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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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斌斌之前我想去买条好烟,鞠武截口拒绝了。
像斌斌这种短期大多是给群众一个说法,在牢里斌斌受不到什么苦——原先那些兄弟场子都按月送钱,如果把斌斌告进去的家伙开眼的话,也会学着这么做。
鞠武讥笑着讲了一点这些有头有脸的混子犯事后的安排,言语中倒没有多少无奈。对一些人来说,坐牢相当于镀金,可以给哥们一个说法,也可以给自己一份资本。只不过除了自己以外,没人知道这层金子与浪费掉的时光哪个更重要。
没有想象中风光,鞠武甚至没把车开到哨岗对面,只是远远的吊着。毛毛随后赶来,当着鞠武的面打电话联系洗浴,这让鞠武苦笑不得。
斌斌的家人没到场,身上的晦气不能连累亲戚,大多接风之后才能团聚。毛毛大咧咧的与鞠武闲聊,等到远处走来一位正在换着外衣的中年男人时,毛毛才丢下烟头扬手招呼着。
“可算***看见个女人了。”斌斌没有打量我们,眼神死死盯着道边走过的女人,喘着粗气说。
毛毛厌恶的张望着监狱高墙,拉着斌斌上车,我则被鞠武留在了身边。
“这两天你看看这小子都能干些什么。”鞠武说完走到斌斌身边客套几句,随即自己开车走掉。
我琢磨不明白鞠武的话,凑到斌斌面前点头哈腰问候着,斌斌没大在意,一直念叨着嘴里滋味太淡,先找个地方舒服的喝一顿。
斌斌身材很魁梧,标准国字脸,头皮上两道不长的疤痕最明显,挨边躺在耳朵上面,让人不禁有点恐惧。但斌斌说话倒不疏远,没一会就捞着同坐后排的我,问起T市又干起哪些新场子来。
已经入夏,道边的女人穿的越来越少,毛毛乐呵呵的取笑着一直张望的斌斌,提议找个地方先让他去去火。
斌斌挥手拒绝,倒是个很顾家的男人,让我们陪他吃顿饭洗个澡后,陪他回家向老婆说几句好话。
毛毛依在窗边没有接口,甚至斌斌几次提到家里的情况时,毛毛都避而不谈。这让我起了疑心,而斌斌却仍沉浸在新鲜中,不断对路边的东西指指点点。
在老朱的商场换了套行头,毛毛还破费的买了条金手链给斌斌压惊。在斌斌一个人打扮时,我装出无意的靠在毛毛身边,“斌哥家里是不是出啥事了?”
毛毛皱眉瞪了我一眼,没解释、没训斥,不过眼神却暗淡了许多。
猜出轮廓后,在我眼里斌斌忽然像是卖力惹人欢笑的丑角,几次想陪着他疯笑,我却做不到。张罗到下午,斌斌买了些礼物,尤其仔细的挑了几双婴儿的小鞋子,乐呵呵的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穿,满月酒还没摆,回头把哥们朋友都叫上,我补几桌。”
毛毛应付般赔笑,开车来到斌斌家楼下的时候,毛毛把我留在了车里。斌斌心情不错,骂毛毛见外,大方的让我去楼上坐坐。没想到毛毛推脱有事,只是把斌斌送到楼道口,自己也钻回了车。
我不解的想问,毛毛的脸色打消了我的念头。几次打着火,毛毛都没起步,最后还是叹口气站到了车外。
过了一会,斌斌忽然从楼道口跑出来,迎着毛毛便抡起了拳头。毛毛被斌斌打了个趔趄,起身后没推没挡,只是垂着脑袋任凭斌斌砸着自己。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想上前拉架,却只能安静的站在原地。
“我妈在家,都告诉我了。”好一会斌斌才停下手,冲毛毛吼:“黑子电话多少?”
毛毛耸肩歪着脑袋问:“找黑子干啥?”
斌斌死死瞪着毛毛,毛毛嗤笑几声拿出电话拨通了号码。斌斌走到一边说着电话,语调很亢奋,反复很多次提起“自己的五连发”。
“斌斌哥想干啥?”我发怵的问。
毛毛从钱夹抽出几张票子塞进斌斌的兜里,回身拉着我上车,随后电话也没要便离开了那里。
“斌斌的孩子死了。”在车上,毛毛叹气说出了斌斌坐牢这一年里,他家里发生的一些变故。
斌斌的老婆比斌斌小六岁,是个很野的女人。因为总泡在迪吧,斌斌的老婆难免碰过摇头丸之类的东西。T市曾出现过一段时间的“**药”,斌斌的老婆好奇玩过,等到局子开始严厉打击**药时,斌斌老婆跟那些药友换着花样玩起了毒品。
开始时花消并不大,斌斌也没在意,等到发现自己老婆无法自拔后,斌斌连打带关逼着老婆戒毒。效果不明显,但当斌斌老婆怀孕后,对孩子的爱暂时占了上风,她渐渐远离了那些玩意。
不巧斌斌犯事关了进去,这段时间斌斌的老婆生下孩子,一个人在家又没事可做,于是重新染上了毒瘾。而且毒这东西玩的时间越久,份量也会越来越大。斌斌老婆最后得靠着扎针来发泄,家里也经常烟雾缭绕。
孩子才活了两个多月,因为吸入大量二手毒夭折了。这时斌斌的老婆才知道自己造了孽,天天靠着安眠药入睡。黑子知道后把斌斌老婆送去了外市的戒毒所,而这些事情都没有对斌斌提起。
听完这些话后,我尝试着想起斌斌的模样。很奇怪,我想不起。我能想到的却是他现在的心情。
自己的女人确实有罪,然而自己所要背负的则是更多。如果没有那一年,或许他现在可以高高兴兴的给孩子穿上自己买的小鞋,或许还可以抱着戒掉毒瘾的老婆说说荤段子,不过仅仅是或许,没人可以假设从前来开着现在的玩笑。

“我听他讲电话总提五连发,他不是一会想去干点什么吧?”我想起话头,谨慎的问。
“嗯。”毛毛回答:“以前他有土枪藏在黑子那,不过早就被黑子交上去了。黑子那身份,用得着藏这些玩意吗?”
