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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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爻!”柏子仁的脸色难看至极,“你求我,为他?”
“柏子仁,墨骏是我初中同学,那时候我帮过我好多次,……”他的眼神太过凌厉,我有些害怕,小小声的嗫嚅。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柏子仁忽而笑了,英俊的面孔却说不出的狰狞。
“就当是,就当是看在孙郴的面子上吧。”我踟蹰着,迟疑地吐出几个字。
“麦麦。”他笑容更加温柔,温柔的近乎邪佞,“为什么不说看再同桌你的面子上呢。”
他口气一轻佻,我就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老老实实的看他,我语气无辜极了,我的面子不够大。
“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柏子仁半真半假,语带暧昧,“麦麦你的面子比谁都大。”
“拜托,我知道我脸长的不小,你不用时时刻刻的提醒我。”我也半真半假的白了他一眼,笑道,“那么我亲爱的同桌柏子仁同学,能否卖我个面子,放了他。”
“行,咱们现在一起吃饭去。”柏子仁作势要勾我的肩膀。我轻轻松松闪开,作恶声恶气状,做人要厚道,我不想被留下来洗碗抵债。
“哟,怎么说咱同桌跟咱心有灵犀呢,这点小门道都被你给看出来了。”柏子仁似是而非的拍拍我的脸,脸上的惊讶表情让人想抽打死他,“哎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黑马小兄弟吗,你怎么躺在地上了。起来起来,地上湿气重,容易伤了筋骨。”
他的黑色幽默我欣赏不来,我的心脏跳动的剧烈到好像随时都会从胸腔里蹦出来。
柏子仁装模作样的要给墨骏掸身上的灰,那一下下下去,都是落到墨骏的伤处。后者脸色一阵苍白,几欲昏厥。
“柏子仁,你可以了吧。”我拼命的咬住下唇,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脸一下子变了,几乎可是说是凶残的瞪了我一眼,怒气冲冲的走了。原本扶着墨骏的手下也猛地松手,我急忙上前,才支住了墨骏摇摇欲坠的身体。
“墨骏,墨骏,你怎么样了。”我慌忙的看男孩苍白如纸的脸,“我马上去打120,你等着。”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摇头,别去,我不能进医院。
“为什么?你受伤了,我知道,我看到他们在踢你。”我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别人我不清楚,柏子仁的脚法,跟别的校队比赛足球的时候,他差点没把对方球员的腿铲断。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死不了人的。”墨骏还是我记忆中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好像那一切的苦难都不是落在他身上。
“你说什么啊你,我不准你这样说。”我又急又气,眼泪一颗一颗的往底下掉,“你知道不知道我去你家找你找不到,我有多担心。”
“我不想你找到我。”他轻轻的笑了,背靠在墙上,青灰色的古旧砖墙支撑着他大半的力量。他抬起手,轻轻的拭我的眼泪,“我也不想你为我落泪,虽然这让我欣慰,可是我会因此更加难过。我不能让你微笑,那么我更加不能让你流泪。”
“你……你在说什么?”我担忧的摸了摸他的头,他是不是摔到脑子了。
“我在说你应该立刻离开,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墨骏的脸上依然有笑容,声音却清冷无比,“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可是你现在受伤了,你应该马上去医院,万一是内出血怎么办。”我看他的脸,七月的阳光下都无比的苍白,又急又乱。
“那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墨骏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冷冷的甩开我扶着他的手,一步一瘸的往外面走。没两步,他一个踉跄,身体软软地瘫倒了地上。
“墨骏,墨骏。”我赶紧过去扶他,哀求道,“你就是再讨厌我,再不想看到我,先去医院治好伤成吗,我求你了。”
他没有再说话,也许是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说话。我找不到人帮忙,只能自己扶着他走到巷口去打车。这每一步的移动都会牵动到他的伤处,而他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司机奇怪的看我们,我连忙挤出局促的笑容,我朋友肚子疼,我们要去看医生。
