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做公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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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毕竟不比寻常,尤其是在宫府,任何一个人进来都会惊讶于堂堂相府竟然没有一个守卫的人,可是无论是谁,只要你的衣边飘入相府大门一寸,宫府的人便已经知道了。
包子的肉不在折上,说的便是这个理。
可是这人竟已潜入相府深院之中,竟没有人来通报,这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那人的速度极快,宫大公子虽是从小生于官宦之家,但你若是将他当作只是一个纨绔子弟,那就大错特错了,否则,天下的富家公子何其多,为什么只有他被列于四大公子之列。
他几个起落,便已经将与那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六七尺,可是他至此再难距离缩短分毫,宫之奇这才看出,前面这人的轻功之高,方才只是他故意让自己追上去的,可是这又是为什么?按说,宫大公子做事一直是极谨慎的,是故江湖中很少有人会知道宫公子的武功路数,处事方式,甚至连行踪都极少有人知道,甚至有些自以为是的人,认为宫公子有今天,不过是他有个有本事的爹,在朝中做着一品的官,他宫之奇才有了今天。可是,今天,他的心里虽然觉得隐隐不安,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上去,就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
那人领着宫之奇越奔越远,宫之奇心中暗自称奇,本不愿意继续跟下去,可那人却仿佛在暗暗等着宫之奇,时不时地停下来,等上一等,看来并无恶意。宫之奇心中也觉得有一种极大的力量,他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拖着他跟着那人。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行了几里的路程,直至来到一个飞瀑之前,那人才在飞瀑中间伸出来的一大块奇石上立定,那人一停下来,宫之奇便也停了。
他四周看了一看,只见那石块极大,是故,虽然宫之奇与那人一前一后相间了八尺有余,宫之奇却并不站在石块边缘。
一旁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声音震天,水已成白色的浪花飞溅着,却没有溅到两人身上。
直到这时,宫之奇才清楚地看见这人的背影。这人长发披肩,身材极瘦削,一件宽大的袍子罩住了他的整个身子,此时无风,所以长袍下垂,恰好盖住了他的足部。宫之奇看不出这人究竟是谁,要知道,这本就是极普通的装束,任何人都可以穿成这样,若不是因为溅出的水花形成一道彩虹,那彩虹恰好映在那人的身上,显出星星点点的彩色的亮光,那亮光又恰好形成八卦图的形状,他绝不会想到自己竟会见到这个人。
“安诺先生。”
那人听见这四个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介于欣慰和邪恶之间的微笑。他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听说过我?”
“听玄石先生提起过。”
“那你见过我?”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便是安诺先生?”
“玄石先生曾说过,安诺先生最易从着装上认出。”
“哦?”那人仿佛不明白似的,诧异地皱了皱眉头,但是他并没有问,他知道宫之奇一定会说下去的。
果然,宫之奇继续说道,“安诺先生的袍子上有用神圣之石构成的八卦图。”
“玄石向你提过几次?”那人又道。
“一次。”
“别人说过一次的事情,你总能记得如此清晰吗?”
“那要看这事值不值得我去记。”
刚说完这话,宫之奇便觉得恐惧,方才他一直都是紧张,害怕而已,可是,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之后,他的感觉便不同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他本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来的,他一直装作很懦弱,很没用的模样,他一直希望别人看低自己,被自己的敌人看低,自己成功的把握才会更大,而他这个豪门公子的身份也恰好很好的掩饰了他的阴险和野心。他也清楚地知道,对于一个懦弱的人来说,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可是他方才竟将不能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他恐惧是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竟像是裸地一般,为什么自己会有问必答,这并不是自己情愿做的事情,却好像也不是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实在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往往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才感觉到最害怕。
“你不必紧张,我并没有恶意。”那人竟像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淡淡地说道,“在我面前,每个人都会有问必答的。”
宫之奇又是一惊,因为这话正是在他疑惑自己为什么有问必答时说出来的。
“我想你现在肯定有不少疑惑,只是时候还没到,我还不能告诉你。”那人的声音沉静,但绝不冰冷,让人听得很舒服。
宫之奇听罢,问道,“那还要等多久?一年?两年?”
那人听罢,笑了,“若是要等上这么久,我便不会今天便来找你了。”
起风了,风吹过这石块,吹起了那人的长袍,几只鹊儿飞过,似乎在空中顿了顿。
人轻轻道。
宫之奇眉头微抬,坐,坐在哪里?不过还不等他问出口,他便看见了一个莲花石座,圆圆的岩石上刻着盛开的莲花。
宫之奇可以肯定,方才绝对没有这个石座,这石座究竟……
“你仔细瞧瞧这瀑布,看看它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了?”那人徐步向那石座走去,便走便说道。
宫之奇这才觉得耳边的声音仿佛小了点,这瀑布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小了!

