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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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儿,显儿?”轻拍了拍他的面颊,怎么我才说了一会,他就有些不对劲了。额上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嘴唇微微泛起不详的青色,神志不清,躲在我怀里连声音都没有。
掀起他的衣衫下摆,小腿上被咬之处一片乌青,还向上扩散了一些,肿得厉害。就这居然还敢发誓?以后再也不相信他了……
身下是软软的垫子,温凉的手掌覆盖在额头上,夹带着淡淡的香气,犹如身在云端,舒适无比。
这是楚闲醒来的第一个念头,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枕在别人的腿上。双眼睁开,长长的睫羽扫过那人手心。面上的手掌轻轻一颤,向上挪动了些。
眼前忽然由暗转明,尽管只是淡淡的月光,一时之间也难以适应,他只好眯起眼睛,过了一会才重新张开。
漆黑的夜空,薄薄的云层被风吹散,这会月亮透出大半个脸蛋,泻下水幕似的银光,四野里亮如白昼。
月光下,眼前人的肤色更显细致白皙,恍若透明。一双满怀关切的眼睛正一瞬不舜地看着自己。楚闲的嘴角不自禁弯了起来,无意识的抬手,捉住额头上的手掌,正打算细细摩挲,双眉忽然蹙起,脸上的欣喜也瞬间消退,一把抓起那只手递到眼前,翻来覆去的看着。
纤细的手掌上分布着一道道血口子,长短不一,沿着袖口往上,直到脖颈甚至脸颊,也是同样的情况。一身的衣衫划破了许多地方,比起自己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质询的眼光有如实质,不断上下扫描,而且还有伴奏,是那种不悦的哼哼声,直看得我透不过气来,只好供认不讳:“我骑马来的,只是快到的时候被它甩下来了,一点点小擦伤而已,不用……”
“再说一遍,你怎么来的?”听着有些咬牙切齿了。
“呃……骑马。”
手臂被大力扯向前,人也扑到了他的身上。我愕然抬头:“这样最快不是吗?难道你让我走着来找你?”
“你知道那有多危险?你根本不会,会死人的你懂不懂!”
“原来是为了这事,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见他面色依旧不善,我忙讨好道:“这样,我以后再也不骑了,除非得到你的允许,可以吗?”
好像在验证我的话是否可靠,他紧盯了我许久,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放开我。我重新坐直,把他往怀里紧了紧。
才消停一刻,他的疑问又冒出来了。
“我怎么睡着了?”
“是啊,你怎么就睡着了。”
“那我怎么就醒了?”
“睡够了,自然就醒了,你若是不醒,我才要急死了。”
过了半晌,狐疑的视线缓缓转到我的脸上:“为什么我觉得体内的蛇毒清了一大半?”
“真的?那太好了!”
他起身往小腿上看了一眼:“为什么伤口流出来的血是红色的?”
“耶?”跟着他看过去,然后惊喘:“你什么时候把毒逼出来的?”
装,你继续装!对面的眼睛明显地发出这样的暗号,而且火光熊熊。无辜的眼神继续与他对视。
“啊!你嘴边怎么会有血迹?”突出奇袭。
“我又没做什么,哪里来的血迹,你睡糊涂了吧。”不动明王稳如泰山。
“我就不信拆不穿你!”
