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还是迟到了，不过迟到时间仅仅5分钟。其他人都已经在忙碌，低着脑袋不知道在做什么。我暗暗庆幸，趁安静的时候无声无息溜进去，真是天助我也。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觉得老天真得对我太残忍，我的状况简直太惨了，因为我被崔浩明逮个正着。他那时正拿着杯子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对着职员办公大厅东瞧西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找咖啡机。
难道他办公室咖啡机坏了，可为什么没有人帮他忙？不管了，我低头硬着头皮侧身偷偷溜到他后面的卫生间，他肯定就不知道我迟到了。可我万万没想到，咖啡机正好挨着我的必经之路，我暗暗咋舌，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求老天保佑那小子还没发现咖啡机的身影。结果正当我用眼角余光偷偷扫射崔浩明的时候，却遇见了他那迷茫的眼神，我看见他好像咧着嘴正在坏笑。我低头不敢再看他，心里咯噔一紧张，手里提着的包掉在了地上。
我听见崔浩明的脚步声，是朝着我这边走来的。
天哪，他一步一步正朝我这边走来。上帝耶稣啊，求求你们救救我呀！快点啊，他就要走到我身边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心里仿佛有面鼓在敲打着，节奏越来越强烈。我猜那帮爱凑热闹的同事肯定都抬头往我这张望，幸灾乐祸地期待我被处分呢。
“潇秘书，你怎么迟到了啊，看来你这月的奖金泡汤了啊。”崔浩明低头贴着我的耳朵说。
我一听他这样温柔反常的声音，心里发毛，过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经理，我……我，你……你知道的我住的地方离公司特别远，地铁也特别慢……”
我的声音不大，可是没等我把话说完，就被彩珠那丫头给打断了：“潇婧，你上次跟我说你住的地方不就在那什么地方来的，啊……坐地铁到公司也就半个多小时，问你呢，死丫头。”她嗲声嗲气的让我觉得一阵恶心，我瞪了她一眼就不愿意再搭理她。
“潇婧，到我办公室来。”崔浩明扔下一句话，就径自走进他的办公室，接着门“砰”一声被关上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每根神经都集中在一个焦点，随时都有可能破裂。我一步一回头，同事们除了吴雨在点头示意我前进外，其他人要不就是继续埋头工作，要不就是掂起脚尖眼巴巴望着我。走到经理室，我颤颤巍巍地整理好自己的衣着，然后才用右手食指轻轻叩门，尽量装作镇定大方地说：“经理，是我。”
“进来！”
我抬头挺胸推门而入，随手把门关上了，准备着随时接受他的训骂。可我没想到的是，坐在椅子里的崔浩明他……他居然在对我坏笑。那笑容很浑浊，像是被污水洗过的玻璃。我感觉有点恐惧。难道，今天他想非礼我？
“坐这边来啊，别那么拘谨好不好啦？对，就这样，放松放松。”崔浩明站起身来，走到我跟前，冲着我使劲微笑。我眼角的余光看见紧挨办公大厅的落地玻璃上的窗帘被徐徐拉上了，那边的世界一下子就被隔绝了。
“经理，你……你这是做什么啊？”我神色慌张不知所措地问。
崔浩明什么也没有说，拉起我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揉捏着，温柔的动作就好像在把弄一样古董玩物似的，让我感觉十分不安。可我一想到刘义，我就强忍住心里的慌张，欲甩开他的手，可是却没有半点力气。
“经理，这是办公室，你怎么可以这样？松手！快点的啦！”我被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不就是迟到了嘛，至于占我便宜吗？
崔浩明没有松手，只是因为我的挣扎而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经理……经理，求求你放过我好吗？经理……崔浩明，呀哈嘿……你找死是不是？”我火了，气得火冒三丈，一鼓作气使出浑身力气，甩掉了他的手，然后紧接着对着他的小腹就是一拳。
“啊唷，你敢打我？”崔浩明暴跳起来，但是却没有发怒。
我有些惊恐又有些得意地盯住他，用警告他的语调说：“经理，我可警告你，今天你这样非礼我，我就要加倍地偿还给你！”
“冤枉啊……我没有非礼你啊！”崔浩明欲哭无泪地说。
我一听更加气愤了，真没想到他还敢耍赖。我咬着嘴唇，鼓着眼睛。突然，好像是要发泄积蓄已久的怨气，我厉声说道：“混蛋，刚才谁摸我手了？是谁，是谁啊？”
“哎……这事啊？有点晕了。”崔浩明莞尔一笑，说：“不好意思啊！没跟你说明白是我的错！其实我是想要你帮忙，也就是借用一下你的手。”
“我的手？我的手有什么好借的？”我被他这样一说更加不解了。
“我奶奶生病住院很久了，病情一直以来都十分严重，到了现在大脑还有些神智不清。医生说她没有几天的时间了，哎……但是，奇怪的是她老人家总是嚷着要摸摸我妈的手。可是我妈早就不在人世了，怎么办哪？不过，呵呵……刚才在大厅我发现你的手很像我母亲的手，所以就……”
“我的手也没有什么特别啊？”
崔浩明抓起我的右手，捏了一下我的大拇指，嘟起嘴巴说：“你这大拇指上不是长着一个小包吗？呵呵，就是它了，我妈右手大拇指上也有一个包，一般大小啊。”
“你怎么不早说呢？害得我还真以为你想非礼我呢！但是……但是你奶奶要是看见我不是你妈妈，那……那什么……不就白忙了么？”
