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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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升起老高,村里依然冷清得很,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亦皆是愁眉不展。王玉宝追上吕洞宾问道:“道长,方才你真的喝了那河水吗?”
吕洞宾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却反问他:“王玉宝,你可知这河水为何会有毒?”
王玉宝道:“玉泉河水有毒,已经好几百年了,据老辈人说,这条河从前曾是一条甜水,河水常满,从不外溢,水中鱼虾成群,两岸五谷丰登,沿河一带皆是鱼米之乡,后来,人传有两个蛇仙来到玉泉山占据了河水源头,因而玉泉河就变得有毒了,近年来,山上毒蛇越来越多,山下蛇患也越来越重,这唐官村里许多人都遭过蛇咬,人们为求平安,只好祈求蛇仙保佑,今日若不是我有幸遇到道长,我表哥的命也只好交给蛇仙了。”
吕洞宾道:“天育万物,相生相克,有毒蛇出没之处,必有解毒之方,贫道见玉泉山上多有解毒的草药,村民何不上山采药治伤,却去求什么蛇仙?”
王玉宝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原来,他的表哥唐雄就是为了救人上山采药被毒蛇咬伤的。
村里有个无赖,姓高名秀贤,本是游手好闲之徒。因见蛇患猖獗,卖蛇药可以有利可图,便在村北开了一家善记药铺,自称高善人,专卖蛇药。多年来,这高善人趁人之危抬高药价,榨取了无数钱财。
其实玉泉山的断命崖上遍地都是蛇药,怎奈崖顶乃是毒蛇聚集之地,采药之人多是有去无回,谁还敢再去冒风险?因而,一旦有人被蛇咬,只好去善记药铺求高善人。
半月前,村里田二叔在地里干活时被毒蛇咬伤了手臂,倾尽家里所有,凑起五两银子到高善人的药铺去买药,谁知,高善人心黑,竟把一付假药卖给了田二叔,田二叔用了药之后,伤情不但没减轻,反倒高烧不退,伤口溃乱,性命岌岌可危。再去找高善人时,高善人却说田二叔中的是剧毒,没有三付药无法治愈。田家本是一贫如洗,哪里还拿得出许多银子,田二叔一狠心砍掉了右臂,总算保住了性命。
玉宝爹见事不公,便写了一道状子与村里几个老汉到县里去告高善人,岂知。高善人的姐夫在县衙门里当差,早已替他打通了关节,知县非但不严惩高善人,反倒说王宝爹诬告良善,一顿乱棒将众人赶出衙门,从此,高善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紧接着村里又有几个人遭了蛇咬,境况与田二叔相差无几,皆被高善人趁火打劫。玉宝的表哥唐雄为了救人,不顾众人阻拦,冒死闯上断命崖去采九转蛇毒草,还未到崖顶就被毒蛇咬伤,逃下山时已是奄奄一息。高善人幸灾乐祸,放出风来说愿为唐雄治伤疗毒,不过他有个条件,要唐雄把妹妹唐颖许给他做妾。为救唐雄性命,唐老爹已经不知如何是好。玉宝唐颖与自幼两小无猜,得知这一信息,亦是焦急万分,只是无法可想。
王玉宝边说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二人前行不远,已望见唐雄家门前的两棵老槐树,树旁站着一人,那人年不过五十,略微有些驼背王玉宝见了,登时二目喷火紧握了双拳。
吕洞宾细看那人,但见他,鼻正口方,面容和善,二目半睁半闭,眼角似乎流露出无限慈悲,若不王玉宝怒目相对,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面目慈善的人会怎么会象王玉宝说的那样。
二人到了门前,高善人已迎上前来,他满面带笑与玉宝道:“玉宝,听说你到蛇仙庙去了,怎么样,唐雄的病好些了么?我看,你还是到我的药铺去拿两付药吧。”
王玉宝挥起拳头大吼:“高善人,你别得意得太早,我早晚要和你算账!”
高善人后退一步道:“玉宝,乡里乡亲,你这是何苦,我高某人待人一向是仁至义尽,现在是人命关天之时,你可不能象你爹一样胡来呀。”
王玉宝道:“我告诉你,从今后你再也骗不了人了,这位道长就是专门来替我表哥治病的。”
高善人闻言,眯起眼睛打量了吕洞宾一下,笑道:“道长慈悲,若能解救这一方苦难,实是百姓之幸,里面还有病人等着,高某就此告辞了。”说着,转身就走。
吕洞宾见高善人所言所行判若二人,忽拦住他道:“施主请留步,治病救人,功德无量,贫道虽有医术,无药也是枉然,唐雄危难之际,施主既有蛇药,何不速去取来以救燃眉之急?”
