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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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李逍遥起身时,林月如尚自沉睡。如今她虽较之以前睡得已少,却仍要比常人多出一两个时辰的休眠。清晨的阳光投射在她的脸上,映的她的脸颊清玉般的白嫩。十八年的魂魄不附,却意外的使她衰老的极慢,不似在这世上活着般于岁月流逝中保持着绝代姿容。他抚了抚她的黑发,掖好了被角,翻身下床。
刚迈出门槛,只听空中一阵扑啦啦的声响。李逍遥心中一喜,便知道是自己养的金雕飞回。抬眼看时,却不由吃了一吓。只见那雕一边翅上负了一箭,兀自吃力扑翼,盘旋不落。他心跳突突加速,反手掩上房门,走的远些,伸了左臂。那雕便在他臂上落定。
虽然为箭所伤,但那金雕双目仍炯然有神,立在他臂上也未有不稳,显是伤之不重。李逍遥撑开它翅膀。只见那箭略短,仅一尺余长,金翎木柄,很是精美,不似猎箭,倒像暗器。金雕体小凶猛,飞的极高极快,而今却为人射中,显然射箭者非但眼力准头极佳,且臂力不俗,像是个练家子。再看这雕半侧身体染雪的羽毛已经纠结,自是被射中已有段时间,则其受伤之地离此也颇有距离。一时间,他脑中闪过了无数念头,最后想到:不知这射箭之人只是普通江湖人士,经此而过;亦或有意前来,别有企图?我与月如在此隐居十几年,苦心练功疗治。如今即将大功告成,万不可为人惊扰,功亏一篑。雕儿既已飞回,鑫儿必已不远,莫要遇上此干人等,无论其是善是恶,难免节外生枝,另起事端。这般想着,目光直射上金雕利爪,国见其缚着一青细竹筒,拆开抽出一束薄绢,其上书曰:
爹、娘:
孩儿已拜过外公及师公,今日已离蜀境,翌日可归。遣雕儿先行告之,勿要挂念。
望娘及早康复。
儿鑫
十月十三
看罢,正自沉吟,忽听背后吱呀一声,房门拉开。林月如疾步而出,衣襟尚未系好,道:“我听见雕儿回来了,鑫儿呢,也回来了么?”猛地看到金雕翅上箭伤,陡地玉容惨淡,连道:“怎样了,怎样了。”李逍遥扶住她肩,道:“没甚么,被猎人误伤而已。”将字绢递给她,道:“鑫儿很快就回,莫要担心。”林月如捧着那绢,直视不释,眼中爱怜横溢,便如亲见爱子一般,李逍遥道:“再睡会罢。”她呆立不语。末了,摇了摇头,望着李逍遥双目,道:“鑫儿很快就会回来,是不是?”李逍遥微笑道:“我何曾骗你来。”见他犹有疑色,伸手将她前襟系了,道:“去拿金创药,给雕儿包扎。”她应了一声,慢慢回屋,片刻,捧了药匣出来。
李逍遥三指搭箭,施力而捏,只听喀的一声,那箭应省而短。他拔出短箭,林月如便取药敷在伤口上,眼中珠泪莹然,显是心痛不已。那雕以头蹭林月如面颊,以示感激。李逍遥眼见此境,不由心想:十几年前月如以猎为趣,亡命其手的猎物不知多少,如今却对它们如此怜爱,性情之变,当真判若两人。林月如康复在即,他脑中不由总忆起她当年种种,心中一阵苦痛,一阵欣慰,只轻叹一口气。
回首再看两截断箭,只见血迹斑斑,难以细辨。如今他虽武功卓绝,却因多年隐居而对江湖少有研究,若要仅凭一支断箭而知人事,未免作难。沉思良久,仍未有丝毫端倪。
林月如将金雕伤口包好,静静立于他侧。李逍遥拉了她手,进屋去了纸笔写道:
“吾儿速归。”
一声清哨,那雕扑棱棱飞来,身姿仍颇矫捷。李逍遥将字条塞入竹筒,在金雕爪上缚牢,喝道:“找小主人去!”那雕振翅飞起,转瞬便在林梢隐没不见。
两人目送金雕离去,携手回屋,做了午饭吃下。待到收拾妥当,已临晌午。李逍遥将冰蚕移入一只小匣,揣入怀中,掩了房门,与林月如向密林深处走去。
林月如道:“你担心甚么?”李逍遥按了她手,并位答话。林月如不再做声,默默跟了他走。李逍遥忽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冰洞?”林月如道:“记得,在那边很冷的山上。”李逍遥见她仍记得五年前之事,不禁点头微笑。林月如道:“我若好了,咱们也不离开这里,行么?”李逍遥笑道:“只怕你再难耐这冷清。”言出即便心想:以我的性格,竟能在这深山中隐居十余年,除妻子外再未见过他人,竟也耐的住。不由联想到往日少年轻狂,执剑江湖,后来二女惨逝,人生巨变。较之十几年来安乐平稳。不禁又想:月如康复后,却也不必多涉江湖,我夫妇二人闲云野鹤,远离尘嚣,自在一生,亦为大善。突然间灵光一闪,想起当年自己在余杭尚书府对林月如所说:“等我办完灵儿之事,带你游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味。”林月如笑道:“嘻,活到老,玩到老。”心中百感交集,朝林月如一望,道:“过了今日,只怕我要呆在这里,你也未必肯依。”林月如凝神片刻,道:“你总会陪着我罢。”李逍遥笑道:“这是自然。”林月如微微一笑,向他身上靠了靠。李逍遥伸臂揽了她腰,暗提一口真气,发足急奔而去。