墨骏让车在一个私人小诊所停下,我虽然不愿意,但想这总比听之任之自生自灭的强。诊所的大夫正在懒洋洋的吸烟,他身上的白大褂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换洗过,一块又一块的污渍。看到墨骏,他笑起来,哟,又来了,有一向没见你光顾生意了。活脱脱的生意人口吻。
“少废话,赶紧给老子看一看。”墨骏不耐烦跟他寒暄,大夫把他领到了里面。我想跟上去,旁边穿着护士服的中年妇女手一拦,手术重地,闲人免进。我只好守在外面。
里间传来墨骏的怒吼和叫疼声,听的我揪心。护士阿姨一面翻着报纸,一面津津有味的吃花生米,置若罔闻。
“你叫什么叫,不就是断了两根肋骨,我不给你接上去了吗。”医生搓着手出来,一脸不耐烦,“吵都吵死了,财神爷来了都被你吓跑了。”
我连忙进去看,墨骏躺在脏兮兮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换的床单上,全身都汗湿了。他看着我微笑,别担心,我没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的眼泪就立刻滚下来。我哽咽着,墨骏,对不起,谢谢你;都是我害了你。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场群架,那么他也不至于被迫退学。如果不是留下了案底,他大概也不会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
“墨骏,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哭的声断气短,破碎不成语句。
“别哭,别说对不起,是我自己愿意的,跟你没关系。”他声音柔了,他没有像陆西或者孙郴那样拍拍我,而是静静的躺在病床上,眼睛缓缓的在我身上滚动,“看到你现在好好的,我比什么都高兴。真的,我只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
我不停的哭,泪水落下两腮,滴到了床单上,晕染出一朵一朵的悲伤。除了眼泪,我甚至不能为他做任何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直在痛苦中挣扎。
“麦麦,让我这样叫一次你。”他把头扭到墙的方向,只留给我背影,“以后我都不会叫了。”
“墨骏——”
“你还是最好忘记我吧,我这样的人,也就是这样了。你不要想太多,当年的事跟你没关系,现在的事也跟你没关系。好好读你的书,无论如何都要把书读下去。外面花花绿绿的,看着再诱人,都是假的。你是个好女孩,千万不要跟着混。一混的话,想回头都千难万难。”
“好,我会记得你的话。”我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是没有说什么话,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你跟柏子仁是什么关系?”墨骏眼睛灼灼的看我,“我劝你,虽然他看上去对你还不错,你最好不要跟他有什么瓜葛。这种人,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啊?他……他就是我同学,然后,他跟孙郴挺熟的,孙郴跟我又比较熟,我们没什么瓜葛。”我连忙否认。
“没有最好,你别看他平时……算了,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事的好。”
“墨骏,柏子仁到底是什么人啊?”我有些狐疑,我开始以为他就是个跟社会上混混有关系的灰色学生,听墨骏一讲,又觉得不像。
“我也不知道,你也别管了。那个孙郴又是什么人,我说过,男的没什么好东西,你别上当受骗了。”墨骏的脸色很不以为然。
“你不也是男的吗?”我小小声地辩解。
“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笑的落寞,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闪耀着淡淡的讽刺。
“墨骏——”我有些无力,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下去。
“你还没有说孙郴到底是谁。”
“孙郴是……是我爸妈朋友的儿子,他小时候住我们家旁边。嗯,他就跟陆西一样,对我很好。他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副主席。柏子仁跟他都是跆拳道队的,他们以前也是一个班的,孙郴还拜托过柏子仁照顾我,就是这样。”
“跟我想的一样。”
“墨骏——墨骏——你怎么呢?你的肋骨怎么断了,谁动的手,他妈的,不想活了是不是?你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婊子养的?”一个染着酒红色头发的俏丽女孩冲进来,整个人几乎像要扑到病床上。
我本能的向后面退去,但是她已经看到我了,面色不善,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
“你是谁?”她咄咄逼人的瞪我。
我看到她胳膊上青色的纹身,没敢搭话,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向了墨骏。
墨骏没有看我,而是皱了下眉头,对床边的女孩说,一个路人,碰巧送我过来的。
“倒是你,你怎么跑来的?”
