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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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在房间整理书本的时候,妈妈叫我出去接电话。一般这个时间只会有陆西打电话给我,知道我家电话号码的同学不多。
“陆西,你寒假有没有补习班啊,我弟弟会过来玩。”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传来醇厚的男声:“你弟弟,是不是你舅舅家的小宝宝啊。”
“小哥哥!”我惊讶,旋即反应过来肯定是妈妈把号码留给孙妈妈的。
“什么小宝宝,他现在已经比我高一个多头了,站在我面前我都没什么气势摆姐姐的架子了。”
“那好啊,我去你家玩,等他来了我刚好看看长大**版本的宝宝。我记得我还给他换过尿布呢!”
“嗳,你到时候可别提这茬,我提他都跟我翻脸。”
我们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寒假里的事,然后不约而同的抱怨老师惨无人道。讲了半个多小时,我站在客厅里脚都有些冰了才挂电话。
还没有走进房间,电话又响了。
我拿起电话,拜托,小哥哥,还有什么事啊?都说了半个多小时,我手都冰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急了,喊,孙郴,你以为不说话电话就不收费啊。
“先回去,把手套戴上再接电话。”陆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沉静。
“陆西,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孙郴呢。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小哥哥?原来他就是孙郴。天啦,实在是太巧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跟他分享这个消息。
“麦麦,听话,先去把手套戴上。”
“哦,那你等一下。”我跑进房间拿起羊毛手套戴好再跑回电话机前。
“你刚才一直在跟孙郴打电话?”
“是啊。呵呵,我以前都一直不知道小哥哥的名字,可把他给郁闷的。我以前还以为他有毛病呢,嗳,你千万别告诉他啊,不然他肯定抓狂。”
“麦麦——”
“陆西,你们是一个初中的,肯定很熟咯。呵呵,我妈说真有意思。四岁以前我跟小哥哥玩,四岁到初中我和你天天在一块,初中了,你又跟小哥哥玩到一起了,现在你们三个人又在同一个学校。想想真是奇妙。哎呀,你们宿舍就连在一起,你们在一起不许说我的坏话啊。还有,我的糗事你也一件不准告诉小哥哥,更加不准恶语中伤我。……还有还有,等我想起来再慢慢说吧。——陆西,你怎么都不说话。”
“没什么,我在听你讲话。”
“哦,今天打电话找不到我你有没有生气啊?”我窝在沙发上,把电话机抱到了怀里。
“没有,就是有点着急。后来想到你可能跟同学去博物馆了就不太急了。”
“还说博物馆呢,她们都黏在电视机前不肯挪窝了。等写好作业,你陪我去吧。”
我回房间喝完牛奶,刷了牙准备上床,突然想起还没有跟陆西讲我弟弟的事。我在睡衣外罩上一件羽绒服赶紧跑出去,时间不早了,我怕再迟会吵到人。
偷了个小懒,我直接按下的重播键。听到一个男声的“喂”以后,我忙不迭开口,陆西,明天我弟弟会来我家玩,你也过来吧,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爷爷奶奶。好了,没事了,我得赶紧上床暖身子去了,我都已经换好睡衣了。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在我要挂电话的时候,突然传来清朗醇厚男声。
“麦麦,欢不欢迎我也去你家玩?”
我傻眼了,什么时候我妈还是我爸又给孙郴家挂的电话。
“那个,那个……”我期期艾艾,“欢迎,欢迎,当然欢迎。”我的气顺了,声音恢复轻快,“人多热闹。按我妈的话,就是多一双筷子。”
挂了电话,我吐吐舌头,今天是什么日子,中国电信跟我有仇吗,净出乌龙。
第二天妈妈休息,一早就准备吃的招待客人。我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我妈拉了窗帘,气势十足地威胁,你要再不起床,等西西来了,我要他掀你的被子。
“啊!”我尖叫,“妈,你合伙外人欺负你女儿。不要,我难得放假,我才不要起床呢。”
我妈从鸡毛掸子上拔下一根鸡毛搔我的鼻子。我打了一个喷嚏以后干脆躲到被子底下去了。我妈拿我没办法,虚张声势了两声也只能作罢。我本来只打算再眯一会儿,冬日被子的温暖委实让人留念,结果眯着眯着我又沉沉地睡着了。等到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洁白的床单上荡漾着灿烂的阳光。我百骨消融,早已不困顿,就是不想起来,只想这样赖着赖着,赖在被窝里什么都不考虑,静静的感受光影变化的每一个瞬间。
“姐,姐,你够可以的,竟然还睡!”我弟在外面砸门,都初二的人了,一点身为美少年的自觉性都没有,处在变声期的嗓子跟个破锣似的。
我装死,把头埋进被子里去。门外传来门锁扭动的声音,我弟一个箭步跃进来,伸手就扑到我床上掀被子。
“姓姚名飞的小破孩,你找死啊你!”我放下抱在头上的手,笑着骂我弟弟。抬头看到他旁边的陆西,不待我说话,他先笑了,赶紧穿衣服吧你,太阳都到什么地方了。
“要你讲!”我翻身跳下床,在床上找了找,没发现我昨天说要穿的蓝色短款大衣。于是我就喊,妈,我的大衣呢,蓝色的那件?
