变得冰冷，贴着皮肤，说不出的难受。
“比赛迫在眉睫，你准备怎么办？”初在彩排现场见到段唯夏，叶云修十分惊讶，那时他的伤还没有痊愈，走起路来怪异而辛苦，但叶云修却从来没有看到他缺席任何一次，即使被自己毫不留情的斥责，也不见他有任何负面情绪出现。是该说他心机深沉，还是脾气好到没话说？
“天道酬勤。”段唯夏淡淡说。
但愿如此，叶云修点点头，站起来道：“走吧。”
段唯夏也跟着站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彩排场地走去。岔道口，叶云修停下来，想了想说，“下次休息，记得穿上外套，里外温差很大。”说完，便向前走去。
段唯夏看着他的背影，“阿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段唯夏看着远处的镁光灯，视线里飘忽一层迷雾，看来下次确实要记得穿外套。
***
段唯夏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在书桌前坐下，面前是两份资料。确切的说，是两份一样的资料。
他想到今天彩排结束的时候，叶云修递给他一个文件袋，里面就是其中一份。到家的时候，在门口遇上郁辰，也给了他一个资料袋，问他是什么，郁辰却说，你自己回去看就知道了。
没有想到，居然两份都是他T台的路线图。
段唯夏轻笑，这两个人真以为他如此笨拙，生怕他比赛那天出糗？
不过他也真的是头痛，这个地方转两圈，那个位置走两回……还要造型摆POSE。
段唯夏觉得太阳**“突突”直跳。
突如其来的音乐声把段唯夏吓了一跳，桌上的手机震动着向后移动。
“唯夏，我们都去看你彩排了，你笨死了，怎么样？我们准备的路线图，对你还有帮助哈！”一接听就是夏睿婷清脆的声音。
段唯夏苦笑，“谢谢了。”
“这都是小事，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在话下。”
“你……是不是要期末考试了？”
“对哦，明天还要交设计图呢，不跟你多说了，拜拜。”
挂上电话，段唯夏拿起面前的两份图纸，眼前好像浮现郁辰皱着眉，咬着铅笔苦思冥想的情景。他究竟要看多少遍，才可以完全画下自己全部的T台路线？
***
音像店。
“郁辰，你要买CD吗？”上次的电影之后，夏睿婷似乎越来越喜欢找郁辰上街。段唯夏忙着彩排，根本没有什么时间碰面，只不过，三个人约好了一起过圣诞。
“随便看看。”
“郁辰，你说，要不要买礼物呢？”夏睿婷百无聊赖，这个问题困惑了他很久，买吗，那买什么？这年头，怎么送礼也成棘手问题。
“随便你啊，你想送就送好了。”郁辰有些心不在焉，细细查看货价上的CD，一个不漏。
“不知道送什么啊……”夏睿婷不明白了，现在网络发达，想听什么网上基本都有，一个MP3就能搞定的东西何苦特意买张正版CD。
“找到了，”郁辰抽出一张CD，“我们走吧。”
收银台，夏睿婷才看清楚郁辰拿的是张什么，“你喜欢范范？”
“圣诞礼物。”郁辰接过包装好的CD，“走吧。”
总不是送给自己的吧，夏睿婷心里暗暗想道，没走几步却听得郁辰说：“小睿，唯夏一直很想要这个颜色的颜料，但每次来都是缺货。”
同一搂层的商场，玻璃橱窗。
夏睿婷抬眼看去，“是吗？”这是自己没有使用过的品牌，“每种颜色的价格都不一样啊。”
郁辰笑，“我们进去看看。”
“哦。”夏睿婷跟着郁辰推门进去。
在店员的介绍下，两人一起看着样品，夏睿婷惊喜，“这个颜色真的很漂亮……”
“是啊，原材料有限，所以每年的产量也是有限。”店员微笑着说。
“这样啊……”难怪这个颜色特别贵。
“小睿，你还不买！”郁辰看着她，微微蹙眉。
“郁辰……”夏睿婷抬眼看去，那人眼中一片清亮，灯光照耀下闪烁异样光泽，她忽然明白了郁辰的意思，感激的心情一点一点升腾开来，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
平安夜。
店堂的温暖灯光照得人心里暖烘烘，强劲的暖气，让人只需一件衬衣。
郁辰看着桌上的餐具，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瓷白色盘子的边缘。夏睿婷看着他，“你已经摸了很久了……”从坐下来到现在，他一直在研究面前的盘子。不过，夏睿婷发现，郁辰的手指很好看，修长纤细，指甲圆润，修剪的很干净。只不过中指的骨节处有微微凸出的老茧，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长久拿画笔铅笔的手，都是一样的。
外面的天已经黑得浓密，街旁的路灯亮了起来，外面的行人行色匆匆，是否也有人在灯下等着他们？
“别着急，他说半小时，就是半小时。”夏睿婷打过电话给段唯夏，可后者却说还要半小时才能到。
“郁辰，你对这次比赛有信心吗？”
“这样的比赛，不是有信心就可以的，我已经不能做什么了。”郁辰想了想，回答却是从容。
想来也是，剩下的，连努力的机会都不再有，有些像听天由命的味道……
“我现在只希望唯夏不要抱太大希望……”郁辰低沉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忧虑。
失望总是伴随着希望而生，郁辰从来不认为自己的作品有夺冠的实力，他觉得这次可以进入复赛，纯属侥幸。
天知道，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读完了这些年的设计，还是本市最有名的“宝凌”。郁辰不禁苦笑，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挤掉真正热爱设计名额的人。
“抱什么希望？”段唯夏在郁辰旁边坐下，脱下外套，“你们点菜没？”
“没，等你呢。”夏睿婷说。
“有什么好等的，我还想一来就可以吃现成的呢。”段唯夏环顾一圈，饭店大堂已经客满，“聚川阁”还真不是徒有虚名。
郁辰招手，服务员见状走过来，“点菜。”郁辰说。
“下个星期的比赛，有没有信心？”夏睿婷挑着面前的剁椒鱼头，心不在焉。
“我终于把路线记牢了……”段唯夏苦笑，“郁辰，你可千万别期望太高……”