“什么鸟话?她要不来的话,谁付医药费?你当老子这儿是慈善所啊!”医生吐了口脓痰,用脚踏了两踏。我看了胃里立刻翻江倒海。
“你还说!搬家都不跟我讲一声,要不是神汉打电话给我,老娘连收尸都没地方找你去。”女孩娇嗔的扫了他一眼,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连满口的粗话都显得那么亲昵自然。

我想起**的时候,我去墨骏家找他。对门的大叔嘀咕的话,来找他的女的还不少。
心里忽然汪洋成海。
不是酸涩或者嫉妒,而是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那种难过。
他漫不经心的揽着女孩的脖子,目光偶尔扫到我的方向时,里面的轻佻明明白白写着“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要再沉浸在过往的回忆当中”。我忧伤的看着他,我不希望他这样,我也不知道他能怎样。也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言,一步错就是千步错,我们谁也无力逆转命运的轮盘。又或者,我们都是怯懦的人,没有浴火重生的毅力和勇气。我不是他,也不处在他的位置,我没有资格在旁边指手画脚指责什么;倘若真这样,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有没有行医执照?你这里没有X光机,你怎么就知道他只是断了两根肋骨,而没有其他内伤。”我走到外间,狐疑的打量这间诊所。
“小姑娘,我们这是祖传秘方,世代老中医。”护士阿姨终于吃完了她的花生米,用不屑的眼光瞄了我一眼。
“都没的行医执照。”
“想要行医执照?去公立医院啊,去大医院啊?!”医生一声冷哼,鼻孔里发出的声音全是鄙夷。
“喂,神汉,你他妈的别狗眼看人低,老娘看上你这破地方是你的荣幸。”酒红色头发扶着墨骏出来,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前后两句话态度可谓云泥之别。
我说不出来我心中的迷雾是安慰还是酸楚,我的心里塞塞的,里面全部是满的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一样。
我想我还是难过的。
我想帮忙扶墨骏,酒红色头发怒气冲冲的瞪我。
“放手!别碰我的男人。”
我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那个女孩子也就是跟我一般的年纪,我不习惯如此直白的说话方式。
“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讪讪地放下手,眼睁睁地看他们打车走了。
车子发动的时候,我抬起头,不期然撞上了女孩的目光,凶狠而怨毒的目光。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想我确实应该离墨骏远一点,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回到家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心中的汹涌慢慢恢复平静。我苦笑了一下,翻身在抽屉里翻找了片刻,黑曜石的护身符在我的掌心黯然无光。再百般不情愿,我也要给自己善后;别人可以纵容我,我没有权利纵容自己。
我把电话机抱在怀里,在电话簿里找到号码,深吸一口气,按下一串号码。
“喂——”电话那头有些吵闹,声音的主人很不耐烦。
“柏子仁,是我,麦爻。”
话筒里传来“嗡嗡”的声音,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柏子仁淡漠的嗓音带了一丝讽刺。
“都带回家了,可真够迅速。”
“你在忙吗?”我听到了有人催促他,来一首,来一首,大概他们在唱K。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没有时间陪你磨牙。”柏子仁对旁边的人吼了句,吵什么吵。
“不是什么急事,也不是你想的样子,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我有些害怕他会立刻挂电话,脱口而出,“你别急着挂好不好。”
“又有什么事?”柏子仁好像很头痛的样子,“麦爻,不是每个人都有闲情逸致陪你消耗时间。我有我自己的事。”
“那么算了,我只想告诉你,今天,谢谢你。”我意兴阑珊,讪讪的,准备挂电话。
“你等一下!”电话里响起了脚步声和门板合上的声音,他呼吸有点喘,语气非常不耐烦,“麦爻,你到底想说什么。”
“柏子仁,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长不长?”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会用三言两语说完还是会说的很长。”我抱歉的笑,尽管我知道他看不到。
“你在家是不是?我过来找你。”
“别,柏子仁你不要过来,如果当着你的面我恐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我字斟句酌,“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墨骏。”
