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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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门口送走卢金后,我和黑子狼狈的返回月亮湾。一路上黑子捏着胳膊揉着脖子,嘲笑自己享福享惯了,动动拳头居然落得一身酸痛。
几年混下来打架斗殴的事情我没少做,不过也逐渐清楚这种事与做人一样,不在乎谁的声势能力,重点只是谁能忍着挨着不退缩。在医院走廊的一幕很可笑,黑子揪着主任的头发比较斯文的发泄着莫名的怒火,我和卢金则在一旁帮也不是拦也不是。直到医院工作人员匆匆跑来阻拦,我才护在黑子身边扛着那些尽管理直气壮但下手却毫不留情的医生们的拳头。
几个年轻大夫身手不错,扯下脖子上的听诊器不停凿在我的胳膊上。没有什么疼痛,我只是不清楚要不要在那种地方拉下脸做出一个无赖痞子本应该做的动作。最终我忍下了,滋味很奇怪,像是警犬,帮着主人咬伤了犯人,最后却犹豫是不是呲着自己的牙齿与翻脸的主人们吼叫。
“知道我结过婚吗?”黑子忽然问。
我摇头困惑,黑子从未在我面前讲过他的故事,而且我越来越厌烦听别人说起自己的故事。黑子曾告诉过我,想活的舒服就不要听别人的过去。我与他不同,我反感自己总在别人某段故事后出现——我也许会在一些人痛苦后给他们更多的痛苦,我也许会在一些人快乐后结束他们的快乐。我所负担的不仅仅是现在,还有以前,这让我喘不过气。
路旁一家小门市正在放开业鞭炮,路段很偏,不过门口庆祝送去的花篮却不少。我无意减缓车速张望了几眼,黑子冷笑说:“操,我要是高兴,他明天就得丢下这店跑农村躲风头去。”
离开医院后黑子难得露出张扬的一面,似乎刚才动手打架让他染回了以往的激动,说话时也总带上一些我挂在嘴边的脏话。
“这家老板跟黑子哥认识?”我接话问。
“嗯。”黑子承认说:“你来的晚,去年这伙计做过一次大事。”
“傻事。”黑子重复说:“去农行贷款被推了,想不开找人把一家农行分所大门玻璃都砸了。新分所,还没营业,就是想立个威。操,农行老刘每年吃的鲍鱼都比他赚的钱多。老刘的儿子在上海路有家饭店,天天老刘不吃别的,一顿四只鲍鱼一碗燕窝。”
“那后来?”我好奇问。
“倒回去十年,你要是一打听哪地方有什么名人,大概都是什么什么街道谁谁谁混的明白。现在呢?不是哪个公司老板,就是哪个企业经理。后来我帮着把老刘老婆的几个亲戚安排进城,保险交了十几万,总算把这事改成盗窃,现在还挂在局子里没破呢。”黑子嘲笑说:“算一算我这几年办的好事可不少。”
谁能想到一个鸡头会办些好事,我倒是清楚黑子话里的意思,苦笑着点头奉承说:“我老家那边有个经理想把自己儿子送进省重点高中,连续好几年每年赞助那学校两台车。有次一个混的还算明白的小子叫号那经理贪污,话刚撩下第二天就被警察逮进去。听说电棍戳了一晚上,以后连出来混的胆子都没了。”
黑子撇嘴笑着:“我刚到这的时候跟着矿山几个矿头管工人,那时候认识个女的结了婚。等我后来干这行,老家那些人都骂我是流氓,说我给老家丢人,不要脸。”
说到这,黑子顿了很久,“后来离婚了。从那时候开始,别人说我黑子没能耐可以,背后说我靠女人赚脏钱也行,谁他妈当我面再提句不要脸,我说死也得把他调理明白。有些人不是不要自尊,是他要不起。哪个男人活着不要脸?小峰我告诉你,咱出来混,混成什么样无所谓,做对做错也无所谓,但是不能让人看不起。混为了什么,祖宗不给留条路,咱自己出来走,不就是为了让别人看的起吗?”
