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素来是有礼的，冷淡的，即使处境狼狈也不失倨傲的，这一点，庞统看得很分明。所以，他抽身，退远，不愿相戈。
他欣赏公孙策的风骨，欣赏他一介书生屡屡挑战强权霸势的傲气与智慧。但他不要那个为了包拯为了皇上为了天下而跟自己对峙的礼部侍郎公孙策，也不要做他眼里的太师之子飞星将军大宋中州王庞统。
彼此间太多的身份，他不要。
那些只能把他们推向渐行渐远的穷途，抽去他未被朔风吹尽的最后一点温存，露出戎火镌刻在发肤之上的狰狞与桀驯。只会，害那个清隽如玉的人，比今日更显仓皇疲惫。
庞统从不相信长醉一生无别憾，如果不能执他的手看风生水起歌舞升平，那么他宁可，不要开始。
“后面的大人，再跟下去天要亮了，你不累是你的事，我可是要睡觉的。”
这不可能……
庞统大惊失色，自己的轻功啥时候退化到连公孙策都能听出来的地步了，那不是比路边的蟑螂还不如。呸！哪有人笨到自比为蟑螂，想来是被吓的，不是跟我说呢不是跟说呢不是跟我说呢。
“王爷，中州王庞统大爷，就是你别看别人，这条路上没别人。”
“对对对，这条路上除我以外都不是人，哪来的鬼胆敢冒充朝廷重臣公孙大人。”
“区区一任礼部侍郎，如何当得起这个重字，王爷，怕是，吓糊涂了罢。”
翩翩君子，款款投足，一顿步，一回眸，天地间寂然无声，庞统的眼中陡然看到来年的春光旖旎如画。他回道，“此言怎讲？”
“王爷心中有数，何必要公孙策废话一回。”
“本王，就是要听你，废上这一回的话。”
公孙策闻言轻哂，踱远几步，又踱远几步，遥遥站定了，这才娓娓地道。
“公孙策一介书生，武学之术，半点不通，耳既不聪，目且不敏，如何能识破高人闭气敛息，隐遁在后，这深更半夜，可不吓人之至？”舒一口气，又道。“王爷说，公孙策猜的可对么？”
也不知究竟是谁被谁吓到，庞统敛目而笑，不置可否。
从两年前的X反未遂他就觉得，这个公孙策，很通他心意。这样的人留着，憋切。除掉，更憋切。——天下之大，竟没个能懂自己的人，换你，你不憋切么？
庞统独孤求败得太久了，久到他忘却了败的不甘，竟只记得孤的心寒。
遂煞有介事地拱手一揖。“个中玄机，本王愿闻其详。”
“玄机么？”公孙策翩然扬袖，将怀中一物向后掷去。
庞统翻掌接住，却是一块羊脂美玉，质地温润凝腻，映着月色更显其莹洁可爱，只是上面系著的五彩丝绦，却已断了。
庞统暗自兴叹，那是他今日方换的佩饰，这质量啊质量！
只听公孙策又道。
“此巷首尾相合，呈一环形，公孙策自始而终都不过在兜圈子，行过一圈没有的东西，再一圈突然见了，自然，不能不起疑。”
“公子慧眼珑心，本王佩服。”庞统说着，袖风微动，将那玉佩又抛回公孙策手中。
“王爷这是何意。”
“留个念想。”
“不必，公孙策与王爷非亲非故，无念可想。”
复又抛回去。
“那便只当打赏。”
“无功，不受禄。”
再抛。
“公孙策，你莫要不知好歹。”
“在下一向不知好歹，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你，本王还嫌手酸。”
“跟踪，王爷倒不嫌脚酸。”
“康庄大道，人人走得。”
“杳无声息，居心叵测。”
“胡搅蛮缠！”
“逼人太甚！”
“谁逼你了，不收就不收。”
“那王爷还往过丢。”
“本王送出的东西，焉有收回之理。”
“事有例外，烦请节哀。”
二人当街而立，将那样一方连城美玉抛来抛去，竟是谁也不肯罢手。汴梁城凛冽的季风卷着霾云奔涌而至，荡开公孙策似笑非笑的唇，拨乱庞统宠辱不惊的眼，纠缠成一场浩大而绵长的雪，铺天盖地压将下来。
这分明是**裸的**嘛。白玉堂蹲在房檐上，笑嘻嘻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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