只听见他低低的咆哮了一句什么,趁我不注意,两人的姿势瞬间逆转,我已经被他稳稳地压制在身下。
他也不说话,猛的一个俯身,苍白的唇畔就贴了上来。这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紧咬住牙关,两手死命的向外推。上齿咬着下唇,这回可是真的要咬出血来了。
猛地吸了口气,使力推他的左臂。他刚醒还有些晕眩,借着俯冲才压住我。被我全力一推,终于向一边倒下,我忙从另一边露出的空隙里滚了出去。哪知才把背脊对着他,就觉得身上某处被他轻轻一点,浑身的力气就泻了,软软的趴在了地上。
他躺在我身侧喘息了几口,然后坐起身,把我扳过来面对着他,伸出右手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还是这招管用。”
撬开我的牙关,一条灵活滑腻的舌头刚伸进去,就听他咕哝道:“果然,猜得没错。”然后把每个角落都扫到了,这才不情不愿的退了出来。
“唔,好腥。”他皱眉咂了咂嘴,“总算清洗干净了。”又盯着我道:“可还是不能大意,得尽快驱毒。”说着就打算背起我,谁知右腿麻痹无力,刚站起来又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虽然全身动弹不得,好在还能说话。
“不许乱动了,血行加速蛇毒扩散,你想让我白费功夫吗?”
“是,既然你不把自己当回事,我为什么要费心照看你的劳动成果?”
“我……我若是不那么做,你就算不死,那条腿也废了。”
“一条腿算什么,我连命都不想要了。”
“胡说些什么,你也不小了,怎能轻重不分。”
“我没胡说。”背对着我的身子慢慢转了过来,看见那双久违的兔眼,幼年的记忆忽然像幻灯一样闪过。
“显儿……”斥责的话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口。
他蹲下身抱住我,尖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明明连自保的力量也没有,就不要逞强护着别人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知道我有多心疼?你以为救了我,可我宁愿不要你救!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毛孩子了。我有能力保护你,更想好好的照顾你、疼惜你,可你却不给我机会。一条腿算什么,只要你说一句,这条命就是你的。我们相遇那年,我就喜欢上你了,比喜欢更喜欢,白天夜晚满脑子都是你,一直到现在,只有你……”
“可……”
“不许拿那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我,什么太子,什么王爷的。”他有些恼怒的抬起头,注视着我的双眼道:“告诉我,抛开那些,你心里有没有我?”
一番话像炒豆子似的又急又脆,他的烦心企盼一股脑全抛了出来,在我心底掀起澎湃的浪潮,直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
“我就知道有。”他迅速地自问自答,然后又埋头进我的肩窝,把那双越发明亮的兔眼深深的藏了起来。
“那什么乱七八糟蛊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哪有他们说的那么恐怖。我打听过了,你在楚晟府里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他们说的那种症状,他们是骗我的吧?”
“对。”
喋喋不休的声音忽然停顿了半晌,然后沮丧地道:“原来没骗我。”仿佛还嘟囔了一句:“回答的这么爽快,一听就是假的。”
接着他又恢复了原先的声调:“不过没关系,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解药多半藏在哪个地方,我就不信找不到。”
“显儿……”
“嘘,等一下,我还没说完。这次一回去,我们就要救你出来了,然后着手准备对付二弟,取得解药。之后你要是还有顾虑,全交给我解决就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唔,差不多先说到这里,好了,你说吧。”
“……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多话。”
虽然看不见,但肩膀上传来的热度不会有错,可以烙饼了。他一向是行动派,今日却成了话唠。
又是半晌的沉默,他才恨恨地道:“我憋了十年的话,这才只是利钱,以后有你受的。”这语气,总算有点恢复成我认识的那个显儿了。
“可以放开我了吧?”
