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手 滚滚长江东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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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让你去日本?”两个姐姐只觉得这个世界变了,变得让她们越来越迷茫了,“那个老爷子?”
赵向北点头:“要不然是哪个?”
赵向楠还问:“你爷爷?”
“废话。”赵向希把她扒拉到一边去,自己问赵向北,“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赵向北现在还有些迷惑,对这些东西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和想法,摇摇头没说话。
“你要是走,肯定不能像老大那样拎着个包就上火车。”赵向希比她姐姐正经多了,“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还都是外国人,肯定要多带一些东西。”她拍拍手拉着赵向楠,“我们这当姐姐的,怎么也要给你收拾一下。”
指望赵向希还行,指望赵向楠这种早上起来被子都不叠的去给兄弟拾掇东西,不现实。
赵向北看她们这就开始忙乎,赶紧拦住:“别收拾了,这件事情八字还没一撇了,现在也就是个讨论阶段,等真拿下签证来了再收拾也不迟。”
他暂时也联系不上藤泽,干脆打电话去体委看看领导上是个什么态度。
“这个,基本上,”接到电话,老陈和罗建文对看一眼,心情不是很好,“我们在讨论。”
老聂把话筒接过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赵向北犹豫了良久,说:“我想先考虑考虑。”
“那么,咱们都先考虑一下。”老聂叹了口气,“以前没有过这种先例,所以我们也有些难办。对了,”他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你的定段申请下来了,打算怎么办?”
赵向北想了想,说:“我最好和藤泽先生说一下,看看是怎么样好吧。”
6天之后,心不在焉的转了一圈便匆匆赶回北京来的藤泽见到罗建文之后,第一句话就问:“赵向北呢?”
罗建文苦笑:“他自己,似乎比较倾向于去日本。”
“很好。”藤泽很高兴,连连感叹,“我一直在想如果他可以去日本,我可以介绍一个很好的老师给他。”
嗯?这倒是让罗建文有些发愣。他一直以为藤泽是想收小赵来继承衣钵,没想到竟然……
“我?”藤泽连连摇头,“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去教导他。实际上我觉得,他的围棋思路跟我的完全不一样。况且我已经物色到了一个很好的孩子,打算好好的教导他来传承。”
“那你打算?”罗建文疑惑之下忘记了说敬语,藤泽兴奋之下也没在意:“我也在考虑这个事情。你看,”他坐在棋盘上指指画画,“小赵的风格很……怎么说呢,有些偏激?不是不是,他的思路应该是比较倾向于极端。极端的捞洗或者极端的攻击。我并不认为这样下棋很好。”他认真的看着罗建文,“偏向于极端的围棋,显然并不符合围棋的道理。”
“那么呢?”罗建文低声说。
“那么,我打算给他找个老师,来调和一下。”藤泽秀行笑了起来,“那个人,算是我的师哥吧?其实如果可能的话,”他叹了口气,“我更希望是濑越老师来教导他。那才是培养天才的天才。”
这一家子算是凑齐了……罗建文可不认为他说的师兄是桥本宇太郎,叹了口气:怎么中国人,都喜欢往日本去下棋呢?难道国内真的就这么不好么?
“不过,”罗建文打算泼他一点冷水,“小赵还没有真正的表达他要去日本的意思。第二,他已经在中国体委提出了定段申请。”
“哦?这样子啊。”藤泽没想到这个问题,挠了挠头,“这样子的话,就有一点难度了。不过没关系,他在这里定段之后,你们可以放他去日本么?”
