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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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午才听说这件事,连去看他都没赶上。我心乱如麻,那时SARS正是最猖狂或者说是给中国人造成的恐慌最巅峰的时刻,各地不断有新病例和病死者出现。我的神经被绷到了最极限,微些的刺激也会让我反应过度。
星期天我在家里给陆西打电话,告诉他我很想去看他。他从来没有这样语气严厉过,坚决不让我去。
“为什么不让我去?你不是没有发烧,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吗?”我情绪紧张,心头了无方寸,只会对着他叫。
“乖,麦麦,好好呆在家里,不要乱跑。”他放缓了语气,劝说我,“麦麦,现在外面这么乱,只要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出门走动。你放心,我没事。”
“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准我去看你?”
“我妈太忙,不能去接你。你乘坐公交车和打的我都不放心,你还是好好呆在家里,记得勤洗手,经常消毒,知道不知道。”陆西好脾气的在电话里劝说。
无论我如何软磨硬兼,他始终不肯松口。我挂了电话,只觉得心头惶惶。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唯独经历过死亡的威胁,我们才知道要珍惜。阳光无香。
我草草用微波炉热了点东西吃,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很害怕,害怕陆西会有事,害怕孙妈妈会被病毒吞噬,害怕即使瘟疫最终会过去,我们都已面目全非。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情感和思想的支配下来到了墨骏家门口。我迫切的想找一个人,找一个人去倾吐我的惶恐和不安,找一个可以默默听我说完所有担心害怕的人。
我敲门,摁门铃,都没有人应答。最后上次那个有一面之缘的邻居大伯探出头来。我连忙问他,对门的墨骏,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呢?
“早就搬走了。”大伯打着大大的呵欠,SARS肆虐,百业萧条,到处都在放假,人人都在床上逃避SARS的侵袭。
“搬走了?”我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追问,“那你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谁知道!”大伯不耐烦的嘀咕,“找上门的女的倒不少。”
对面的铁门关上了,木门也关上了。我失魂落魄地靠着墨骏曾经的家门蹲坐下来,眼泪毫无征兆的肆虐而出。我的恐惧找不到宣泄的窗口,只能用眼泪去冲洗,可是眼泪是胶卷的显影液,它把恐慌清晰地显印在我心底的深处。墨骏为什么要搬家?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上次过来时好像他爸爸都没有跟他住在一起,那他岂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都没有人照顾。陆西会不会有事,他会不会也感染上SARS。瘟疫会不会扩大,SARS会不会真有结束的那天,我们会不会就此毁灭。
我哭得声嘶力竭,小小声的抽噎耗尽了我全身的气力。我的手无力的抱着我的膝盖,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眼镜片上,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泪水渐渐止住,它也没有办法消除我的害怕。
“给,擦擦眼泪。”
我茫然的抬起头,糊了一片的眼镜让我的视线只能印上模糊的人影。柏子仁的声音平和的近乎温柔。他拿下我的眼镜,我看清楚了他近在咫尺的脸。白净的面孔,玻璃珠一般的黑眼睛。他跟我一样,都没有戴口罩。
我接过手帕,这个时代就连女生都几乎不用手帕,商场超市里大概也找不到逐渐被时光淘汰的手帕。白底镶灰边的老式手帕沾上了我满脸的泪水。我伸手,他愣了一下,递给我一张面纸,我狠狠擤了一下鼻涕。
柏子仁已经擦干净我的眼镜,帮我戴上。
“放心,所有人都会很好,一切都没事。”
我扶着门慢慢的站起来,又过了一会儿,等昏沉沉的脑袋恢复清明,跟在他后面,出了居民楼。
“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少出门的好。”走到马路上,柏子仁忽然开口。我心不在焉,机械的点点头。他脸上是隐忍的神色,可是我没有精力在意。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没有问他这个时候怎么不呆在家里。我们一路无语走到校门口,要进门的时候,大叔一脸警惕的看着我们。我从衣襟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校牌,大叔仔细检查后挥手放我进门。柏子仁上上下下的搜索,未果,无比纯真的盯着大叔。我于心不忍,主动作证,他是我同桌,也是走读生。
大叔冷哼一声,小姑娘,不要随便撒谎,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个社会青年。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柏子仁一脸便秘的神色。
“我真是学生,高一九班的,我们班主任是***,我的学号是……”
“好了好了,年轻人,现在非常时期,别老想着霸占我们学校体育馆打篮球了。”大叔苦口婆心,“你还是走吧。”
我看着百口莫辩的柏子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笑什么笑?”柏子仁大光其火,迁怒于我,“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教室拿校牌赎我。”
“我才懒得管你呢,你就自己在这儿呆着吧。”我笑眯眯地对他摇头,“再见了,柏子仁同学。”
“不行,我进不去你也别想进去。”柏子仁一把拽住我,阴险的笑,“干脆咱们一左一右,给学校免费看门吧。”
“我不要!”我刚才哭的耗尽了力气,挣扎不开,只好求饶,“行了,行了,我给你跑一趟还不成。”
“快去快回,在我书包的,嗯,最外层,要不就是在桌肚里。反正你自己找就是。”
我嘟嘟囔囔的走回教室,今天周末,班上只有两三个住校生在上自习。我先在他书包里翻找,校牌没找到,反而看到了他平日藏的紧紧的护身符。我记得有一次浅浅好奇心起,非得缠着要看,趁他不注意自己动手,他还发了好大一通火。我连忙把那个黑曜石的护身符放好,我可不想引火上身。最后在桌肚深处掏到校牌,我下去接柏子仁的时候,他还在喋喋不休对满脸狐疑的大叔解释,我真的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大叔把校牌上的照片跟真人比对再三才满心不情愿的让他进门。我们学校的门卫大叔还真是恪忠职守。
我们走到教室门口,正碰上同学要锁门出去。他看见我们,笑道,再迟一步我就回宿舍了。柏子仁要了钥匙,打开了教室里的电视。每天晚上,学校都会组织学生看新闻。四月还是五月的天气,我记不清,只记得教室里还残存着消毒药水的气味,辛辣冲呛。有新闻在报道SARS的状况,柏子仁见了,立刻转台。我没有异意。
那个时候是韩流的第二波,占据了小屏幕半壁江山的都是韩国演员精致的面容。我没所谓的看着吃饭速度等同于我们平常吃饭速度的电视剧,时间就好像在屏幕的内外平行流淌一样。
“麦爻,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侧面的轮廓很像李英爱?我很喜欢李英爱。”柏子仁忽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
又是30+!