高善人愣了一下,笑道:“道长所言极是,治病救人乃高某义不容辞之事,何劳道长吩咐,不过,我这药也是远道购买而来,唐家无钱,小可实在是爱莫能助,告辞,告辞。”说着,点头哈腰恭谦一笑,转身缓缓走了。
唐家屋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王玉宝急如星火闯进屋里,吕洞宾随后跟进。
唐雄家茅屋进门先是厨房,东西两厢乃是卧室,吕洞宾刚进厨房,便闻一股腥臊气味扑面而来,一只大鹅正昂头鸣叫,原来,厨房也是牲畜栏舍,为防毒蛇袭扰,鸡鸭等禽畜与人竟同居于一室之中!厨房桌上供奉着一尊神像,那神像不是菩萨,亦非天尊,与河边的蛇仙庙一样,竟是一个面目狰狞的蛇首人身怪物!吕洞宾见了,不禁暗叹:“蛇妖摆上供桌,玉帝何在?我佛何在?”
东屋里,唐雄娘与一个年轻女子正扑倒在炕上痛哭,玉宝爹站在旁边连声叹息,王玉宝惊问:“爹爹,表哥怎么样了?”
玉宝爹泣不成声,道:“你表哥,他已经不行了。”
王玉宝登时愣住,回头看看吕洞宾,禁不住也扑到炕上痛哭起来。
吕洞宾轻颂“善哉”走进东屋,向众人道:“各位施主且让开,待贫道替他看看。”众人闻声,忙将吕洞宾让到唐雄身边。
唐雄躺在炕上,面色青紫,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四肢僵直,唯有鼻孔里一息尚存。
吕洞宾替唐雄查看了伤处,不禁暗暗吃惊,唐雄的手上、腿上被咬伤数处,皆伤于金环蛇与眼镜王蛇,这两种蛇皆毒性非凡,咬人一口,片刻便足以使人丧命,而唐雄身上的伤竟达十余处!事到如今,莫说高善人不肯拿出蛇药,就算用上普通蛇药,也无济于事!
但这点小事却难不住仙家,吕洞宾取出两粒丹药,一粒研碎,命玉宝用水和了敷于伤处,另一粒与唐雄灌下,运起神功替唐雄驱除体内蛇毒。片刻之后,唐雄面色渐转红润,四肢微动,继而呻吟一声睁开双眼。
众人见唐雄转危为安,一时皆悲喜交加,忙向吕洞宾叩谢。又过少顷,唐雄忽叫口渴,饮水数碗,周身奇痒,众人再看创处,皆已脱痂。唐雄跳下地向吕洞宾叩头拜谢,众皆感恩不尽。
吕洞宾见唐雄已愈,便要告辞。众人哪里肯放,皆苦苦挽留。吕洞宾留在村中本为摸清唐贵底细,到现在一点头绪还没有呢,哪里肯留下,推辞道:”村中多有为毒蛇所伤者,贫道还要往别处治病救人,实不敢久留。”唐雄见说,只好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道长来此,实乃村民大幸,小可愿为道长带路。”吕洞宾欣然应允,于是,一行三人离开唐家。
这一日,吕洞宾在村中救治了许多人,皆是药到病除。天将黑,囊中丹药已所剩无几,蛇伤病人依然不减,吕洞宾不禁暗自忧虑起来。
按下吕祖行医暂且不表,再看青花蛇精这一日行踪。
仲秋之晨,天气已略带寒意,唐贵带着扁担、绳索登上玉泉山,便匆忙奔向断命崖下的妖巢,它早已急不可耐了。
自从昨日不得已砍了褐斑蛇精一斧,它一直忐忑不安,今日仓促上山,第一要务便是看看褐斑蛇精怎么样了,它知道,昨日这一斧,虽不在要害,伤势一定也不轻,要想得到褐斑蛇精的谅解,实在难乎其难,不过它必须要得到青花蛇精的谅解,否则,大事难以成功。来到妖巢洞口,它放下扁担绳索,往地上一滚,立刻现出蛇首人身之形,一头钻进洞里。
石案前的座位空着,洞中并无褐斑蛇精的踪影,一问小妖方知,褐斑蛇精昨日被砍之后,头上伤势严重,险些性命不保,由金环蛇陪同出外寻医疗伤,至今未归,众小妖正在着急着呢!青花蛇精闻讯大惊,颓然坐到石案旁,呆呆地发起愣来。

昨日它挥斧砍伤褐斑蛇精,原本只想做个样子取信于吕洞宾,未曾想竟失了手,砍得如此沉重,若是褐斑蛇精因此丢了性命,它就是得成大道,心内如何能安稳得了?再说,即使褐斑蛇精保住性命,回来又岂能与它善罢甘休?
