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手 师傅带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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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盘棋是在大头衔赛的番棋决赛上,一定会流传后世的。”吴清源坐在棋盘边用手抚摸着那一手跳,轻轻的感慨,“这样从头一直打劫到尾,所谓初棋无劫,赖皮劫,缓气劫紧气劫,生死劫,还有没能下出手的连环劫,真是打劫大全。我很相信如果把名字抹去把棋谱放到报纸上,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某个大头衔决赛的赛场。只是我很奇怪,”他看着赵向北说,“布局的时候,可不像是一名职业棋手的布局。很多业余棋手也不会这样下。”
“一开始,我很紧张。”赵向北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害臊的,“紧张的时候,我对局面会有些判断失误。”
“后面的反击很好。”吴清源继续总评这盘棋,“思考方式……很奇妙。”
吴清源听说过很多,也看到了很多,当他真的在棋盘上看见赵向北的反击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惊讶。
这种思考方式意味着什么呢?吴清源对于赵向北的这个行棋好求极端的下法,也想不出来他是从哪学来的这个。
“我该怎么教导他呢?”当弟子们和藤泽都离开之后,吴清源一个人坐在棋盘前一手一手的慢慢复盘,独自思索着。
毫无疑问,赵向北的棋才是有的,而且明显是受过系统训练的,并不是单纯的野路子出身,但为什么总是喜欢把形势导入谁都看不清的局面呢?吴清源摆到第一个劫转换的时候,他看着右边黑大块,暗暗思忖:如果换做的是别的棋手,即便瞄上了这条大龙,恐怕也不会直接开始消劫攻击,而是要借着打劫把外面走厚一些再动手,这让杀棋的把握也更大一些。
但赵向北选择的是直接攻击。
吴清源见过的棋手极多,各个流派的都有。他慢慢的回忆那些老对手们:有流水不争先创下不灭的九连霸的高川格(被他打降级了),有参加过原爆下对局的本因坊岩本薰和(被他打降级了),有风格华丽的关西总帅桥本宇太郎(被他打降级了),有日本第一位升段赛打上来的九段藤泽库之助(藤泽秀行的本家叔叔,被打降级了),有坚实的木谷实(小林光一赵治勋加藤正夫石田芳夫等等一批天才的亲传师父,也被降级了)。
也许他是跟坂田荣男那家伙学的?吴清源一个个的默数那些老对手,突然觉得赵向北的风格很像当年的剃刀坂田。
那个家伙,也是这样的一身蛮力……吴清源还是觉得不对:坂田似乎,也不会这样单纯的为了攻击而攻击,至少有必然的目的性存在,不然也不会被自己打降级。
赵向北攻击的目的纯粹是攻击,而且是那种……直线攻击?也不是,缠绕?吴清源没机会看到,也不能说了解。
如果是坂田的话,就不会留下右边的断点,最后还要后手补,放黑棋在中央出头。
而另外一个事情,吴清源已经注意很久了。就是小赵下棋总是撑得极满的问题。不管是拿白棋还是黑棋,总是要把子力的效用发挥到最大才可满足。
发挥子效没问题,但撑得太满过分寻求效用,也就留下了许多打入的位置。
战斗因此也就显得不可避免了。
难道他拿黑棋的时候,以为自己贴的是七目半么?吴清源实在是想不透,拿着棋谱沉思: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事实上,赵向北已经习惯了不贴目或者贴三又四分之三子,也就是日韩这边称呼的七目半。即便他已经尽量扭转这种观念,但思维方式已经形成,想改可就难了。
而现在这个年代,不论哪里黑贴的五目半。
“难道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的贴目是一个大负担么?”吴清源把目光收回到棋盘上,继续摆下去,看着赵向北的过分和林海峰的分寸,低声的叹了口气:如果他能学会这种分寸,那么我想这盘棋林海峰恐怕真的要输。
怎么办呢?吴清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师,以及至交好友木谷实:他们在面对这种弟子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赵向北并不去考虑这些,他回到宿舍之后便闷头大睡,直到第二天早上,让还想拉着他下一盘学习的张楠有点郁闷。
“昨天,你干什么去了?”张楠在洗漱间里看到睡眼惺忪的小赵,问,“回来就睡,我还以为藤泽老爷子把你拉去喝酒了。”
赵向北摇了摇头:“不是,我下棋去了。”
“去哪?”张楠显然不知道藤泽的运作。
“和高手下棋。”赵向北并不想张扬这些。他简单洗漱一下,去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北京他家里,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好在那位秘书先生已经先打电话过去,才让赵妈妈的心放在肚子里。
不过那也要爆发一下了。赵妈妈拿着电话想要叫一声,却叫不出来,最后还是柔声问:“那里怎么样?住的习惯么?吃的习惯么?天气热不热?”