正午时分,二人到了一座山麓。仰首观望,只觉此峰万仞难尽,雄浑挺拔,群山之中,犹若王者。山腰之下覆以林木,峰顶却满聚冰雪。望之奇丽峻伟,难以言表。李逍遥道:“走罢。”挽了林月如字侧峰攀上。
行约一个多时辰,二人只觉寒气渐重,树木也以松杉为多。虽觉寒冷,李逍遥也不敢以内力为二人驱寒。须知还魂**以阴为本,阴气愈重,则功效愈佳。是以雪莲饲冰蚕,择阴时为施法之时,皆因此而来。现下他二人已步入寒气之内,运功御寒,则为犯了大忌。
李逍遥内力深厚,倒不觉苦。而林月如已是浑身颤栗,寒冷难耐。李逍遥抱了她,继续上行。坚冰覆雪,滑溜异常,举步唯坚。
至红日偏西,忽见数丈开外的陡峭冰壁上,几十条巨大冰柱自半空垂下,在阳光映射下熠熠闪光,极为瑰丽。李逍遥道:“咱们到了。”双足一点,二人飞身而起,跃入洞中。
此冰洞深藏雪峰之颠,乃千百年冰雪天然形成,通体为坚冰所凝,至阴至寒,当世冠绝。二人入得洞来,只觉雾气渺渺,晶光灿灿,似翡似璞,若幻若虚,犹如置身仙境一般。冰窟两洞相连,外大内小。进入里室,只见琼顶玉壁,尤为剔灵。中间一张冰床赫然仍是李逍遥十年前所铸模样。当下扶林月如在其上坐定。只见她双目紧闭,长睫颤抖,朱唇泛紫,寒冷已极。他心里一酸,默道:月如,我知道十多年苦了你,上天有眼,让咱们今天可永诀苦难。
不多时,夕阳自洞外几番折射进来,洞内橙光闪动,已近申时。李逍遥心中默祷:鑫儿,早些回来,守护你娘。随即静了所有心思,盘腿作上冰床,取出冰蚕,放入手心,五指箕张,内力自丹田源源涌上右掌。少顷,手中便托了一团薄雾。
那冰蚕在他手中蠕蠕而动,逐渐僵直,而后抽搐了一阵,身子被李逍遥真气所迫,离了他手,浮在气团之中,**渐由透明变为浑浊,又转为乳色,最后竟一点一点消融在那雾气中。霎时,李逍遥掌中真气四溢,即而成旋涡旋转不已,少时尽被吸回他掌内。他一只手臂陡成靛色,青筋暴起,肌肉虬然。片刻,掌中隐有荧光透出,当即并起五指,一掌击在林月如后心上。
武林中疗伤逼毒的法门原本各俱神奇,但如还魂**这般玄异之极的怕也是天下少见。只见李逍遥掌上青光逐渐渗入林月如体内,只映得她脸颊脖颈浅翠盈然。一股灵气自她体内缓缓渗出,在空中漂游不定。李逍遥腹内气血翻滚,汗水自额前涔涔而下,前后胸前衣衫已浸透一片。他身上的热气与冰寒相抗,一片水雾罩住了二人。
约一个时辰,那灵光在二人头顶悠忽盘旋,分合变换,四面冰壁上隐约现出一条人影。时清时混,忽大忽小,幻如鬼魅,飘若飞仙。然而青丝如瀑,白衣胜雪,依稀便是林月如往日神韵。李逍遥右掌回撤,离了她背,清光当即自她体内吸出,那灵气也随之一丝丝隐入她身体。然而附体之慢,久仅丝缕。
又待得近两个时辰,李逍遥手掌已离她背心半尺有余。林月如脸上青光几乎褪尽,两颊如玉,眉黛唇朱,气色大好。此时她脑中正是一片混乱,许多杂乱的场景、人事纷纷涌入脑海。苏州林家,阴山鬼冢,长安贼巢,蜀山妖塔……一幕幕遥远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场面在眼前重复闪现。慢慢地,她的思绪逐渐联贯,记忆也渐清晰。那尘封已久的回忆,那刻骨铭心的爱恋自心地深处恍然复苏。慢慢地,她忆起了遗忘十五年的一切。想到那共伴江湖的款款深情,凄然逝去的哀婉无奈,以及十余年来李逍遥的日夜陪伴,苦心救治,泪水成串地自睫毛下滚落下来。
突然间,只听懂外一声轻响,似是有人进来。林月如心中一荡,恍惚想到:莫不是鑫儿回来了。强睁双目,泪水朦胧中只见一少年出现在冰洞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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