我心说不错,随即试探问:“斌斌哥要这些东西干啥?”
“操,出来了要么就老老实实当孙子,要么就挨个调理,当初谁得罪你,就拿谁立威。”毛毛有些犹豫的说:“我得给亮子打个电话。斌斌这小子八成是把事都怪在以前把他告进去的那个司机的身上了。别他妈刚出来又被整进去。”
毛毛的担心果然发生了。斌斌当天没从黑子那里要到家伙,不死心的拎着菜刀跑去了司机的车队。司机被他追出去几条街,跨栏杆时候大腿被刮出了十三针的口子。幸好是白天,司机靠着人群逃脱了。
第二天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斌斌刚放出来又被警察提审,或许他希望自己仍在监狱里。鞠武把我找了出去,有一群小子在斌斌拘留时打伤了司机的家人,鞠武怀疑我也在内。
“那些人我不认识。”我不介意的说。
鞠武没有深究,反问:“你说斌斌这次能在外面呆多久?”
我忽然来了脾气,顶嘴说:“你明知道他家里出事,你也知道他是什么脾气的人,不早点拦着,跟我说这些废话干嘛?”
鞠武抬手抽了我一个嘴巴,用掌心抽的,很响,却不疼。
“我怎么拦他?”鞠武愤怒的说:“脚长在自己腿上,别自己走错路,非把错都归在别人身上。”
我昂着头没有接话,扭身走出鞠武家的时候他叫住了我,但最终没说什么默许我离开了。
自己的悲剧往往成为别人眼里的喜剧。在月亮湾我经常听到别人谈论斌斌,大多带着嘲笑。斌斌的事情被黑子压了下来,私了花的钱也是黑子出,那位司机没敢多要,知道斌斌家里出现的情况后,他竟愧疚的求一位片警过来谈合。原本就没有纯粹的对与错,斌斌扬眉吐气的打伤了人,却失去了女儿,司机大出恶气的把斌斌送进了监狱,却间接害死了一条生命。
虽然偶尔喝酒时毛毛总劝斌斌,把事情归咎在他老婆身上,但一个男人总得习惯扛着身边一切的事情,几天下来斌斌就萎靡了。在我们都没办法时,黑子单独找斌斌去谈了几次,竟然让斌斌重新扬起了笑。
毛毛夸黑子有办法,我却隐约觉得斌斌与姜勺的事情挂上了钩。
金笛劝我不要落得斌斌的下场,“不要为了一些东西,错过了更多的东西。”
我错过的本已很多,多到我已经不在意,我只是希望在自己错过了某些之前,我可以得到一部分安慰。
斌斌出狱前曾取笑自己以前太卤莽,决定出来后找点稳当的事情做做,不过一切成了泡影,从那以后整天靠在依网情深。家里空荡荡不愿回,一有空便拽着毛毛和我们陪着他到处玩。但我没二郎和刘宇那么好命,夏季是旺季,每到晚上我都得去月亮湾等着电话,偶尔还得陪着黑子应酬。所谓的应酬,我只是随时揣着几条毛巾等在酒局外。黑子的鼻炎似乎加重了,也许是季节原因,也许是麻烦太多的原因,时不时黑子的鼻子便会无法控制的淌血,甚至是血块。
每到这时,我都会小心的劝黑子回家休息一会。但黑子从不听我的话,就像他的性格一样。我只是个外人,所以他才会不怕丢面子的把我带着身边,当然也就不需要我无味的关心。那段时间黑子的应酬大多是他请客,一批接一批的客人,一批接一批的送礼。不过一到单独约人见面的时候,黑子都会把我支开。
相对来说,我开始羡慕起亮子来。他不像黑子没日没夜的忙着巴结,也不像毛毛那种吊儿郎当的打发时间,似乎亮子与朱福越走越近。在矿山机械厂上了正轨之后,朱福和亮子开始琢磨起别的生意来。我能感觉到黑子对这些不太满意,因为他开始把一些原本由亮子来做的事情交给了斌斌。
斌斌应该高兴才对,不过他显然还没恢复过来,没消停多久又带人堵上了司机的家。只砸东西没伤人,这样接连闹了几次,司机偷偷搬家跑掉了。而黑子交给斌斌的事情,斌斌却总也办不顺当,就连清理几个迟缓搬迁的批发市场的商户,他都总出现岔子。
不同的是,斌斌当成亮子的替身,事情办的尽管不顺,下手却比亮子更狠。批发市场的一个商户的仓库被他大白天点着,尽管是只内衣袜子之类的小货,但仍成了瞩目的靶子,让黑子头疼了很久。
一些哥们说是社会把斌斌逼成这样的,一个人天天蹲在铁栏杆里已经够难受,偏偏老婆孩子还出了意外。不过回想起鞠武的话,我反而清醒过来。真正斌斌他重新发狠继续活着的,不是任何原因,只是因为他自己太软弱。因为他不想面对那些事情,才会盖上一张厌恶的脸皮继续混着。
鞠武猜对了前一半,希望给我一个警告,但他没有猜对后一半。对于我们这些男人,后悔的不是自己做错过什么,而是自己错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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