赵向北一条一条的回答:“住的还可以,两人一单间的宿舍。吃么,这两天一直在外面吃,也还过得去。这里天气的确很热,不过房间里有空调,还好一些。”
这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赵合辙自然没这么婆婆妈妈,接过电话就是大道理:“别给中国人丢人!”
不至于的……赵向北好容易安抚好了老两口,舒了口气放下电话。
然后赵向北坐在那想今天干什么。
吴清源昨晚上让他周末再来,说要想一些事情。算算日子,后天才是周末,也就是说这两天他暂时没事做。
“你不走么?”张楠拉拉他,“你不去看定段赛么?”
定段赛?赵向北回头看着他:“什么定段赛?”
“日本棋院一年一度的定段赛啊。”张楠比他更惊讶,“你不知道么?”
我哪知道……赵向北对这个很有兴趣:好像未来的不少强人,都是今年定段的。
那就一起走吧,顺便混个早餐。
赵向北的早餐已经含在日本棋院的计划内了,虽然客座申请还没有下来,也算是编制内的人员了。
至于张楠这样的院生,棋院同样提供一日三餐,只是要收费而已。
“定段赛在二楼的对局大厅。”张楠似乎知道了赵向北现在纯属两眼一抹黑,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比赛从早上9点开始,双方每人3小时。中午可以选择棋院的餐厅,也可以选择去外面吃。大多数非院生都是去外面吃的。”
非院生?赵向北不是很理解。
“就是18岁以上不能继续成为院生的人。”张楠给他解释一下,“日本的定段赛是面向社会开放的,所有30岁以下社会人士只要交一定的报名费就可以参加。”他苦笑了起来,“我昨天的对手就是一位满身纹花的光头大叔,好可怕,好在我最后半目赢了下来,不然就要和前三名拉开差距了。”
日本棋院的定段赛不仅仅是针对院生,这一条和中国围棋的定段思路截然不同。这里也不会测什么骨龄,只要想下棋,就可以参加定段。
当然,定的成不成功,就看这些社会人士能不能从院生的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来了。
“基本上,很难。”张楠对于社会人士的前景很不好看,“他们,毕竟不是像院生这样天天泡在棋盘上。当然也有例外,总归很难。”他带着赵向北走进餐厅,跟在一个队伍后面等着拿早餐,一边给赵向北解释,“院生的实力很强,虽然没有你那么强,也不是大叔们可以比得上的。”
赵向北问他:“你来这里学习多久了?”
张楠算了算,说:“5年,参加了3次定段考,第一次输得很惨,后面就好多了。”他笑着说,“我今年十七岁,只有两次机会了。”
日本的早餐很丰盛,一个木制的早餐托盘里摆着:生鸡蛋一个、豉汁鱼一小块、熏圆腿两片、海虾两只、紫菜两片、酱菜少许、话梅一只、汤半小碗、白米饭一两半。半小碗的汤里,也有虾米、红肠、粉皮、鸡毛菜等五六样东西。
赵向北以前从没来过日本,很好奇的看看,然后开始津津有味的吃。
“可以再去要。”张楠吃完之后,看着摸着肚子坐着的赵向北,说,“多吃一点吧。”
“不,这些就够了。”早上赵向北很注重营养,但也不想吃太饱。他没动那个生鸡蛋,因为实在是不适应那个味道,看着张楠熟练的把鸡蛋打到碗里搅拌均匀吃的啧啧有声就觉得恶心。
张楠劝他:“多吃一点吧,这个营养很丰富的,不然可能不饱。”
“饱了。”赵向北笑着摆摆手,“真的足够了。”
张楠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自己又去打了一份饭,吃光,然后又打了一份饭,再吃光。
“你们早上都要吃这么多么?”赵向北看看周围的日本人也吃这么多东西,觉得很好奇。他想说饿死鬼投胎的,没好意思。
张楠摇了摇头,在大堂里换好鞋带他去二楼的对局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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