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手 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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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向北说到做到,下午比赛继续之后,他冲着右边两枚白子一刀就捅过去了。
“这是缺少目的性的攻击。”藤泽对于这种下法很不以为然,“只要今村转身就好了,让他吃掉两个干子也无损大局,外面却能立起来一道厚墙。”
马晓春也觉得在这种缺少足够准备的情况下强行直线攻击,并不好。他倒是不担心,笑吟吟的饶有兴趣的看着神色不动的赵向北。
今村俊也听说过这种下法,也在棋谱上见到过这种攻击方式。那位这样下的大前辈,叫加藤正夫。
但是现在一个小小的业余棋手也敢这样,让他有些怒火中烧:哪有这样的!你当我四面厚势是纸糊的么?
然后他有些不冷静了,而不冷静的后果,是他那一手大飞让藤泽秀行觉得这小子该回炉重造:“你以为赵向北这样攻击他自己就很有把握么?他正愁没地方下手,现在到好,你替他找头绪了。”
赵向北盯着那个大飞很久之后,在上边先点了一下,和白棋做了个交换之后,突然打入左上。这让藤泽彻底迷茫了:“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左上的黑棋活的极苦,如果不是今村顾虑上边被冲开的三子,那里最多是个打劫。
他手软了,所以赵向北在那里不仅活了一块,白棋依然还在外面有断点。
然后赵向北从右下跳了出来,开始正式进攻中央白棋。
比较莫名的是,当今村补一手中央之后,他又跑回上边去在谁也不明白的地方下了一手。
这一下,所有的日本人都迷茫了。
也许在场的,只有马晓春能理解赵向北的想法:这小子是盯上上边有断点的白棋模样了。
全世界下围棋的人加到一起,总是盯着对方模样准备下刀的,恐怕只有赵向北一个。马晓春和身边的老陈对视一眼,都是摇头:这样的下法,只在古谱里面见到过,好像只有周东侯是这样下的。
如果时间推后20年,那么他们就会发现,还有一个叫李世石的也喜欢这样下。
今村俊也显然没看过周东侯的棋谱,自然更不知道李世石是谁,揣摩半天看不出小赵这手棋是什么含义,只能暂时定性为漫无目的的缓手。他自顾自的去中间飞出来,先确保一个眼位。
然后就是小赵的表演时间了。先是在下边镇,然后从上边捅,接着往那个大飞上一靠,生生挖掉了一子,顺便让白棋痛哭流涕的单官连接,拖着一串哩哩啦啦的向中间跑。
这些花样翻新的杀棋手段,让和加藤下出了号称杀棋之名局的藤泽都觉得心惊胆战,更遑论身在此山中的今村俊也。
他觉得自己像是驾驶着一条小舟,舟上放着一条巨大的鲨鱼,在风起云涌中同无情的大自然拼命地搏斗只求一线生机。
这不是老人与海么?今村俊也突然想起来他很久以前看的这本书的名字了,现在他体会到圣地亚哥在面对一群虎鲨用一只木桨独自奋斗的感觉了。
不过至少,他活出来了。
虽然活的很苦,到最后赵向北逼的他单官联络,但还是活出来了。
而且下边也基本可以确定成空了,这样的话……今村俊也算了算实地,发现自己落后的并不很多。这主要是由于大块活出之后赵向北犹豫良久在中央抢先手,导致黑右边大空被破还要被搜刮,加上黑贴的五目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忘记了赵向北是个业余棋手,甚至不知不觉的在心底里已经开始把对面的那个小子当作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了。要不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贴目。
“落后的不是很多,还有一争之力。”藤泽替今村松了口气,“而且虽然黑棋外面也很厚,不过厚势对厚势,就看谁会占便宜了。”
马晓春连连摇头:“不,赵向北不会让局面进入官子的,除非他确定自己可以拿下。”
“那他还有什么办法么?”藤泽秀行并不觉得中央还有多少可以折腾的地方,左看看右看看,他突然一愣,“上边的白模样?”