后背轻轻一点,消失的力气又从四肢百骸汇拢过来。他还是紧紧地圈住我,闷闷地道:“我说的你都得牢记在心里。”
“嗯。”
“那说一遍给我听。”
“一,以后不得逞强;二,回去后就等着你们来救我;三……”
俊逸的脸庞倏然抬起,难得地露出紧张的神采,眉宇间尽是满满的期待与不安。
“三呀,那个三是什么来着?哎呀,那个三——”存心逗逗他,以报他的一“点”之仇。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长,媲美他的爱马,不,更甚之,我终于良心发现,“想”起来了:“喔喔,三,这个……三……”
既已下定决心,我也不想再逃避自己的感情。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却又羞赧起来,几个字卡在喉咙口,吞吞吐吐出不了声。
对面的马脸先生原是干瞪着兔眼,待见了我的神色,双眼缓缓绽出绚丽的色彩,愈演愈烈,渐渐有化身月下狼人的征兆。晶亮的眼睛眯成了月牙,他一下子扑到我怀里,肩膀止不住地颤着,若不是现下情况特殊,我猜他肯定要仰天打个哈哈,狂笑三声。

觉得他笑得够久了,笑得我都替他不好意思,忍不住推推他的肩膀。
他仰起微红的脸蛋,眉梢眼角全是喜气,得意非凡。
敲敲他的脑门:“你这偷鸡的黄鼠狼,怎么笑得这么奸诈?”转念一想,轻叹道:“我明明已经……现在又……,就这样轻易得到你们三个的全新相待,是我亏欠你们良多……”
他忽然露出怪异的神色,然后嘿嘿轻笑了两声道:“难为你还想着他们,他们俩可是早就商量着把你给分了。”
“呃?”
“要不然,我这么急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怕晚了一步,你让人分光了?哼,这两个家伙不但是趁虚而入,而且都不是省油的灯,最近在我府上,就跟黑白无常似的。不过,我倒是真要谢谢二弟,给我创造了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机会。”
乐了一阵,他忽然轻皱眉头,摸摸我的手,道:“怎么捂了这么久,还是凉凉的。”
“我天生体寒,你也知道的。”
“会不会是蛇毒?我们赶紧上路,早一刻也好,不等他们了。”
“也好。”我点点头,站起身,伸出手道:“我背你。”
他双眼一瞪:“我背你。”
噗嗤失笑:“你这样子,站都站不稳,背我?还有,中毒的是你。”
“吸出毒血的可是你。”
“我自有我的方法,绝对不会有事。再说,就算还留下一点,也已经被你‘清理’干净了。”
“你到底走不走?”
“要么我背你走,要么就留下等待救援。”
“都说了我压制得住。”
“骗人去吧。”
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眼睛骨碌碌转。我立刻警觉的后退几步,道:“不许再点我的**道。”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正要说话,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惊异,顺手拾起脚边的利剑,向前一扑,把我护在身下。
不一会,沙沙的声响连我都听见了。他眼中的神色越见警惕。我勉强转过一个角度,透过他的手臂看着外面。黑夜里的视力,我可丝毫不逊于他。
远远的刚瞧见那抹身影,吊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显儿,没事。”
不一会,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来到了身前。显儿哭笑不得的看着它霸占了自己的位置,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耸进了原本属于他的怀抱。
“它怎么来了?”
揉着球球顺滑的毛发,我解释道:“我不在楚晟府中,它会溜出来也不稀奇。而且你可别小看球球的鼻子,它可比猎犬还灵敏。记不记得去年你带我去客栈,涟也是跟着它才找来的。”说到这里又不免有些黯然,联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显儿似也记起了,想着转移我的注意,忙道:“幸好它来了,这样我们的问题也解决了,它驮两个人不成问题吧?”
“嗤——”某位不屑的斥责。
“对,解毒要紧。”我扶着他在球球背上坐好,然后为了我坐在前面还是后面的问题又争论了一番,最终我屈服了,乖乖的坐在前面,任由他肆意地搂着我的腰上下其手。
静静走了一阵,我突然问道:“你和楚晟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他“咦”了一声,接着便陷入了沉寂。良久才道:“你这样问起,我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直是他不断挑衅,我就反击回去。”
这回换成我转头呆看着他:“你们兄弟阋墙,连个原因都没有?”
“不是,”他蹙眉沉思许久,答道:“我俩年纪相近,原本就和寻常人家的兄弟一般亲热。直到他母妃死了以后,才渐渐变成这样。”
感觉的出来他隐瞒了许多事,言辞闪烁,含含糊糊,我也不再追问。倒是他显得有些不安起来,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他只说你不救他母妃,致使他母妃含冤而死,所以要抢了你的一切。”
搂着我的手忽然一紧,他难得急于撇清自己,语声中明显透着怒气:“他居然这么说,他竟然不知廉耻到这种地步!”