我咽着口水,半晌连连点头。归根结底,不论正经活着或者混着,就是为了别人的眼光。捞到钱,混到名,让别人仰着头看,这绝对是所有人忙着的目的。
“我没想那么多,我记得以前和对象去酒店玩,在旋转门那块被保安骂成穷逼赶跑了。操,等我有了钱,我他妈让他跪地上看着我玩。”我嗤笑着说。
黑子不由被我唯一的理想打动,连连骂着我没出息,顺嘴讲了一下斌斌给他惹出的麻烦。
斌斌刚回到月亮湾后黑子便安排他去药房帮忙,没想到斌斌虽然在赌窝里大大方方,其实是他根本不屑在乎那点小钱。在帮一个业务员安排药进一所医院时,斌斌办的有些过了火。当时他没有告诉黑子,只想自己一个人解决然后私吞全部的钱。靠关系顺利把药送进医院后,斌斌转头抬价,想从业务员那里要到更多的好处。业务员拒绝了斌斌的狮子大开口,于是斌斌找人毒打了业务员一顿。不巧业务员性格很倔强,斌斌的一个朋友来气,动手锯掉了业务员的左手小指。
最过分的是,当业务员忍痛拿着指头去医院挂号时,那小子追到医院恐吓医生不许开挂号单子。业务员赌气报警,警察办的倒也迅速,几个小时就追捕成功。若不是那小子自己扛下了罪,加上业务员不愿因小失大被捅出贿赂的事实,斌斌和黑子恐怕都有更多的麻烦。
“知道斌斌家吗?”在月亮湾下车时黑子说:“去柜台拿点钱,让毛毛陪着你去斌斌家看看。记住了,他要是敢碰你一下,继续调理他。他要是懂事就让他以后去依网情深靠着。”
很奇怪,听完这句话我竟兴奋起来。像是小人得志,我知道至少比起斌斌,我在黑子身边又爬上了新的台阶。
“卢金那事?”我迟疑问。
“算了,晚上我请医院的几个领导请出来吃顿饭。你跟着卢金去另两家药厂业务员那瞧瞧,还想赚钱的就给送走。”黑子伸手比划,“卢金那单位给了朱福十二万,你自己想想。”
一种药十二万,加上同样付给黑子的钱,二十四万当然不仅仅是一单子买卖,也当然不会仅仅搭一座桥。尽管明白这些,我还是怀疑卢金这笔钱花的是否值得。
找毛毛陪我去斌斌家时,斌斌还趴在床上睡觉。看到我的脸,斌斌不自然的想骂,看到我立即拿出的钱,斌斌反而狠狠啐了口痰:“**的,把我当成什么了?”

“黑子哥让我送来的。”我想躲开他的眼神,但还是昂着头盯上了他。人与人之间很有意思,当我刻意凶狠的看着斌斌时,他却不自然的垂下了头,“今天陪黑子哥去药房忙活,他说等你伤好了去依网情深那帮帮忙。”
我说出药房后,斌斌立即萎靡下来。大概心里有愧也是心里后怕,斌斌盯着我放在床头的用报纸包住露出一角的票子发起呆来。
走出门时毛毛连连叹气,他的直性子也许理解不了黑子与斌斌之间的想法,但他应该明白斌斌的无奈。赏的骨头可以吃,但连带的肉却得吐出来。大哥只是个称呼,真正有情有义也只是少数,极少数。
我感觉很爽,忙完斌斌再打给超市询问情况,随后带着二郎跑去见卢金。虽然做的不过是一些杂碎,偏偏让我感觉得意。
二郎憋不住心里的话,一时疏忽取笑二十四万花的太轻松。确实,大部分人一辈子也不一定攒出这个数目。幸好卢金比较实在,没介意二郎的反调,解释了一下他们那行的规矩。
这种药物代理如果由私人来做,老板铺路子从不吝啬花钱,打通之后他可以借光给别人。通常刚刚买下代理权的老板由于手头局促,会选择底价批给熟人来暂时缓解资金。只要有路子,并不愁这些钱花的不值。况且,这个社会想赚大钱,最重要的就是关系。只要医院点头,垄断了某一类药品之后唯一要做的就是看着银行账目的滚滚上升。
“医院走廊有几张海报看到没?”卢金神秘的说:“别看海报跟张报纸一样大,比在电视台做一个月三十秒广告费还贵。我以前做牙科药,有个大夫告诉我不买广告就不进我的货。六万。那广告都是大夫自己贴的,钱还不都落他们兜里了?”