我恶狠狠的瞪他,语气不悦,浅浅还说我像刘若英。
他笑了起来,我也喜欢刘若英。
我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比较有可能。你说话的时候嘛——”他有意拉长了调子。
“我说话的时候怎样?”我挑衅地一抬下巴。
“一开口就是全智贤。”
我怒极反笑,朗声道,柏子仁,你干吗不直接说我像河东狮吼?真够含蓄的你。
“不。”他笑得春风爬上欠扁的脸,食指竖起,左右摇晃,“麦麦,张柏芝的脸要比你小很多。”
我气得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初中的时候有人说我像陈慧珊,浅浅说我像刘若英,你说我像李英爱,柏子仁同学,请您告诉我,我的脸看上去就这么像我实际年龄的双倍吗。”
“噢,还忘了告诉你,你戴眼镜的样子比较像崔智友。”柏子仁不知死活的火上浇油。
“戴眼镜?”我下意识的扫了一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冬季恋歌》,尖叫,“柏子仁,你找死,居然敢说我像男的。”
“乖,智商高了不少。”他满意的摸摸我的头,笑意盎然。
我简直懒得理他。
“喂,怎么不说话了你。”我清静了没一会儿,他又招人嫌的来惹我。
“我不跟不和我在一个层次上的人一般见识。”
“麦麦。”柏子仁诚恳的盯着我的脸,“不要自卑,我没觉得你层次比我低。”
我相信周瑜真的是被诸葛亮活活给怄死的!
他低低笑出声来,那么我呢,你觉得谁比较像我?
“应该是你比较像谁吧。”我凉凉的白他,狂妄自大的家伙。
“随便,谁和我比较相像?”他的目光沉沉地投进我眼里,就好像黑曜石上反射的光芒。
我在那一瞬间恍神了,下意识的脱口,柏子仁,你的护身符为什么是黑曜石啊。
“你看到了?”他的唇角绽放出一朵微笑,低身在书包里翻找。
“拿着。”他掰开我的手,把黑曜石吊坠放进我的掌心。
“啊?”我惊慌着想挣扎开,急急解释,“我不是有意要看你的护身符的,你不是说校牌放在书包的最外层吗,我找校牌的,我没想觊觎它的。”
“给你的。”他点点我的头,声音轻快而温和,“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既然你已经看到了,就归你了。”
“喂,这是什么理论,它不是我的东西啊。”我眼巴巴的看着他,有些跟不上他思维的节拍。
“我说是就是,黑曜石是有灵性的,它现在归属于你了。”柏子仁努嘴,“头转过去,我帮你戴上。”
“喂——”我哭笑不得,“你别闹了还不好,柏子仁。收好你的护身符,免得灵性全跑光了。”
对别人的话置若罔闻是柏子仁的一贯作风。他一条腿半跪在椅子上,上身倾到我的颈后,自顾自地要往我的脖子上挂吊坠。
“你让开啊你。”我的位子靠墙,退无可退,整个人被堵在了里面,只好伸腿踢他的脚。
“别怕,不是恶灵咒。”他面上的笑容一径的温和,“黑曜石是至阴之物,辟邪功效极强。”
“至阴你就自己留着么。”我欲哭无泪,“阴阳协调。”
“不行,必须给你。”柏子仁毫不退缩。
我没有办法,只好妥协,我真是个没骨气的家伙。
“好了,吊坠我收下,我不要戴。班主任见了一定又要讲死我。”
“没关系,没人见过我的护身符的,班主任不会知道是我给你的。”柏子仁把吊坠放在我掌心,又合上我的手。
“你送的又有什么关系?”我莫名其妙,“班主任会说我是因为校规禁止佩戴首饰。”
柏子仁嘴角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走开啦。”我不悦的推他,“我要回家吃饭了。”
“现在下午三点半。”柏子仁把手表伸到我面前。
我指甲弹弹他的西城铁,语气凉凉,我喝下午茶成不成啊。
“成,我的大小姐。”他笑容不减,“难怪脸上这么多肉。”
整个一欠抽打的典型。
“喂——”我快要出门的时候,柏子仁开口唤我,“麦麦,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比较像谁?”
我恶意地上下打量他,嘴角勾勾,要笑不笑。
“嗯,你比较像权相宇。”
他冷笑,我就这么富有悲剧气质?
我心虚,抚慰性质的假笑,我还是蛮喜欢权相宇的。说着,我赶紧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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