青花蛇精心烦意乱,在巢**里等了半晌,未见褐斑蛇精归来,只好吩咐**蛇精派出小妖四处寻找,然后忧心忡忡出了妖巢,纵身登山断命崖顶,居高临下向四周搜寻。
山林之中,秋风瑟瑟,草木苍黄,怪石峥嵘。望遍每一个角落,皆未见褐斑蛇精踪影,青花蛇精更加担心,它与褐斑蛇精共处两千年,深知其凶残成性,肚量狭小,不能容物,一旦同自己反目,后果不堪设想。
山脚下西南方有一个很大的村庄,那就是五里庄。一看到五里庄,青花蛇精不禁又想起了徐凤仙,她与自己虽素无冤仇,如今却是与生俱来的宿敌,而且不共戴天!昨日徐凤仙的意外出现,打乱了它的全盘阴谋,若不是它急中生智,几乎功亏一篑,要是徐凤仙不在山上,褐斑蛇精何至于挨了自己一斧?想到此,青花蛇精不由又恨得咬牙切齿。千年来,它曾经残害过无数生灵,连眼都不眨一下,可是现在,当它想到必须亲手去除掉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时,它那颗浸满毒汁的心似乎颤抖了一下。徐凤仙那顾盼生神的眼睛、轻盈的体态和惊恐而颤抖的声音都叫它难以忘怀,要除掉这样一个人,它似乎缺乏足够的勇气。
蓦地,一句指引了它数千年的格言又使它从迷乱中清醒过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毒蛇么,怎么可突然忘记了“毒”字?千年来它不就是依赖这个“毒”字,才得以生存的么?是的,要毒,一定要毒,无论何时都要牢牢记住!
天近晌午,山上依然没有褐斑蛇精的影子,青花蛇精心神不宁,胡乱寻了两捆柴,摇身一变,面目狰狞的妖怪又变成了勤劳朴实的樵夫。他挑了担子下山,径奔通往五里庄的小路。
岔道口的小路还是昨天那个样子,路上似乎仍响着徐凤仙那甜甜的声音。青花蛇精不禁又心神荡漾起来,那是一个多么姣好的女子,千年一遇,怎么能不叫人一见钟情。不!另一个声音又告诉它,怎么又忘了“毒”字?她与自己是宿敌,要成大事,今天必须得把她除掉!于是它在五里庄前的小桥旁放下柴担,背靠柴担坐下暗打主意。
现在不该叫他青花蛇精了,他已经是唐贵,由于乾坤衫遮掩,就连吕洞宾都没看清他的真面目,肉眼凡胎的俗人自然识他不得。就在唐贵斜倚柴担盘算着如何去除掉徐凤仙的时候,五里庄的小路上传来人语之声,微睁二目循声看去,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正向桥边走来,原来正是徐凤仙昨日所乘的那顶。
徐凤仙为何又到这里来了,原来,昨日山上获救之后,她对唐贵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执意要亲自去唐官村道谢,冤家路窄,正好在这里就遇上了。
唐贵将草帽向下拉了拉,微闭二目装作熟睡,不一会,小轿就到了面前。唐贵眯起眼睛暗中偷看,但见小轿停下,轿帘轻挑,里面走出一个美貌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不共戴天的宿敌徐凤仙。徐凤仙今日身穿一件粉红色紧身小花袄,脚下一双凤头绣花鞋,鸾眉凤目,樱口杏腮,秋波闪闪,顾盼生情,比起昨日更增几分姿色。
真是个:秋波闪闪,人面桃花无限意,细柳婀娜,玉枝娉婷不胜情。看得个唐贵心神荡漾,恨不得立刻站起来,一把揽进怀里,一片害人之心,暂且放到一旁。
唐贵眯着眼睛正看得出神,徐凤仙已至面前,俯下身来柔声细语叫道:“恩人醒来,此地不是睡觉之处,当心受了风寒。”
只这一声呼唤,唐贵顿觉筋酥骨软,如同喝了**汤一般,早把加害她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这妖精暗自思忖:“如此一个美人,若是立时便毁了性命实在是可惜,莫如暂且留她一命,待我成功之日也好受用,只要小心防范,料一柔弱女子也坏不了我的大事。”想罢,便装作刚被惊醒的样子,慌忙起身施礼道:“原来是小姐来此,失敬,失敬。”
徐凤仙问:“桥边风大,容易着凉,恩人为何却睡在此处?”
