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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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阳光,霸道地散发着灼人热气。天空是蔚蓝色的,仿佛被洗净的剔透宝石,干净而空明。薰衣草特有的舒缓香味,轻盈流淌在空气之中。安流慧穿过那片紫色的花海,浮动的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走出薰衣草田,就是一望无际的空荡田园。
这里,是住在附近那些居民们口中的禁地;这里,也是幻族族人,隐匿了千年的居所。谁也料想不到,这个美丽单薄的女孩,竟会是拥有“狩猎”力量的幻一族未来的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有普通人生活的人界以外,还存在着幻界。
在那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除了有正义的幻族,还有着邪恶的魇族,两族之间的争斗,已经持续了千百年,直到几十年前,魇族才在一场战役中被毁灭,只是魔族的守护邪兽——魇,却逃到了人类的世界,它附身于不同的人体,不断地伺机意图毁灭安氏,复兴魔族。从那以后,幻族每一代的王,都以追捕魇为目标,只是到了今天,仍未有所收获,因为魇有太强的自我封印能力,只要它不妄动灵力,根本无法寻找到它。
安流慧闭上了双眼。双手的中指轻扣,她的指尖有淡淡银光透出,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后,交汇凝于一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面看不到的屏障,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灵气。
“启!”
她低声轻叱,纤细的身影转瞬消逝在空气中。天依旧蓝的透心,太阳还是那样兴致勃勃地散发着它的热情。空气里的薰衣草香味,仍然馥郁得诱人。一切都是平静而安详的,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睁开眼睛,身后再没有薰衣草的花田,却是另一片惊艳的花海。
仿佛四季的鲜花,都在同一时间绽放。片片娇柔的花瓣,似乎能临风而舞,随着微风,海浪般的翻涌。对于这片天天可以看见的美景,安流慧没有过多的眷恋,她快步沿着栈道,往主屋的方向走去。幽林的尽头,有轻盈的水雾萦绕在婆娑的树影间,朦胧了静静伫立的那座精美庭院。少年坐在海棠树下,俊美的黑色剪影,在白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美丽妖娆的,仿佛花的妖精。
他抬头看着她。
表情就仿佛一个抢到了玩具的孩子,带着些许胜利的笑意。
“你不想回来,是吗?”
她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是你却不得不回来,知道为什么吗?”他站起来,似乎觉得很愉快,“因为是我要你回来。”
“你搞错了,”她淡淡一笑,如水的星眸,仿佛半透明的水晶,看似剔透,却深不见底。
“如果我真的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勉强我。”
“是吗?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很愿意教我幻术么?”
他走到她的面前,饶有兴趣地问道。
“看你昨天的样子,我一度觉得,你很讨厌我呢……”
慢慢透出的阳光,在男孩闪着紫光的黑发上,把雾气凝结成了水珠。
水珠折射出金色的光,这令那个邪气妖娆的少年在刹那看起来,竟有如天使般的纯洁。
“我不讨厌你,”安流慧琥珀色的瞳仁里,辉映少年眼底流动的波光,“因为,你还没有重要到足够让我讨厌。”
看到他脸上瞬间起伏的表情,她的唇角忍不住快乐地轻微上扬。
“去谧林,我们开始第一课。”
没错,她的确不讨厌他,但着并不代表,她会心甘情愿地教授幻术。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去那个湖边修习。”
他打量着那片幽静的谧林,午后的阳光穿透过树叶,空气中的色彩,被渲染的仿佛琉璃般美丽。
“这里……没有樱花呢。”
“只有祭恋湖边,才有樱花,”她轻扣中指,撑出一个完美的结界,“不过,你最好忘了那个地方。”
“又是因为,某些无聊的传说?听说它的湖水,每到夜晚就会变成血红色……”
“你不需要了解这些。”
她淡淡地说道,回过了头。
“对了,你姓什么?”
只知道奶奶叫他耀,她却不想叫得如此亲昵。
“……”
他奇异地沉默了一下,唇边浮起了一抹冷讽的笑意。
“没有。”
口吻中听不到悲伤,只有眼底浮现的嘲弄。
没有……姓吗?
安流慧有些惊讶于他的答案,却仍只是淡然地微微颔首,或许,是疏离的天性使然,她很少对什么人或事,投入太多的感情。
唯一例外的,也许就只有阿烁吧……
“那么,”她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银色的弧线,一连串华丽繁复的文字整齐地排列而出,散发着淡淡荧光。
“你今天所要做的,就是解开我的结界。”
她转身,优美的身形被交织的光芒朦胧成迷离的影,飘渺得仿佛随时会随风而逝。
“方法已经写在那里了,自己看吧。”
“如果,我解不开呢?”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
“那么,就待在这里好了。”
她回过头,皎洁的脸颊,闪烁着象牙般的晶莹光泽。
淡粉色的唇边,悄然闪现一抹略带捉弄的微笑。
“只是待三天而已,三天后,这个结界会自动解开的。”
凝望着她逐渐消失在林荫深处的身影,他的笑容越发愉悦起来。
修长的手指轻盈如风,带着强劲的灵力,在瞬间冲破了空气中那道银色的屏障。
看来,以后的日子会变得非常有趣啊……他收拢掌心,微微眯起了眼,优美的唇边,勾起了一抹高深的笑意。
“慧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晚餐时,奶奶有些惊讶地问道,“耀呢?”
