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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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
哎呀,吓了我一跳,原来这孩子还没睡,这时正用一双满是戒备的眼睛望着我。
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我忙举起双手表明我的清白:“没,我只是想爬到里面睡觉。”
“这床太小,挤不下两个人!”他张开四肢,仰面躺在床上,想尽量把床铺满。只是这番急切的动作牵扯了伤口,疼得他咧开嘴轻哼出声来。
看他难受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连忙摆手道:“好好好,我下去,你别动,小心伤口再裂了。”
在屋角找了张席子铺在地上,再把另一床被子对折铺好,没有多的褥子,所以只有一半垫着,一半盖了。
深秋的夜里果然很凉,何况小气班主给的被褥只是薄薄一层,已经两顿没吃了,再加上连日奔波,现在的我是又饿又困,正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喊我。
“喂,云弃玉,你睡了吗?”
“唔……”
“为什么我今天有饭吃?”
“唔?”
“受罚的人都是没饭吃的。”
“唔。”难怪今天少一碗饭,原来是这个缘故。
“你吃过没有?”
“……嗯。”
“你的肚子在叫耶,很吵……”
“……”
“……你,冷不冷?”
“唔……”
“喂,我在问你话!”
“……”这孩子,难道是夜猫子吗?我真的很困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接着感到一只手覆上我的额头,凉凉的很舒服。
“你,你发烧了?”
是吗?难怪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呢,原来是老毛病犯了。
“让……唔,让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喂,喂!你醒醒……”
好热,好闷。好像醒着,又好像睡着了,想爬起来,可是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谁?林逸人,是在叫我吗?
“林逸人,你这不孝子,你再不是我林家人!”
“哥,你快给老爸陪个不是吧。”
……
“小逸哥哥,明天我要出院了,你一定要来送我啊!”
“林护士,真是太谢谢你了!”
……
“喂,云弃玉,你可别死,我现在反过来照顾你,算是还了你的恩情了。”
……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天亮了吗?睁开酸胀的眼睛,眼前是灰色的床帐。记得昨天是睡在地上的,怎么会到床上来了。身上除了自己的那条薄被,还多了一条,难怪这么暖。出了一身透汗,好像热度也退了。
忽然发现脚边还蹲着个身影,正趴在床沿睡着。我轻轻一动,他就像受惊的小兔子般慌慌张张地跳了起来,看来睡得很浅。两只通红的兔眼瞪着我好一会,总算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照顾了我整晚吗?”
“……”
“竟然可以把我搬到床上,你力气真的很大。”
“哼!”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还是灰蒙蒙的一片。院里的人们也没有起来,一片的安静。
掀开被子一角,向他招了招手道:“进来,外面凉得很。”
他犹豫了半晌,总算扭捏着钻了进来。小手小脚已经冻得通红。有些心疼的抱住他冰凉的身子。他挣了挣没挣开,也就由着我了,只是身子还是很僵硬,似乎不习惯和人靠的这么近吧。
“谢谢你照顾了我整晚喔,小朋友。”
“我不叫小朋友!”
“可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又怎么叫你呢?”
“……我父……我爹叫我显儿。”
“嗯,显儿,显儿,显儿……”
“喂,没事你叫这么多遍做什么?”
“哦,我把白天的补回来。”
“无趣……”
“呵呵。”
“困死了,都是你害的,我要睡了。”
“好,晚安。”
“什么意思?”
“就是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
“都站好了,都站好了。先给我吊个嗓子听听。”说话的是班里的乐师芸娘,看来有四十余岁了,虽然面上看似严厉,不过听人议论是个老好人。
其实我们后来也没怎么睡着,一大早的就被喊醒了。显儿醒的时候满脸的怨气,就像别人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于是我也不敢提出晚上再一同睡觉的事情,还是打我的地铺吧。
匆匆吃过早饭,我和显儿与院里其他五六个新来的孩子站成了一排,等着班里的老人也就是芸娘的训练。
一听见“吊嗓子”这三个字,我脑子里马上联想到前世看的电视里的场景,在老北京的背景下,一个身穿繁复戏服的京剧演员,施施然踱进镜头,然后一手前举,一手叉腰,提气出声:“咿——呀——呀——呀——”
我能行吗?
看了看身边的显儿,显然已经习惯了,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香草,你先来。”
站第一位的香草跨前一步,顿了顿,便开口唱道:“天上月光地上明,哥哥对妹子情意似呀似月明,对月且把知心话来说你听——今儿去、卖房卖地,娶了妹妹你来对著月亮天天看呀看不厌……”
这,这就是吊嗓子?怎么和我想的差这么多啊。这不就是唱的民间的俚曲么?