我妈大概在跟我舅舅讲话,没听清楚,问了一句我说什么。
我趿拉着兔子耳朵的棉拖鞋,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大衣,大衣,我说我的大衣。
正在讲话的两个人抬起头,我“啊”的尖叫一声,弹回了房内。
我妈拿了我的衣服走进来,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
“人嗳,男人嗳,小哥哥在外面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哀怨的不行,有这样当妈妈的不,竟然如此玩忽职守。
“谁晓得你穿个睡衣就乱跑!”我妈数落了我一阵,看到我房里的两个男生,脸一板,“你们俩小伙,呆一姑娘的房间干什么,赶紧跟我出去吃甜汤去。我刚煮的,浓稠着呢。”
“我俩是小伙子没错,至于我姐,这姑娘还真没看出来。”我弟笑嘻嘻的奚落我。
“姚小飞!你皮痒是不是?我可以成全你!!”
“老姨,你听到了,我姐平常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小P孩一逮着机会就告御状。
可惜我妈从小就把我弟当亲儿子待,对他跟对我信奉同一个原则,不打不成才。
我妈凉凉的白了我弟一眼,说,你姐打你两下就有意见呢?小时候是谁抱着你到处玩的。
我在房间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去的。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孙郴,我嘿嘿傻笑了一下,赶紧溜到了厨房里去。
“舍得起来了?”我妈盛了碗甜汤给我,“小心,别烫着。你要天天这样也行,刚好帮我省口粮了。”
我捧着甜汤走到客厅,边挑里面的菠萝吃边疑惑地问孙郴,你怎么不吃?我妈的甜汤很好喝的。
“我不吃甜的东西。”他笑,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陆西跟姚飞那个小兔崽子呢?没理由有好吃的他们俩会闪人的道理。”我从碗里挑了颗莲子送到他嘴边,“吃吧,这个不甜的。”
他愣了一下,张口接了吃下。
我呼呼啦啦的把剩下的汤水都倒到了喉咙里,心满意足的冲还在厨房里忙着剥栗子壳准备烧栗子烧鸡的女主人喊,妈,你的甜汤越来越好喝了。
“吃的好说的好!”我妈嗤之以鼻,“等飞飞和西西把芦蒿买回来,你自己理,要吃的东西都折腾死人。”
“小哥哥,你喜欢吃芦蒿吗?”我转过头,不怀好意的问孙郴。
“不喜欢。”孙郴头靠在沙发靠垫上,笑的眼睛都弯成月牙形,“我不喜欢吃,怎么办?”
门铃声响起,我弟站在外面抱怨,我是来度假的,怎么成小工了。

“同学,要度假的话自找场所。舅舅说了,随便我方着还是扁着捏你。”我从陆西手里接过菜,“抄手当大掌柜的还好意思挑三拣四。”
陆西换好鞋,问我,要不要我帮忙理芦蒿。
我看看袋子里绿色的蔬菜,摇摇头,我要敢让你动手,我妈有的讲我了。
在饭桌上,我妈一会儿给我弟夹鸡腿,一会儿给孙郴夹爆鱼块,一会儿给陆西夹虾子。根本对我的咳嗽和挤眉弄眼无动于衷!我就知道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桌上的三个被伺候的跟大爷似的男生笑的得意,奸佞当道,忠贤无靠。
“吃吧!芦蒿干子。”两双筷子同时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看左边筷子的主人,再看看右边筷子的主人。手里的碗往前面一推,我身体向后倾,痛心疾首,姚飞同学,你都一点没有想到你姐我吗?
正忙着啃鸡翅膀的我弟连眼神都懒得施舍我一个,嘴里包着鸡肉,含混不清的念叨,知足吧你,好歹还有两个人理睬你。
陆西站起来,把菜放到我碗里。孙郴迟疑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也站起身子,将筷子间的菜覆到碗里的米饭上。
我低下头,扒饭吃。
吃完饭,玩心重的的姚飞借口要跟陆西哥哥叙旧,被我赶回房间去写作业。我妈端了南瓜子和榛子出来陪我们在客厅里聊天。说了一些我们在学校的事以后,我妈又问了问他们父母的状况。两个男生并排坐在沙发上,一样的谦和明亮。我靠着我妈坐,看他们两个正襟危坐的样子,觉得好玩极了。
陆西屈起食指,轻轻叩叩我的额头,努嘴指房间,去,老师是这么当的?把学生一个人丢在里面写作业。
我歪头,白眼向上。他微笑,另一只手掌心摊开,满满的瓜子仁。我喜欢把瓜子仁聚集在一起,可是我又从来没有耐心等到集好就迫不及待的塞到嘴巴里。
看在吃的的面子上!
我唧唧咕咕的回了房间。
我弟头也不抬,讽刺道:“怎么呢?被赶过来了?”
“我这是有职业道德,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我仰面躺在床上,手指叩击床头,“说,小朋友,你有什么题目不会做?”