晚风温柔地吹拂开窗棂边的纱帘,竹制的风铃摇曳出跳跃的音符,淙淙溪水般悦耳,安流慧静静依在窗边,抱膝而坐。
天边的夕阳绚丽夺目,染亮了庭院中海棠纯白的花瓣,落日的余晖落入她的瞳仁,盈盈闪烁,仿如秋水。
她回头对奶奶微笑,心情显得很好。
“他还在’练习‘啊。”
“你留他一个人在那里吗?”
奶奶微微皱起了眉,表情显得有些不安。
“他对谧林的环境根本不熟悉,万一……”
不,那个男孩,他决不能有意外,否则……
“那么,为什么不直接把他带到‘地心冢’去修习呢?”她故作天真地仰起头,纯纯的笑容里,却隐匿着锋芒,“那样子的话,他会学得更快。”
“慧儿……”奶奶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迟疑地唤了她一声,“你是不是……”
“哦,差点忘了,他又不是安氏族人,当然不能去那个‘圣地’,”安流慧轻咬下唇,心中暗恼自己不该这么说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奶奶。”
奶奶何尝愿意她有一个那样的童年?指甲在她不堪的回忆中,深深的陷入掌心,要怨恨,也只该怨恨“那个人”……不,或许,连“那个人”她都不该怨恨,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我知道……”奶奶的笑容里有隐隐的苍凉,她叹息一声,“你去休息吧,我去看看耀。”
“我去好了,”她迅速站起来,如墨的丝发,随着她奔跑的脚步轻盈飞扬,“我会把他找回来。”
余晖落尽后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那样隐晦的色泽,无端让人感到压抑。
谧林中一片空旷的寂静,只有风过树叶的簌簌声,伴随着她轻盈的脚步。
前方的路,逐渐被黑暗吞噬,仿佛终于在阳光尽退后得到了释放,黑暗犹如潮水般击破地湮没了一切。
她微微颦眉,手掌迅捷地翻转,柔美的声音,天籁般回响在这片空荡的树林。
“光来!”
白色的火焰在她的掌心燃烧,光芒耀眼剔透,她轻轻托掌,火焰临空悬浮,驱走了如影随形的黑暗。

一路错综盘旋的藤蔓好像有着生命,时不时地悄悄摩擦过她裸露的脚踝,带给肌肤,细微的刺痛感。
安流慧小心地将脚从那些墨绿色的植物中间挪出,她决不会被这些难缠的东西绊倒,可就在片刻前,当她发现结界已经被解开,而他却不知所踪时,她心中的惊疑,已经彻底打乱了她的步伐。
难道……是谧林中迷路了吗?
深夜的谧林是危险的,那些邪恶的生灵,唯有在黑暗中,才敢伸出它们罪恶的触手,靠汲取过路的无辜生命,来苟延残喘。
那些暗夜的主宰,此刻正悄无声息地隐匿在黑暗中,舔齿等待着猎物落入陷阱。
而火光,就是对付它们最好的武器。
她默念咒语,将悬浮空中的白色火焰,再次扩大了一些。
薄雾的尽头,有荧光般的红色在闪烁。
夜幕下的祭恋湖,悄然闪现出凄艳的血色,平静的湖面,却氤氲着不详的猩红雾霭,令那个雾气中少年单薄的身影,美丽的诡异。
原来他在这里……安流慧轻舒了一口气,一扬手射出了一道白光。
灼亮的光芒驱散了蒙蒙迷雾,少年的唇角上扬,勾起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慢慢转过了头。
“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饶有兴致的口吻,没有丝毫在陌生环境里迷失的惊慌。
他是故意的,她很不快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你玩够了,”目光淡淡地瞟过他,她的口吻仿佛对待一个任性的孩子,“那么就跟我回去。”
“好像很难有什么事,可以让你生气。”
“对于不重要的人或事,当然没有生气在意的必要。”
“哦?”
他打量着她,被夜露沾湿的裙摆,正紧贴着她的肌肤,细致的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刮伤了,在微微地沁着血珠。
轻轻一笑,他的目光妖媚流转。
“你知道自己,非常口是心非吗?”
她皱眉,不喜欢他那样轻佻而笃定的口吻。
有风吹过,带着滑腻的凉意,掠过他们的肌肤。
冰一样的冷,冷得刺骨。
安流慧一抬头,惊觉原本悬浮上方的白色火焰,竟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熄灭。
黑暗迅速淹没了他们,那样浓郁的黑,混沌的绝望。
“离开祭恋湖,快!”