“我琢磨着下辈子好好念书,怪不得我妈总说没文化的人没出息。”二郎深思熟虑后认真的说。
我抬手塞了二郎一拳,给于悦打过电话拉了几个人后,带着胆战心惊的卢金找去了他的竞争对手那里。
三家药都是南方公司的货,另两家与卢金一样,业务员都蹲在低档招待所里忙着自己的生活,不过出门应酬时又得挑着星级酒店消费。打听这两家业务员住址时卢金也花了不少心思,当然也花了不少钱,当初是想知己知彼,这倒便宜了我。
刚走进招待所时,我也有些不忍心。想起黑子重复强调的十二万,我让于悦封住门后便恐吓起来。过程没有什么可说的,进门二郎便“帮着”他们收拾行李。“非要做这买卖,回去告诉老板换个人来。来谁都没用。”我直截了当的说,“这样吧,回去你也不好交代。明天你问问用你们药的大夫,看看他们以后还敢开药方不?”
其中一个业务员曾提过某某医生跟他交情不错,于悦带来的哥们则立即揪着他的脖子要那位医生的电话与住址,“交情?操,那是他钱拿的不少吧?别地方我不管,反正这家医院以后没人还敢开你的货。开一次,我收拾他一次。”我顺窗户把业务员的行李丢到楼外,轻松的离开了招待所。
我相信黑子的力度,所以我大言不惭的做出这样的保证。
当天酒局不大顺利,黑子第一次让我陪着他上桌,不过我只是个挡酒的材料。其中一位领导不想给面子,只想捞点实惠。脸撕破之后对黑子更有利,当场掏出电话打给了他在走廊殴打的那位主任。
让我吃惊的是,我想不到**裸的勒索就在所有人面前发生。
“前几年一针杜冷丁卖四百,我听说矿山有人从你那里六百一支买了一整盒。”黑子镇静的说:“我最近装修一家舞厅缺钱,明天我想用五万块。”
说完黑子就挂了电话,随后电话响起他也没有再接。同桌的人质疑黑子的话是否属实,黑子却不在意的说:“我说他卖过,他就卖过。大不了我报警,我请几个朋友去查查,他要是真没卖那就算了。我他妈就不信还查不出点什么东西来。”
“豁出脸,我想拖谁下水都能成。”黑子拔掉我叼在嘴里的烟,狠狠吸了一口,“这桌上的人,谁他妈敢说自己走的都是正路?不服气也行,学着我‘不要脸’出来混。”
黑子说完便咳嗽起来,鼻孔渗出的血让其他人感到恐慌,但我知道,没人看得出黑子话里藏着的意思。
有些过去已经没有对和错,但它留给现在的,却是挥之不去的弯曲。
第二天卢金便打电话找我,想请我出去吃饭,顺便请出黑子,这已经告诉我事情处理干净了。
那笔钱是卢金的经理来送的,数目不小自然不能让别人见到。我谢绝了卢金的算计,也从黑子那领到了一点小钱花花。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被黑子打过的主任找到了月亮湾,开始的愤怒在黑子冷漠的让我开车送他去办事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最终那五万块成了笑话,我在主任办公室帮黑子领了一纸箱的保健药——这都是主任的礼品,相信也是别人曾供奉给他的礼品。
至于超市的事情,黑子办的更出乎意料。经理主动补偿了所有损失,并且私人支付了一笔赔偿金。郑家的人也清楚再闹下去没有好果子吃,也许会出现第二个斌斌给他们惊喜。他们听从了黑子的主意,送了一张锦旗到超市,并对经理提前安排好的记者重新编造了事情经过。大意是老人不小心撞倒了货架,超市不仅主动承担所有责任,经理还私自进行慰问。
我记得这件事被宣扬了很久,超市成了某某模范。二郎看到这消息时骂了一句,“操,真他妈虚伪。”
我没有说什么,如果某天社会变的全是真实,那会让我更吃惊。
接连两件事让我很矛盾,黑子既有我佩服的脑子,又有我意想不到的倔强。守着自己坚持的面子,处心积虑扭曲着社会活着,我开始怀疑每个在所谓黑社会里呼风唤雨的大哥是否都这样。不管怎么说,我想起大雷与黑子,竟暗自决定靠在黑子身边学着他的模样。对我来说,他像是一种父亲,我同情、厌烦、崇拜、后怕,却着急模仿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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