马晓春看着他低声笑了起来:“您猜对了。刚才他在那脱先的时候,我就在想,他肯定是瞄上了那里的某些线索。现在他肯被搜刮右边也要在中间多下一手,我就知道他一定是盯上了上边的大龙。”
藤泽有些惊愕的看着黑棋强行分断上边白模样……也许不能被称作是模样了,在赵向北的眼里,那里有断点,还没活,就是孤棋。
“拿模样当作孤棋攻击,这样的手段,实在是……”藤泽真的找不出形容词了,已经结束对局的老聂和小林觉看到这个场面,同样张开嘴巴说不出话。
“那里,今村俊也的确有些疏忽了。”良久之后小林觉才有些苦涩的说,“刚才他手软的时候,可能赵向北就已经在盘算什么时候要撕开这个伤口了。这盘棋不论中央死活,今村都没有希望了。”

藤泽也觉得没希望了:白大龙实地上本来就差一些,现在中央大龙虽然三眼两做活了出来,可潜力也被破了个干干净净,结果真如马晓春那样说的,白棋全盘不超过50目。
“晚上,”良久之后,藤泽秀行转过头看着马晓春,“你安排,我请客。”
“算了。”马晓春笑咪咪的摆摆手,“我可不敢安排,回头因为这个我再被开除就不好了。”
藤泽赌品很好,为人爽利:“那这样,晚上我请客,吃烤鸭子去。”
“也不成。”马晓春摇摇头,很郁闷,“我们不能吃您的请。”
藤泽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是自己掏钱来中国,用度也并不富裕。打比赛什么的倒是不用花钱,国家体委免费提供场地,但带来的这些棋手的吃喝住宿他要全包,来回的路费也是他花钱……就这么说吧,他带来中国的十几个人,吃喝穿戴他全部负责,这些人只要下棋就好。
这也是败家子藤泽秀行即便连年拿到棋圣头衔,却还总是囊中空空的一个重要原因。
晚上,藤泽秀行和棋手们研究过对局之后,独自一人走回房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茅台酒喝多了,脑子里面突然不可遏止的冒出来一个似乎很疯狂的想法:赵向北这个孩子留在中国,是不是有些屈才了?要不要把他带到日本去,让他去搅动一下那潭死水?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疯狂,连连摇头忘掉这个,但这想法就像癌症一样,在他脑海里蔓延。
第三天,也是藤泽军团在北京呆得最后一天,今天的交流赛结束之后,依田这些年轻棋手跟着藤泽南下,其他人回日本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出于某些目的,藤泽和老陈在安排今天对局的时候,心照不宣的把赵向北安排给了前三台之一的小松英树六段。
而小松显然也预料到了今天这个局面,昨晚上研究了一夜他看到的赵向北的两盘棋。
研究结果就是:没结果。
“这小子似乎不知道什么叫过分,不知道什么叫两分。”依田纪基和泉谷英雄俩人探讨了许久关于赵向北的问题,比较有发言权,“而且力量很大,但有时候会显得漫无目的。”
小松英树抬起头:“然后呢?”
“没了。”泉谷英雄似乎还有些耿耿于怀,“一看就是个业余的。”
业余的,不是也把你这个职业的赢了么?小松英树已经打定了主意,跟小赵铺地板。
他玩这套是驾轻就熟,抱着一种有本事你就捣乱,我就是不理你,我就是铺地板,我就是跟你磨,我就是要收官子这样一种态度,不论赵向北在布局时候下的手段多么有侵略性,他两眼一闭安安稳稳的拿地,然后把实地的压力压到了赵向北一边。
如果有什么地方是他看不清的,那就稳妥的下,宗旨就是实地第一。
赵向北完全没料到堂堂小松英树六段竟然跟他这个业余棋手玩地铁流,在缺少足够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布局结束之后他发现实地有些不平衡了。
“其实差的也不是很多。”老陈清点一下之后,摇头,“但是小赵显然不喜欢在没拿到足够实地的情况下,就开始动手。”
以往赵向北的策略都是先捞实地,然后打入破空。如果实地不足,那他就不得不冒着更大的风险去破更多的空。
显然小松的地铁流,到现在为止很成功。
赵向北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小松的黑棋再围了。
于是他开始捣乱,下那种让人看不下去的棋了。
眼看着白棋碰到右边拆二上,小松还不觉得什么。但随着小赵托角,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应一手之后,眼看着小赵又跑到上边去捣乱,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是拿我当纸糊的么?”
马晓春站在他对面捂着嘴偷偷的乐,钱宇平探过头来看一眼棋盘再看一眼小松的表情,没敢笑。
接下来,小赵对黑棋的紧逼的反夹,终于让小松冒火了:哪有这样下棋的!你以为你是六段而我是业余棋手么?
藤泽却在一旁赞叹:这正是没有头绪寻找头绪的好手段,小松如果应对的不善,恐怕上边不保。
终究还是年轻心性不稳的小松,毅然决然的反击了出来,做出了对于日本棋手来讲有那么一些过分的举动,再次反夹。
这种手段对于小赵来讲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讲究形状讲究效率和美学追求半目的日本围棋来讲,已经有些过分了。
赵向北眼睛一亮,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或看到肉的狼,一口就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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