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仙子谱》的文化突入口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寻找《仙子谱》的文化突入口
作者:韩云波
“仙子谱”是一局棋,以棋写小说,这和以食谱等写小说一样,可以从专业角度展示一种绚烂文化,在技术深入中拓出一方广阔天地,进而“技进于艺,艺进于道”,不光是“好看”而光怪陆离,也是“耐看”而余味三日。
要找到这样一个突入口其实不难,难的是如何把这个突入口打造得精益求精、美仑美奂。
中外已有许多经典在专业角度上令人叹为观止。比如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写音乐、麦尔维尔的《白鲸》写海洋,以及更多的高科技小说比如Cyberpunk写数字化时代的人与世界,都可谓精彩十二分。在中国,金庸的《天龙八部》写了逍遥派的“珍栊棋局”,不仅在技术上达到巅峰,也成为人生境界的一个隐喻。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来寻找《仙子谱》的突入口,还能发现作者有所突破吗?
要说到《仙子谱》小说本身,其实很传统。尤其是开头,风雪夜归,少年获救,从此成了孤儿,受尽冷眼,终于得到奇遇,漂泊江湖,不再寄人篱下——故事就从这里展开。这让人直想起平江不肖生和王度庐们的二、三十年代,缓慢的节奏、平淡的故事差一点让人掩卷而息。不过,从第四回开始,小说开始展现出自有的魅力,在空间上从东北到了中南,地域的展开也就展开了不同的文化氛围,展开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真正的故事从这里才算开始。
从第四回到第一卷完,小说就一气直贯而下了。围绕着方国涣的经历,两个大单元顺次展开:第一单元是学艺,着重在棋道与天道的融会,主人公在冥想中领会了天人合一之境,此之谓“天元化境”,也就是本卷的书名及主题;第二单元在演艺,是学艺之后的江湖实践,其中又勾连出两大情节线索,一是因智善和尚之死而追查“杀人鬼棋”(这条线索进行得庞大、隐秘,接下来成了第二卷的书名与主题),二是以恩义观念而牵引出“**堂”的江湖世界,其中又包含了江湖整合与朝野之争两大景观。
可以认为,《仙子谱》的整体结构是有计划的,也是逻辑缜密而宏大磅礴的。这使《仙子谱》有了一种气势,在宏大与精微两方面都有可圈点之处。宏大叙事如罗坤线索上的缉盗洞庭湖和双线合一之后的关外大战,精微叙事如方国涣线索上的三味玉清汤以及从百溪棋馆到地煞棋经的一系列围棋故事。取精用宏,小说的容量大大地增加了,读者有了驰骋的天地。
阅读小说,既是读故事、读人物、读情感,也是读文化、读思想、读审美。
因此,在说了《仙子谱》的故事之后,自然就要讲到《仙子谱》的文化及其思想与审美,这说起来只是一句——世事如棋。
高尔基说“文学是人学”,小说无论怎样写都是围绕着人这个主题而展开。世事如棋,换句话说,也就是以棋作为人的隐喻,这就像《天龙八部》里灰衣老僧以佛法点化人生,棋道即人道,也是天道反映在世间。问题是这种反映是简单的等同呢还是复杂的系统呢?显然,高手对招,无招相胜,而这无招正如令狐冲的“独孤九剑”,既是通吃天下又是可以条分缕析的。通吃天下显示其宏观,条分缕析显示其精微,二者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既整体又复杂的系统。
要说世事如棋,就跟武侠小说里的“武”一样。不仅以武为武、以人为武,更是以棋为武而多了一个层次。那么,我们就来看看《仙子谱》的“世事如棋”——
其一,棋是素养。琴棋书画,自是文化雅趣,好棋之人,多是有文化素养的人。不过,万物都不可逾其界限,棋道越界,就成了蒲松龄笔下的《促织》,所以才有李无三(直至其恶性发展到“李无天”)。雅趣成了闹剧,欣赏中带有批判。