发泄了一通,他又紧张兮兮地问道:“呃……你,你不会信他吧?”
“自然不信。”
他轻吐了口气,依旧还是不太放心地道:“你不好奇?”
“有点,可是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愿意说。”
他苦笑着道:“不是不愿,是涉及宫中秘辛,连他也不知道。父皇故意瞒着他,以为是为他好,现在看来,或许当初就做错了吧。”
“既然是你们家的私事,那就……”
“我要告诉你。”
“不,不用吧?”不详的预感。
“以后我什么事都不瞒你,同样的,你也不可以瞒着我。”果然是深思熟虑,早有阴谋。
我还来不及重新商讨一下条件,他就开始了:“当年我出现在戏班,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那时不觉得,现在自然知道有阴谋。”
“把我骗出宫,又卖给人贩子的,就是楚晟的母妃,就连我的母后,也是被她下毒害死的。”听他提起这些事,却是语气平淡,不知情的还以为说的是别家,只怕这刻骨的痛恨早已融入他平日的生活,就像饮水吃饭一样寻常了。
“我和你在戏班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些事都是在我回去以后,父皇才查出来的。”虽然表现的平静,紧握的双手和略微泛白的指节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拍了拍腰间的那双手以示安慰。:“她已经得到惩罚,而你又回到了宫中,也算是告慰你的母后了。我还是有些不懂,她既然能狠心害死你母后,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你,却把你卖了?”
“这点我也想不明白,好像母后身上的毒药应该只是让人不再受孕,却不致死,只是母后身体孱弱,才承受不住。这样看来,她原先也不打算害死人。就算这样,她还是个可恨之人,最可恶的是,她长得温顺善良,叫人完全起不了疑心……”
我突然打断他:“那些药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宫里还有同伙吗?”
他终于收起那份愁苦的样子,笑吟吟地道:“原来你这么紧张我,所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了,这是不是就叫做关心则乱?你想,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宫中若是有同伙,我刚回来那年就已经死了。”
顿了顿又苦恼地道:“可惜,那些毒药的来历直到现在都没有眉目。”
“慢慢查,总会查到的。之后你父皇出于对儿子的关爱,就没有把事情告诉楚晟,所以他才会误会?”
他点点头:“或许吧,定然是父皇偷懒,找的借口太差劲了。”
“那你对他呢,是不是也疏远了?”
“疏远谈不上,可要我亲近他,也是亲近不起来了。”
“他说他在你宫外跪了一天,这件事你知道吗?”
“咦?”他张着大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就是在赐死他母妃的前一天。”
他攒眉想了许久,这才“啊”的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
“这就要怪你。”
“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谁叫你不明不白的掉下山崖,害的我跟着你撞墙寻死,结果伤了脑子,那一阵昏昏沉沉的,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了别人。”
寥寥几句,却说的我眼圈都泛红了,鼻根酸酸的。仰后靠在他身上,低低地道:“傻瓜。”
他轻吻了吻我的耳垂,得意地道:“这才配得上你这呆瓜。”随即又道:“怎么一路上尽是你审问我了,你的事情呢?我还没听全呢。”
远处忽然响起了人声,打断了我们。我催着球球隐身在暗处。仔细听了一阵,显儿轻声道:“是茗剑。”
茗剑既然来了,那我们的安全就算是有了保障。嘱咐球球不着痕迹地再潜回楚晟府中,我便扶着显儿,朝人声鼎沸处走了过去。
中间没有几步路,显儿还频频回头,颇有些赊账酒客的风范:“弃玉,再躲一阵,好不好,就一会,一会……”
我只回了两个字:“解毒。”
明亮的脸庞立刻黯淡下来,苦瓜脸上阵,我只有使出浑身解数,拖着他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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