郁辰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小睿有礼物给你。”郁辰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随意说道。
“礼物？”段唯夏有些惊讶，不过三个人一起吃顿饭，怎么还冒出来个礼物？
“郁辰……”夏睿婷瞪了郁辰一眼，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盒递给段唯夏。
“谢谢……”段唯夏纳闷的接过，打开一看，却是眼前一亮，“小睿，你怎么找到的，这种红色我找了很久都缺货，谢谢你了。”
夏睿婷笑得有些尴尬，礼物是郁辰让买的，功劳却给了自己，“郁辰也有啊。”
“是吗？”段唯夏转头看他，收到礼物的兴奋，让他整个脸颊都泛上一层健康光泽。
“给你。”郁辰递上一张CD。
“哇，”段唯夏眼睛又亮了，“郁辰，你哪里找来的？”
“我已经看过了，还不错。”
“是什么？”夏睿婷有些好奇，但看样子好像不是那天买的那张CD。
段唯夏递过去，夏睿婷接过来一看，有些哭笑不得，“柯南第十一部？”夏睿婷抬头看向郁辰，一脸疑惑，他那天不是说送CD吗，那张《最初的梦想》，怎么就变成了这个？
“谢谢你们，我都没有准备，这顿算我的！”
“没有人会跟你争，我要研究研究菜单，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郁辰笑着说。
夏睿婷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郁辰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再见！”段唯夏的短大衣没有扣好，被风一吹，下摆高高扬起，夏睿婷走过去，帮他把扣子扣好，两人相视一笑，夏睿婷垂下视线，看着面前的扣子说：“我们走了。”说罢转身，退回郁辰身边。
“再见，你路上小心。”郁辰深深看他一眼，伸手搭上夏睿婷肩膀，说：“我们走吧。”
段唯夏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也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慢慢走去。
三个人，两个方向。
入冬了，一天冷过一天。清冷的街道，孤独的路灯。
他们的关系好像比自己想象中更融洽……
段唯夏想到刚才吃饭，夏睿婷只是伸出手，郁辰就知道她是要纸巾还是调料，这样的默契恐怕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养成，或者，是他们特别合拍？
只是，段唯夏却忘记了，他只有郁辰一个朋友，自然郁辰也只有他一个朋友。他的忙碌，不容打扰，而郁辰的空闲自然而然的都给了夏睿婷。
段唯夏微微抬头，暮色天空，一轮新月，晚上的大风把云朵都吹跑了，露出清朗夜空，繁星点点。在这样的都市，如此景象实属难得。段维夏仰着脖子，看着夜空慢慢踱步。
这一段时间他每天都会查看邮箱，看看有没有新邮件，前些日子投出的报名表石沉大海，甚至一点涟漪都没有……
段唯夏轻轻叹了口气，白色的透薄雾气在面前出现，被风一吹，了了无踪。最近的忙碌让他没有时间好好思考，这大半年来，或者说，是这几年来，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好像一直是在“惊讶”和“失望”中挣扎。心中渐渐浮起一种疑惑，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设计？他不得不想到最近糟糕的状态，画笔握在手里，却是怎么也下不去，甚至是那些在脑海中已然成形的构思，却始终无法变成事实……
坚持了这么多年……
却沦落到要上台走秀？
段唯夏不禁苦笑。
自己怎么已然遗忘了初衷？
段唯夏打开门，看到客厅的灯光愣了一下，换好鞋走进去，“爸……”应该是贺仲平回来了。
“唯夏，你回来了。”贺仲平从他自己的卧室走出来，手里拿了个包装袋，“过来坐。”
段唯夏依言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贺仲平把手里的包装袋递给他，“圣诞快乐！”
“啊？”段唯夏有些惊讶，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贺仲平的圣诞礼物，“爸，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贺仲平目光闪烁，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段唯夏打开，里面是一条驼色围巾，温柔的触感在指尖流转，“谢谢，爸，你……”
贺仲平点点头，这个孩子，平时闷声不响，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我和你有慧阿姨打算结婚……”
“是吗？”虽然段唯夏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不过，段子衿已经过世这么多年，父亲续弦也是正常。
“唯夏，你怎么看……”
“啊？”段唯夏抬头，贺仲平看着他的目光中竟然有说不出的忧伤，为了什么？“爸，我当然没有问题，……你们打算怎么办？我哪里帮得上忙？”
“我们不打算操办，领个证就行。”
“这怎么行……”
“唯夏……”贺仲平想了想说，“我和你有慧阿姨结婚后会到北方工作，你愿意一起来，还是留下？”
“爸……”段唯夏这下是愣住了，怎么一切都这么突然，父亲要结婚，然后还要离开自己……
贺仲平看他反应，自然也清楚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唯夏，你慢慢考虑，也不急在一时。”
“嗯。”段唯夏垂下视线，不急在一时，却是迟早。
“晚了，早点睡吧。”贺仲平起身，拍了拍段唯夏肩膀。
“嗯。”段唯夏点点头，却依旧垂着视线，看着贺仲平的步伐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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