唐贵正了正衣襟,故作不安道:“小可在山上劳累了半日,下山后忽觉有些疲乏,本想小歇片刻,不料竟睡着了,实在是见笑,多谢小姐关照。”
徐凤仙道:“昨日蒙恩人冒死相救,家父不胜感激,正想到恩人府上登门拜谢,今日在此遇到恩人真乃幸甚,小女至今还未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唐贵道:“区区小事,小姐何必放在心上,拜谢二字更不敢当,小可姓唐名贵,不过山上一樵夫,敢问小姐芳名?”
这二人,一个是感恩戴德,满怀仰慕之情,相见恨晚,一个是明知故问,暗怀叵测之心,假仁假义。谈了多时,竟不忍分手。看看日头偏西,徐凤仙道:“既然恩人每日上山打柴,不知这许多柴草作何用途?”
唐贵道:“小姐乃大户人家,自然不知山民许多苦处,小可靠山吃山,以打柴采药为生,这柴担到集上,便可换些柴米油盐,以供家用。”
徐凤仙略一沉思,忽绯红了双颊道:“既如此,家父正想买些柴草,就请恩人将这担柴送到庄上,不知恩人肯否?”
唐贵正想找个机会亲近徐凤仙,对此自然求之不得,当下应道:“既是小姐府上用柴,小可自当效劳。”徐凤仙大喜,于是令轿夫调转轿头,引了唐贵径回五里庄。
徐凤仙也不乘轿,一路上与唐贵说着昨日山上遇险之事,进了五里庄,不一会就到了徐府门前。徐员外听说女儿的救命恩人到了,亲自将唐贵迎入府内,置酒款待,唐贵假意推辞了一番,便坐下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徐员外命人捧上一封银子,与唐贵道:“昨日蒙恩公相救,使小女幸免于难,老夫无由表达感激之情,些须银两,不成敬意,望恩公笑纳。”
唐贵推辞道:“昨日之事乃义不容辞,员外何必挂在心上,如此款待,小可已受之有愧,这银子断不敢收。”
徐员外见唐贵执意不肯收银子,也不好再勉强,只好命人放下银子,殷勤劝酒。这时,徐凤仙忽过来插言道:“爹爹,家中每月都要买许多柴草,恩人乃是以打柴为生,你何不将恩人所打之柴尽数买下,请恩人每日送一担来,这一封银子权作柴钱,这样恩人便不会推辞了。”说着,从家人手里接过银子又放到唐贵面前。
徐员外早已看出女儿之意,心中虽不悦,一时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顺水推舟附和几句,岂料正中唐贵下怀,将那银子又假意推辞了一番之后道:“既然员外府上用柴,小可一定效劳,这银子就愧领了,以后定将柴草如期送到府上。”徐凤仙欢喜不尽。
徐员外赠银,本是出于知恩图报,周济恩人之意,但萍水相逢,对唐贵并不了解,不想让女儿与唐贵多接触,岂料徐凤仙对唐贵一见钟情,无意间酿下一场大祸,此是后话。
唐贵在徐府酒足饭饱,直至月牙初升才告辞出来。这妖孽醉意朦胧,一路上想着好事,不但将褐斑蛇精忘得干干净净,就连金斗的叮嘱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看快到玉泉河桥边,他定定神,紧了一下乾坤衫,正要上桥过河,草丛中忽一阵乱响,有人大喝:“大胆狂徒,你好得意,快快过来受死!”一句话唬得唐贵酒意顿消,猛然倒退两步,现出蛇首人身之形。这正是:只道阴谋无人知,岂料暗中有鬼神。欲知草丛中来了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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