“这瀑布……”
“这瀑布叫酉瀑。每日的酉时三刻,这瀑布便会减小,这石座叫暗莲。只有在瀑布减小之后,才会露出来。”说话间,那人已经走到那个石座边,“你再过来看看,这石座有什么不同?”
宫之奇立刻大步走过去,一看,不禁又觉得暗暗惊奇。
原来,这石座远远看来,是个平整的石柱状,可是走近一看,才知这石座竟是有一条条设计巧妙的沟渠,中心微微上突,是故上面的水渍全都流了下来,滴水不沾。
“坐吧。”那人说着,自己先坐了上去。
宫之奇自然也坐了上去。
这时,他才真正看清这人的模样,只是看到这人模样的一瞬间,他虽然竭力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脸色却还是变了。
“怎么了?”那人脸上带着微笑问道。
“我想我可能认错人了。”宫之奇恢复了原来的从容之态,淡淡地说道。其实,他本就不是很肯定这人究竟是谁,这次即便错了,也并没有什么。只是,他对这人的兴趣远不只在于这人究竟是谁,而是这人究竟要做什么,可是他也知道,若想要别人说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一定不能去问。
“哦?你怎么又变了想法?”
“安诺先生却为在下老师玄石先生的老师,玄石先生今年已经年过六旬,我想,安诺先生……”宫之奇说道这里,便不在说下去。
“不会像我这般年纪。”那人笑得更是愉快。
“不错。”宫之奇立刻答道。
“你话说的很直接”,那人看着宫之奇,脸上露出笑容,温暖的笑容,总是很令人舒心,“你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吗?”
“嗯?”宫之奇觉得很是出乎意料,他觉得这个男子很是神秘,做事也有点出乎意料,他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是谁?”
“你一定要知道别人是谁,才会交朋友么?”
“是”,宫之奇坚定地答道,“朋友直接即便应该有秘密,但姓名绝对不能成为秘密,否则,若是连名字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交这么个朋友?”
“好,很好。”那人的笑更是温柔,“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名还是假名?”
“有些人犯不着用假名。”宫之奇仔细地盯着他,仿佛想看穿这个人。
“你认为我是这种人?”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寒冷。
宫之奇却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只是极为自信地道,“是,我相信你是。”
那人听了这话,紧绷的脸瞬间舒展开来,“你,很好。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我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人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那似乎有点嘲笑的意味,又有点微笑的意味,“我叫安诺。”
出乎安诺的意料,宫之奇听到这个名字时,却没有他想象之中的惊讶之色。
“你不惊讶?”
“若是你没故意让我看见你受伤的印记,我一定会惊讶的。”宫之奇脸上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很好,很好。玄石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直接的人。”
“所以,你若是有事,最好直接说。”宫之奇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他说。
“我突然觉得我真的很欣赏你,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玄石会在那四个人之中选中了你……”
宫之奇冷冷地打断了安诺的话,“你要说的若是只有这点,那很抱歉,我……”
宫之奇刚说到这里,整个人就仿佛一个柱子似的立在那里,因为安诺竟恭恭敬敬地从石座上走了下来,跪在他的面前,“所以,我也愿意臣服于你。”说着,他整个人都扑在地上。
风吹过,掀起了他的袖角,露出了他手上的五芒星的印记——这印记只证明了一点,安诺先生并不是普通的术士,他是阴阳师。
“你将我带了这么远,就为了表示臣服于我?”宫之奇明显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事。
“不是,”安诺依旧极为恭敬,沉声道,“我只是想看看您究竟是不是值得我效忠。”
“若是不值得呢?”
“你现在已经在这瀑布里了。”安诺的声音还是很平静。
宫之奇知道,这绝不是威胁,安诺先生的唯一弟子,也就是他的老师曾经警告过他,若不能令安诺先生臣服,你就可以感谢他了,感谢他杀了你,因为安诺先生会让你的死成为永恒,你会在一瞬间变得永恒。
可是,即便永恒,死,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可是,宫之奇却应该高兴,因为他没有死,可是他并不放心,他还有很多事不懂,所以他还要问,“您是玄石先生的老师,若是让玄石先生引荐,岂不是要方便的多?”
“方便确是方便了很多,可是,我不会心悦诚服。”
这句话已足够,宫之奇虽然发觉这人很是古怪,做事也是很难令人费解,可是一旦这人诚服于你,你便可高枕无忧,这人绝不会背叛你。
“作为第一天成为公子的幕府之宾,我替公子占上一挂。”
时,宫之奇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意,无论谁有了这么一个助手,都一定会高兴的。
一片飞叶自瀑布一旁的树上飞落,直直地冲进瀑布之中,**了一串水珠,这些水珠瞬间洒在石块上,只一闪,便已干了。可是,宫之奇的脸色却已经变了,那一串水珠只**了四个字——不做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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