真拿这里当菜市场了……罗建文又叹了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去,就去吧。”
藤泽坐在棋盘前抿着嘴想了很久,决定问问赵向北本人的意思。
“我的想法是,去日本学习,是很好的。我很愿意去。”赵向北坐在藤泽的身前,挺直了身体说,“但是我也不能无休止的在日本呆着,所以我希望当我的学习告一个段落的时候,我可以回来。”
“可以,这个没问题,来去自由。”藤泽知道有一个韩国人就是这样子做的,在韩国定段之后去日本学习围棋,想要拜到木谷实门下却阴差阳错的当了濑越宪作的弟子,1972年回韩国服兵役之后,开始了一段算得上相当传奇的人生。
那个人算是他的师弟,名字叫做曹薰铉。
如果曹薰铉不是72年回韩国服兵役的话,恐怕濑越宪作也不会自杀。藤泽想到自己的老师,微微叹了口气:“那么,关于定段的事情,你是打算在中国定段,还是打算去日本定段?”
这件事情赵向北已经想好了:“我在中国定段之后再去。”
“这样子啊。”藤泽抓着花白的头发想办法,“因为曹薰铉的事情,所以日本棋院对于已经定段的棋手成为所属棋手增加了许多难度。”他笑了起来挥挥手,“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着急了,既然是我邀请你去的,那么这些事情由我来办就好了。好歹我也是名誉棋圣,棋院怎么也要卖我三分薄面。”
其实,他高估了自己。日本棋院对于这位尝鲜的怪物,酩酊大醉中的名人,三番两头放大炮的棋圣,外债总是比存款多,债主拿着欠条跟着他参加比赛的藤泽老先生一向头疼,别说三分薄面,那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要不是他在年轻棋手中颇具威望,而且实力超群,那真是恨不得把他赶到关西去。
所以藤泽回国之后,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中国棋手来这里下棋?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啊……”
藤泽不死心,又一次递交了申请,棋院总务人事部的人看了之后一推六二五:“这个事情,最好找外事部的商议一下。”
涉外部的人接到申请很奇怪:“申请成为日本棋院棋手?那就去找总务人事部啊,这个跟我们有关系么?”
藤泽又回到棋手部,人事部的回答是:“那么,请让中国那边开证明来好吧?要不然我们很难办。”
开证明的事情,又要外事部去函……藤泽坐在涉外部部长的家里拍桌子:“你明天就要给我发函!要不然我不走了!”这才算是让棋院的效率稍稍高了一些。
中国体委这边倒是无所谓,加上老爷子那种若有若无的压力,很快开来了证明函。

然后总务人事部的人说:“他是中国专业初段棋手么?哎呀……今天天气不错哈哈哈哈……”
“你们这帮官僚!”终于,暴走的藤泽秀行在理事长的办公室里发飙,“你们除了说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之外,还有没有一点为棋手们服务的心!”
“有!”理事长稻山加宽对于藤泽可没其他人这样畏惧,“但是我们是日本棋院,不是为中国棋手服务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藤泽叫了起来:“我在中国找到一个真正的奇才,想要让他来日本发展!”
“那好办,申请客座棋士就好了。”稻山加宽对于制度这一套比藤泽熟悉多了,“如果这位赵向北没有定段,那么可以在有长期签证的情况下申请日本棋院职业棋手。如果已经定段了,那么可以申请客座棋手。”他说,“曹薰铉当年不就是客座棋手么?干嘛非要用这份申请表!?你是觉得我没事干了么!”
藤泽看看自己的申请书,这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另外,你能不能少出点事情?”稻山加宽看着藤泽叹气,“上个月你去中国的时候,你的债主已经来棋院要账了。”
“我很快就会还给他们的。”藤泽很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你的麻烦已经很多了,也就不在乎了。”稻山让秘书重新拿一份申请表过来,“什么时候这位叫做赵向北的棋手申请好了签证,告诉我一声,我会安排棋力测试的。顺便说一句,虽然他不能参加定段赛,后面的新初段对局他是可以参加的。”
赵向北并不清楚藤泽在日本的东奔西跑,他正在为自己的签证事宜奔波。这个事情体委显然不会帮他去办。
虽然他们家老爷子在很多地方说话管用,但负责签证的是日本国驻华大使馆,这个面试还是很严格的。
“你为什么去日本?”接待赵向北的是一位专门负责签证的一等秘书,看看申请事由之后,问赵向北。
但问题在于赵向北不会说日语,虽然突击了几天,也没啥成效,睁着眼睛迷茫:“纳尼?”这是他唯一记得住的一句话。
秘书叹了口气,换成汉语:“你不会日语,去日本生活很艰难的。”
“能看的懂就好了。”赵向北倒是无所谓,“那边有的是华人。”
“说的也是。”秘书拿着日本棋院发来的证明,赞叹,“是藤泽棋圣推荐你,这个很了不起啊。这么说,你的水平一定很厉害?”