其实我是多虑了,这个时代的戏曲远没有我的前世那般丰富完善,所谓的戏班也只是唱一些通俗易懂的俚曲俗歌,而能够表演相对称的上戏曲的,也只有那些名头最响的戏班或是皇家戏班。这是因为编曲、编词以及一些道具的准备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祥月这样的小戏班充其量也只能表演一些武打场面,唱唱小曲罢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芸娘已经走到我们前面了。
“步显,到你了。可别又是嗓子疼啊,这回拉肚子也不行。前几天才教你的,就唱那首‘劈破玉’吧。”
不显?哈哈,也不知显儿的爹是怎么想的,好好的给他起这么个名字。
谁知刚才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显儿,这会儿却像头回上花轿的大姑娘一样,脸红红似火,眼珠四处乱转,就是不看眼前的芸娘。
抵不住芸娘直射的目光,显儿还是开口了,只不过下巴快抵到胸口,脸上也是抹了胭脂一般。
“为冤家鬼病恹恹瘦,为冤家脸儿常带忧愁。相逢扯住乖亲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死在黄泉,在黄泉,乖,不放你的手。”
他才起了个头,我便转过身去,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一首曲子,从他这个男孩子嘴里唱出来,感觉还真是……而且他童声未变,又唱得这么不情愿,还真有那么几分哀怨的味道。
他一唱完,就狠狠瞪了我一眼。接着眯起双眼,嘴角牵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芸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弃玉,你是新来的,也没学过什么曲子。不过你闲时也应该听你爹唱过两句,就随便挑一首唱吧。”
我爹是小生不错,可谁规定小生的孩子也必须会唱曲了啊?再说,爹爹早改行做教书先生了……
显儿还在那,笑嘻嘻的看着我,哼,不知道是谁刚才在那唱的哀怨缠绵的。人人都唱了,看来我今天是逃不了了。脑子里飞快的转着,想着前世看过的戏曲名段。真是学到用时方恨少,喜欢的名段不是没有,不过以前都是听过就算,谁还记得歌词啊。
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段,也不管合不合适,清了清嗓子,回瞪了显儿一眼,这才唱道: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
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
行动好比风扶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
声音笑貌露温柔。
眼前分明外来客,
心底却似旧时友。
好不容易唱完了,回顾四周,只见一个个的都瞪着我。看什么,我唱的还好吧,真有这么差吗?其实我以前自我感觉还不错的说。
“好,好啊,唱得好!这回发达啦!”这不是小气班主么?一回头就看见他兴奋异常,手舞足蹈的向我奔来。两眼已经变成了大大的元宝状,放射出金灿灿的光,我以为他只会对骰子和美人感兴趣的。
被他这一声吼,呆住的人也清醒过来。芸娘泪汪汪的盯着我道:“咱们祥月戏班总算有指望了,老班主留下的基业总算可以保住了,弃玉啊,你一定可以振兴戏班的。”边说边替我挡下了小气班主趁机伸过来的贼手。
被人用这么充满希冀的眼神盯着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真有些不好意思。
“芸姨,我哪有这么大的能耐,您快别这么说。”
“你现在还小,咱慢慢来。凭我芸娘这么多年的经验,再过几年,你的名声一定会响彻整个梨园。这样的好嗓子,我可从没听过。”芸娘揽着我的肩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我真的可以吗?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与那破烂的衣着不相符的欣喜的脸孔,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真的可以改变这一切,让他们吃饱穿暖吗?看见显儿露出的手臂上,那一条条才刚结疤的伤痕,不管了,最起码要让他不再挨打。如果我可以为戏班挣到足够的钱,就可以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也算是为爹娘报恩。
想到这里,迎上芸娘的目光:“芸姨,我会好好练的,你就放心吧。”
“好,好……”她哽咽着回道,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就好像抱住了一生的希望。
中午的时候,出外联系生意的庄叔也回来了。听了芸娘的话,也是十分的高兴。而小气班主居然破天荒的买了一斤肉回来,虽然还是油肉居多,不过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也算是叹为观止了。
他们高兴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说什么油腻的东西容易吃坏嗓子,所以买回来的肉人人有份,唯独没我的份。恨恨的嚼着嘴里的青菜,只听身边的显儿低声道:“原来青菜和你有仇啊,慢点吃,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嘻嘻……”
好你个狼心狗肺的,看你昨天被打得那么惨,亏我还把我的那份肉给你吃了,现在竟然来开我的玩笑。好,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我给杏儿吃,给香草吃,给芸娘吃……绝对不给你吃!
另一边的衣袖又给人扯了扯,是杏儿。
“弃玉哥哥,你真厉害。要知道,步显自从来到这里,还从没笑过呢。”
被这孩子一提醒,还真是这么回事。唉,这小子笑起来也很好看啊……不对,之前也笑过一次,不过那次是欠揍的笑,说起来,这次好像还是很欠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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