他皱起眉头,敲什么敲?吵死人了。
“哟哟哟,小孩子开始不耐烦了。”我八卦兮兮的凑到他面前,狐疑的眯起眼睛,“来来来,跟姐姐讲讲都有什么烦心事。是不是有少年维特之烦恼呢?姐姐我是情感分析派高手,免费帮你分析分析。”
“姐——”我弟送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老气横秋的样子,“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多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啊,这是弟弟你的事情……嗳嗳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别推我走啊,客厅他们也不让我呆的。”
“要在这儿就别说话。”我弟一脸没好气,“吵都吵死人了,女生真烦。”
我的耳朵竖的跟个兔子似的,心里嘿嘿的阴笑,女生真烦,就凭这句话我就可以笃定肯定有问题。为什么烦啊,为什么觉得人家烦啊?
不过这种问题得循序渐进,小朋友嘛,脸皮薄,采取策略要讲究迂回。
我决定利用这个可爱的寒假好好从小美男嘴里扒出些粉红色的泡沫。
门突然被我妈扭开,我妈面色凝重,麦麦,你们好好在家呆着,妈去医院一趟,外婆生病了。
“啊?奶奶怎么了?”表弟惊的叼在嘴巴里的铅笔滚到了地上。
“外婆怎么了?”我直觉不好。
我妈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吐血了。
我的脸登时就刷白,弟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我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我们也去。
“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万一有什么事,家里还有个人照应。你爸直接从厂里过去。”妈一面说着一面往她跟爸爸的房间走。不一会儿她拎着包出去了。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六神无主。人人都面色凝重,弟弟更是快要哭的表情。他是外婆一手带大的。
“麦麦,别担心,外婆不会有事的。”陆西轻声安慰我,“你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麦麦,会没事的。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你外婆一定会好起来的。”孙郴倒了杯水递给我,“喝口水,别太紧张。”
“小姑,一定是小姑!”弟弟突然哭喊起来,“外婆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一去她家就有事。真是的,就她事情最多。”
“姚飞,别乱讲话。”我脸一沉,小姨跟舅妈关系本来就紧张,这话要让小姨听到了,不知道又会起什么纷争。
“不行,我要去看奶奶。”
“我也去。”我站起身,要我在这里煎熬着等待未知的结果,我会被逼疯的。
“我也去。”
“我也去。”
我犯难地看着他们,迟疑道,我妈说家里得留个人,万一她打电话要我们送东西过去怎么办?
屋子里沉默了,大家面面相觑。
“我留下吧。”陆西突然开腔。迎上我愕然的眼神,他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别担心,外婆不会有事的。”
我们在门口换鞋子的时候,他站在我旁边。等我们开门出去,他叫住了孙郴,指指我跟我弟,照顾好他俩。
孙郴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的点点头,我会的。
我心神不宁,出门的时候连钱包都没带。幸好出租车刚停,孙郴就掏钱付了帐。这是我第一次踏进以前住的镇上医院以外的医院,只觉得它大的仿佛迷宫一样。孙郴熟门熟路般在前面带路,我跟弟弟心急火燎的跟着。
急诊室外面,爸爸妈妈小姨姨父舅舅舅妈都在紧张的等待,穿白大褂的孙妈妈站在妈妈身边小声劝慰着。
“妈——”
“妈——”
“妈——”
三位母亲转过头来,惊讶,你们怎么也来了。
“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我们统一模板的声音引得大人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一些。我舅舅面色缓和了一点,半开玩笑道,就你们三这样的,奶奶也舍不得走啊。
我走到我妈身边,轻声问,怎么回事,外婆怎么会吐血。
我妈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小姨,摇摇头,没讲话。小姨满脸惊慌失措,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姨父蹲在走廊的角上掏出烟想抽,被路过的护士阻止了。我走过去,轻轻拍拍她的手,会没事的。小姨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既茫然又悲戚。我突然发现一直保养得很好的小姨眼角也生出了鱼尾纹。我默然,我们渐渐长大,我们的长辈也渐渐老去。
检查结果还没有定论,外婆先办下了住院手续。孙妈妈陪妈妈去办理了所有事情,我看着还在昏迷状态的外婆,眼泪抑不住的往下落。
“别哭!”妈妈厉声训斥我。
我拼命的抹眼泪,泪腺好像完全脱离了我的控制。
“孙郴,你送麦麦跟弟弟先回去。”孙妈妈开口。
“我不要走,我要陪着奶奶。”弟弟眼睛睁得大大,努力不让眼里的泪水落下来。
最后大人们都拧不过弟弟,又觉得外婆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孙子应该会欣慰,就让我跟孙郴先回去了。
大概实在是太晚了,我们在医院门口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出租车。
“走回去吧。”我跺着脚,手缩在口袋里。从小到大我都是个极没耐心的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等待。
“好吧。”孙郴皱眉看了看马路上孤零零的路灯,伸手解下围巾系在我脖子上。
“喂,不要,你也会冷的。”我慌忙想解下送回去,“我不冷。”
他抬起手制止我的动作,微笑道:“还说不冷,看看你的手有多凉。”
我没办法,只好任凭他把围巾系成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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