赵向北无所谓的点点头:“还可以吧。”
秘书眼睛有些放光:“既然这样,那么指导我一盘怎么样?”
赵向北点头:“可以。”
秘书在护照上盖上章签了字之后,放到一旁:“一会儿下完棋之后我送去给大使签字,咱们先去下棋吧。”
“那外面等着的怎么办?”赵向北指指外面苦苦等候的众位出国者。
秘书无奈的摇摇头,坐回到椅子上:“这样,等我下班之后,无论如何也要下一盘可以么?我来中国两年了,很少下棋,尤其是很少同高手对局。”
好吧好吧。赵向北坐在一旁等他,秘书因为有了下棋的对象似乎很高兴,两个小时签了8本护照,等大使回来麻利的先把赵向北的护照签好之后,从桌子底下搬出来一张棋盘:“请多多指教。”
不能不说,这位秘书的棋很臭。另外说一句,日本驻华大使的棋也很臭。
对于赵向北拿到护照一天之后就能办下来签证,让时不时出国的赵合辙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快?”
“就这么快啊。”赵向北从不认为出国是个很难的事情,“我跟他下了盘棋,于是当天就签了。”
赵合辙觉得自己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首先是大儿子赵向东放弃了国营大厂的工作机会,一个人带着三千块跑到深圳去创业。大闺女外号不着调的赵向楠竟然跟着他一起走了,而且还从香港买了不少好东西回来。老三看上去还算正常,但大一第一年就成为学生会的专职干事,怎么也让人觉得似乎有些快。
最让人吃惊的就是老四赵向北。先是把哥哥姐姐忽悠到深圳去,然后他自己竟然就这么就不上学了,要去下围棋。下围棋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去日本下围棋。去日本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人家三催四请的求着他去。
这到底怎么了?赵合辙想不通现在的小青年们想要干什么,也不明白他们的梦想。他站在院子中看着在房间里拿着弟弟护照哈哈大笑的赵向楠,苦笑着摇摇头:是不是,我已经跟他们有了代沟了?
赵妈妈对于半年内另外一个儿子就要离开她身边,极为不舍。但也没有办法,她只能摇着头,去给他收拾东西。
“还要过一阵才走了。”赵向北对于现在就开始收拾行李有些郁闷。另外,“也用不着这么多东西吧?”他看着那十几个行李箱连连苦笑,“太多了……”
“不多。”赵妈妈觉得太少了,“日本那地方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不多穿点怎么行。”
“那里也不是这么冷的。”赵向北很无奈,“那里的气候和北京也差不了多少,无非冬天稍稍冷一些,也就是这样子了。这些东西,”他指指地上的无数衣物,“大多数都用不到。只要有几身衣服过冬就足够了,有什么东西……我都带上吧。”他看看表情暗淡的母亲,叹了口气:希望托运的时候,不要花太多钱……
也算不上花了太多钱,一件行李40元,一共16件,花了640元,相当于他爸爸8个月的工资。
护照办好了,签证办好了,定段的申请也已经通过了。于是赵向北初段,在1986年的8月6日,这个很吉利的日子,登上了前往日本东京的班机。
“四年之后,我就回来。”赵向北看着舷窗外渐渐远去的祖国,暗暗叹了口气,“四年之后,等我回来,那时候也不需要日本六大超一流了,也不需要韩流来袭了。到那个时候,站在世界围棋顶峰的,必然是中国。”他侧过脸看着悠悠白云朗朗晴天,“那时候,也算是……”
他还没算成,就被一记侧勾拳砸在脸上,一头撞在舷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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