在那片盈盈潋滟的湖水里,隐匿着无数凶残的恶灵,而黑暗和血腥,就是释放它们的钥匙。
邪恶和丑陋,往往狞笑着躲藏在美丽的背后。
他向她这边跑来,她迅速燃起白色火焰,试图驱赶黑暗。
微弱的火光中,她看到那个少年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的眼睛注视着她身后的某一处,冰紫色的瞳仁,流动着奇异的光芒,突然扬手,向她射出了一道红光。
温热甜腥的液体如泉涌,安流慧一惊退后,当她看到身后断成两截的那条粗大巨蟒摔落在地,忍不住失声惊呼。
“你不该杀它!血腥的味道会……”
不等她说完,祭恋湖血红色的湖面,已在刹那涌出了无数道黑影。仿佛嗅到了空气中新鲜血液的味道,那些受到血腥味刺激的恶灵,几乎倾巢而出!
碍于她身边悬浮的白色火焰,所有恶灵不约而同的向那个黑衣少年疯狂地扑去!
冰冷的死亡气息……
绝望的无声呐喊……
麻木的恐惧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似乎连指尖,都无力再抬起……
涌动的空气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时间停留在了那段不堪的记忆里,在那个黑暗而恐怖的地方,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在极度的恐惧中,绝望地睁大惊骇的眼睛……
可是,她毕竟,长大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面对无数恶灵的侵袭,除了害怕之外再无还手能力的小孩子了。
凝聚全身的灵力,她将掌心中的白色火焰,用力地向翻涌着无数恶灵的地方射去!
“诛!”
纯净的幻极火,自古以来就有着毁灭邪恶的力量。
被火光灼痛的恶灵愤怒地嘶叫着,离开了它们企图吞噬的少年,越加疯狂地向失去了火焰保护的少女冲去!
阴冷的触感随着阵阵恶臭,如刀一般锐利划过她的脸颊边,安流慧只觉得左耳一痛,一点微弱的亮光已经从她的发件坠落。
那是去年生日时,她和阿烁一起买的冰晶星语耳环,闪耀出夺目的光亮。
她手执银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银光从半空撒落,令她周身,都散发出圣洁的光,女神般的,不容侵犯。
恶灵尖叫着,似乎有些惧怕那样神圣的光芒,它们放弃了密集的蜂拥而来,而是散开了一些距离,围成一个圈,将他们包围在中心。
安流慧立刻趁机倒退到了他的身边,撑开防御的结界。
柔亮的银光相爱,少年苍白的面容,透明得仿佛凋落的花瓣。
他受伤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能活着,已经是庆幸。她伸手一探,滑腻的鲜血沾上了她的手指,艳丽得仿佛祭恋湖夜晚的湖水。
恶灵又开始重新冲撞结界,面对血液的饥渴,贪婪地发出可怖的嘶吼声。
她用疗咒为他止血,以免血腥的味道,刺激那群恶灵发狂。
他的眼帘颤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轻轻一扇。
冰紫色的瞳仁,似乎黯淡了许多。
他看着专心为他治疗的少女,眼底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为什么……要救我?”
“闭上嘴。”
她毫不客气地说道,目光转向结界外无数涌动的恶灵,在心里计算还可以支撑多久。
“你会……后悔的……”
低声自语着,他的唇角轻轻一勾,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凝聚全部的灵力,用来维系结界的稳定。只要撑到天亮,只要有最微弱的阳光,他们就有救了……
如果……如果结界在天亮前被破坏,那么,他们就将被这群恶灵四岁,从此葬身在谧林,无人知晓。
她淡淡苦笑,低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少年,他黑色的发丝中,透着隐隐的紫光,有些凌乱地落在额前。
他睡得很安静,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外面成群死后的恶灵似乎完全惊扰不到他,这样孩子般探井的睡姿,让那个笑容妖娆邪气的少年在这一刻看起来,竟有着天使般的纯净美丽。
似乎是觉得有些冷,他皱着眉,往她的身边靠了靠。
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却碰触到身后闪着银光的结界,立刻有恶灵尖啸着扑过来,安流慧一惊之下,向他的身边靠去。
她的手碰到他的手,同样的冰冷。
面对结界外疯狂窜动,不断伺机想冲进来的恶灵,说完全不害怕,是骗人的。
在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只想在恐惧击溃她之前,抓住身边的那双手,远远逃离开无边的黑暗……
犹豫了一下,她终于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两双同样冰冷的手,却在相握的刹那带给了对方淡淡的暖意。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落,他的手和落不一样,落的手就像冬日的阳光,温暖得令人眷恋。可是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关系,冷得令她也感觉到了颤抖。
落……那样强烈的想念让她抬起了头,可是眼前除了结界开始变得微弱的银光,就只能看到黑压压的,越聚越多的恶灵……
结界……快要破了吧……
她苦涩的一笑,想不到,自己竟会和这个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的少年一起死在这里……
结界中的氧气似乎越来越稀薄,她的胸口一阵窒息的疼痛,视线开始逐渐变得模糊,子昂失去直觉前的那一瞬,她似乎听到了无数恶灵尖利狂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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