崔浩明回到办公桌前，慢慢地坐下了。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你放心好了，我奶奶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去之前我会教你学我妈说话的声气和语调的，保准不会出什么错的。”
“不会是上海话吧？这可不行，我不会呀！”我有些担心。
“这你就放心好了，我妈在湖南住过十多年哪。”
我没等他说完，就接过话来，说：“太好了，太好了啊，呵呵。至于表演，这可是我的拿手本事。”
“傻丫头，这时候我可没有心思跟你说这些。”
“呵呵，那什么时候去啊？”
“今天晚上就去医院！”
我一个“立正稍息”站得直溜溜的，字正腔圆地回答道：“遵命！呵呵，那今天迟到的事？”
“迟到的事就算了，下不为例。没什么事了，出去吧！”
崔浩明的奶奶住在上海比较大的医院，她的病房是独立开来的。整个病房是由一个两室加一卫生间，感觉就像是一个中层白领住的公寓。从门进来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敞透亮的房间，靠窗户摆放这一张宽大的床，崔浩明她奶奶躺在上面，干枯的眼睛凹陷得特别深，脸色苍白像张薄纸，似乎风一吹她就会跟着飞起来。
老人正呢喃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像婴儿在牙牙学语。靠床是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正方形桌子，上面挤挤挨挨地摆满了水果和鲜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家具和摆设。房间如此空荡，足以容下十来个人一同探望病人。
“奶奶，我来看你了。”崔浩明双腿一软扑了过去，眼角滚出一股热泪。
听到这样的话，我想起我自己的奶奶。那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人，经历过许许多多的沧桑，有着粗糙的皮肤和一年四季都是暗红的脸色，说起话来满口方音特别难懂。我每次回家都没主动去看看她老人家，一想到这，我的心头一阵愧疚，又略带一点悔意，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了。
只听见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颤抖着伸出她那白净却布满皱纹的手来，那双瞎了的眼睛完全没有之前那种暗淡的光泽，一字一顿地说：“浩……浩明，是你吗？你来了啊！奶奶……奶奶我快不行了。对了，你……你妈妈来了吗？”
崔浩明听到这，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放声大哭起来，哽咽的声音任何人听见都会跟着他一起流泪的。
“浩明，你别哭，奶奶舍不得你啊！文慧呢？她来了吗？”老人颤动的声音在崔浩明的哭声中显得苍白又无力。
“我妈她来了。”崔浩明拉起我的手，示意我坐在床边，然后用略带嘶哑的嗓音说：“奶奶，我妈在这哪，你摸摸看……”
我把手伸到老人手里，小心翼翼地用崔浩明妈妈的腔调说：“妈，我不孝，我不应该现在才来看您，妈……”
老人似乎很激动，摸着我的手不停地搓动着。我抬起眼皮看了看崔浩明，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演”，满脸泪水。我再看了看老人，她听见我的话后似乎更加不能把话说清楚了。只见她一声重重的喘息，眼皮子一哆嗦，整个人如秋风中的败草在瑟瑟发抖。她说：“文慧啊，妈对不起您，对不起您啊！”
“妈，你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啊！”我似乎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泪水在他眼眶里打着转还是流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崔浩明突然就跪倒在病床前，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先是激动地抽泣，浑身颤抖，接着变嚎啕大哭，声音里全是凄凉：“奶奶，奶奶……”
“妈，您就安心养病吧！我会经常来看您的。”我一激动突然说起了普通话，还好崔浩明和他奶奶都没注意到。
“文慧，浩明５岁了，你该送他上学了。”老人脸白得像刮过的骨头，似乎真的神智不清了，居然还把崔浩明当５岁小孩。
“是啊，浩明都５岁了，我明天就去上海最好的小学给他报名，您老放心吧。”虽然在东北生活了４年，在上海待了也将近半年了，可是我的湖南话还是没有半点改变。我的嘴里又干又涩，微微有些疼痛地接着她的话说道：“妈，您先歇着，我给你熬您最爱的白米粥去，好吗？”
“好，好媳妇啊！”老人神志似乎清晰了些，松开了我的手，说：“记得加点白糖。”
我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从我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浩明呀，你爸爸出差去美国，马上就要回来了。”
我出门的时候顺手把门带上了，心里空落了许多，不知道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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