我慢慢的回忆起三年前的那件事,我以为我记忆已经被时光冲蚀的模糊,没想到我一开口,往昔种种皆历历在目。我说到桥北,说到那些惊慌失措的青春,说到我尴尬不已的青涩年华。我慢慢的讲述那场山间的逃离,桥北和墨骏对我的保护,被抓到的陈丹的悲惨遭遇,派出所和联防队的厚颜无耻,墨骏爸爸对他的不闻不问,他在里面经历的折磨,他包揽下了所有责任,他被迫退学,他背井离乡。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不是那些事,那么现在的一切会不会不是这样。他可能不会升学,他一直不喜欢上学,但他起码可以跟桥北一样去学个手艺,能够自己安身立命,不需要在像现在这样。那天我出去买我们班春游的东西,我想抄近路,结果碰到打劫,呵呵,我对治安太过相信了。后来是墨骏出手救了我。”
“你可以把钱给他们,他们这样的只想谋财而已。”柏子仁突然开口打断我的话。
我无声的笑了,柏子仁始终是柏子仁。
“可是那是我们班的班费。我回来以后怎么说,说我被打劫了?听上去像不像一个拙劣的故事啊。那天墨骏胳膊被划伤了,他也不肯去医院,就像今天一样。人家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他爸爸根本都不管他,当年任凭他留下案底,现在也没有进一个父亲的责任。”
“一个男人不应该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柏子仁的口气听上去颇为不屑。
“可他还是个孩子。柏子仁,你会为打架这种事进警察局被拘留吗,你的档案会因此留下一笔吗。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根本就容不得犯错。”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不知道。”我茫然的看着紫色的窗帘,窗户关的很严,它就像一泊死寂的坟墓。
“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过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也不知道该对谁说。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我就会难过,难过的让我不愿意再想下去。我始终没有勇气去回忆这些,我不敢想象如果当初墨骏没有保全我,我的生活会是怎样。你不知道,我们那里舆论的压力有多大,人们对女生又是怎样苛刻。陈丹只是个无辜的旁观者,卷进去以后就被迫退学了,她初中都还没有读完。说到底,我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我年幼无知,那么也不会有那么多事。”
“麦麦,那跟你没关系。”柏子仁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不要始终折磨自己,过去的那些并不是你的错。他们都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不敢跟我爸妈讲,我也不能告诉陆西。我只能把这一切埋下去直到烂掉,所有的回忆全部消散。我再看到墨骏的时候,有一点心安,起码他还好好活着,起码他没有遭遇什么不测。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自私到虚伪的地步。哪怕这一切只是表面平和的假象,看到假象我也会觉得宽慰。我知道就是我在遇到他也不会怎样,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帮助他做任何事,可是我还是奢求一个心安。柏子仁,我很讨厌对不对?”
“麦麦——”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不过说出来以后我觉得心里好受一点了。柏子仁,我还以为自己会哭呢,可是到现在为止我的眼睛都是干的。”
“麦麦——”
“柏子仁,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大话不能先说出口,我话音一落就鼻尖酸涩,眼泪开始慢慢涌现。
“麦麦,还是忘掉这些事,这不是你应该承受的事。”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娇媚的女声,柏少,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啊。柏子仁捂住话筒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到几个混乱的单音节。
“柏子仁,你还在吗?”我迟疑的问。
“我在。麦麦,你呆在家里,我过来看你。”
“不要了,我没什么事,你上午打的人又不是我。嗯,你忙你的事情吧,孙郴晚上会来我们家吃饭。”我下意识的撒了谎,我不想面对柏子仁。
电话那头良久的沉默,过了好久才传来柏子仁揶揄的声音,麦爻同学,你明显有重色轻友的嫌疑。
“哪里哪里。”我嘻嘻地笑,“柏子仁同学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比山高比海深。”
“山是那个旮旯的小土坡,海是地中海吧。”
“你怎么知道。还有哦,柏子仁同学,强烈的鄙视一下你的地理知识,地中海是世界上最浅的海吗?”
“不是吗,那是什么?”他问。
“我要知道就不用疑问句了。”我一本正经的作答。
挂了电话我立刻给孙郴打电话,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他很高兴,在电话里就爽快的答应了。我有些羞赧,赶紧给我妈打电话,告诉她孙郴晚上要来吃饭,让她带点好吃的回来。妈妈以为是感谢他帮我选电脑的事,不疑有他,满口应承。我还真是个说谎专家,如果曹皮诺如我这般,大概鼻子能够在地球和月亮之间搭起桥梁,嫦娥计划都可以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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