其二,棋是人格。有良好素养的人并非就有良好的人格,所以,《仙子谱》写了种种好棋之人,由棋为切入口,展示了种种人格表演:枫林草堂和天元寺的僧家之棋,安国府皇家棋院的国手状元之棋,大内深宫的国手太监之棋,以及种种遍布于江湖之间的棋家,最后归于方国涣的天元化境之棋,从一个特殊的角度展示了各自不同的普通人格面貌。

其三,棋是通识。从一个特殊的角度看,就是“以棋为武”,而且正如武林江湖,棋上亦分出正邪之境。杀人鬼棋自是邪派武功;而《孙子兵阵棋解》这样一部不见古籍著录(应该是作者杜撰的吧)的奇书,开启了比金庸笔下“珍珑棋局”更加深沉的棋道法门。虽然自古即有“棋阵”一说,但仅就棋自身而言。《仙子谱》却把棋道真正运用于军阵大战了,长达好几万字。这是一个创举。但《仙子谱》又并没有满足于以棋为武,最终又回到了棋道,使之得以升华。
第四,棋是大道。大道就是宇宙的规律,先秦诸子百家争鸣,源头就在于对“道”有了不同理解,世间万物也以此分途而殊,百彩千焕。独石口大战之后,方国涣重归棋道,这就犹如武侠小说中侠比武更高,他又回到他寻找“道”的路上。“道”的终极性决定了主人公将会“在路上”,江山、情缘、生死、终极,都由此串联起来。“在路上”是没有终点的,所以他会永不停息,他会执著地追求着永远只能接近而不能到达的“道”。
经过了素养、人格、通识、大道这样一个序列,《仙子谱》的“好看”与“耐看”就渐渐呈现出来了——
棋本身是一种雅致的文化,包含着精微与宏通,而棋道与天道的结合,形成“在路上”的基调,这就把神秘文化与精英文化结合起来,使之具有文化厚度;
道本身是一种抽象的文化,包含着哲理与实践,而棋道与世俗的结合,形成“在江湖”的背景,这就把幻想文化与现实文化结合起来,使之具有文化烈度;
在文化厚度和文化烈度之间,更交杂了武侠、奇幻、情感、社会以及种种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之神髓透骨的韵味。
不过,以上都是就《仙子谱》的总体而言,说到细节,《仙子谱》的许多地方还显得粗糙。开头的平淡且不再说;写江湖、朝庭犹如儿戏,甚至像草台班子演戏,多凭想象而缺乏对传统政治体制的精研;写人物,“三侠五义”评书时代的简单化痕迹也所在多有;写场景,在当下大众文化审美奇观的时代缺乏应有的“日常生活审美化”风韵;整个叙述文字通俗有余而雅韵不足,等等……这些无疑阻碍了《仙子谱》文学品位的提升,使之以现在的面目难于走向通往经典的那一条路。
附韩云波简介
1966年生,男,西南大学学报编辑部编审,文学院教授,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后。主要研究小说学及通俗文学等。现主持《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中国侠文化”专栏,为历届武侠文学奖专家评委,是“大陆新武侠”概念的首创者和积极倡导者,被有的传媒称为“大陆武侠研究第一人”,至今已出版专著8部,发表学术论文和文学评论100余篇。
著作有《谁是英雄》,《剑气横空》,《人在江湖》,《侠林玄珠》,《跨世纪对话》。《金庸妙语·鹿鼎记卷》、《金庸妙语·笑傲江湖卷》、《古钓鱼城》(统稿副主编)、《唐代小说观念与小说兴起研究》、《一部早期形态的绿林英雄传奇》、《论中国侠文化的基本特征》、《论侠与侠文学的豪雄特征》、《论郭沫若抗战史剧的侠文化内涵》、《侠的文化内涵与文化模式》、《韩非子与战国游侠》、《论东汉和三国时期的游侠》、《金庸反武侠与武侠小说的文类命运》、《中国现代通俗小说主潮演进论》等。)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