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之所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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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睁开眼睛,已是三天后的一个正午,母亲激动的抱着我,泪如雨下。原来,我一度失去了心跳,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就在大家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飘渺的笛声,清灵仿佛又绵然不觉,似在呼唤,又似安抚,似在诉说,又似保护,却偏偏美的无法形容。而当笛音终于散去时,夏无且匆匆而至,喂了我一丸药,我就这样奇迹般的有了生气。
我虽然醒了过来,身体却很是虚弱,静养了些许日子。这期间,除了母亲日夜不休的守在床边,父皇百忙之中也常来看我,见我醒来,很是高兴,命人送来无数珍贵的补品,还重赏了夏无且。只是每每迎着父皇关切的目光,我都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些修陵人,心下黯然。
这段时间,父皇和母亲有了更多的接触,看得出,他的温情和关心让母亲感动。是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睥睨天下父皇在母亲面前,只是个寻常男子,默默又热烈的爱着他的女人。
太医每天来看我,独独不见夏无且,我很想谢谢他,可一想到云栖又不禁犹豫,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躲着我吧。我总有种感觉,云栖似乎离我并不远,他一直在某个角落默默关注着我。
我向母亲讲述了那些修陵人的遭遇,母亲听了暗暗垂泪,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是残忍却不争的事实。在我的恳求下,母亲特许我康复后为他们唱歌,安抚这些可怜的人们,我知道,她也是为了父皇,不希望他造更多的杀戮。
洗澡的时候忽然发现腕间的镯子不见了,问了母亲,她犹犹豫豫的说出了实情。
“自从你戴上那个镯子,我就觉得你精神不太好,还常常做噩梦,可是玉瑶只是个年轻的女孩,我也不愿贸然怀疑她,所以一直没和你说。你生病的时候,那镯子一直闪着光,令我觉得不详,便找来夏太医询问,他看了那镯子,神色大变,立刻取了去,后来,又给你喂了药,你才慢慢醒来。”
夏无且,又是他,母亲也知道他和巴氏有关系,为什么确定他会帮我,因为云栖吗?见我沉思不语,母亲又说:“后来,夏太医告诉我,你中了蛊,而那蛊正是下在了这个镯子上,这个镯子极通灵性,只要它的主人施咒,它便会见机侵入你的内心,让你发狂。我本来将信将疑,但听你讲述了那个可怕的梦,才确定他所言非虚。孩子,你还小,不懂得人心险恶,要有防人之心呀。”
我暗暗叹气,玉瑶,她何以如此不容我!
精神渐渐好了些,每日与两只鸟儿玩闹,偶尔带着它们出去串门子,去看七哥和月容。月容温柔乖巧,和我渐渐成了好朋友,两只鸟儿也被她准备的零食买通,常为他们即兴表演。
一天玩闹回来,忽然听见母亲与一个女子的交谈声:“我实在不愿意嫁给王翦那个老头子,他大我五十有多,彩姨,请你帮我求求父皇…”我掀开帘子进去,一个艳光照人的女子在拿着手绢拭泪,正是好久不见的长公主华阳。
“华阳姐姐…”
“九妹妹回来了,听说妹妹前些日子病的厉害,可大好了?”
“已经没事了,谢姐姐关心。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一听这话,华阳公主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又抽抽噎噎起来。
母亲忙给我使眼色,“长公主放心,我一定帮你想办法。不知公主可有什么心仪的人?”
华阳公主一听这话,忽然停止了哭声,脸上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霎那间,满室生辉。然而这光芒一闪而逝,她的神色又恢复了黯然,缓缓摇了摇头。
送走了华阳公主,我好奇的询问母亲,原来,长公主生得美丽人尽皆知,不少王孙公子前来提亲。可是父皇却为了政局考虑,偏偏要把她许配给大将军王翦。王翦年逾七十,足可以做她的爷爷,谁忍心看到花般娇艳的公主嫁给一个老头子!公主的母亲早就不在了,所以求到母亲,希望能帮她说说话。我知道,以母亲的性格,这个忙,她是一定会帮的。
果不其然,母亲立即着手准备,焚香,沐浴,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一袭淡烟罗裙,风华绝代。她素手调琴,又令人备了父皇爱吃的酒菜,第一次,她主动邀请父皇前来赴宴。
我至今无法忘怀父皇脸上混合着震动和惊喜的表情,当他看见母亲为他准备的一切。“彩,这是真的吗?这么多年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要求见朕!”
母亲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越发楚楚动人。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美,朕都老了。”父皇伸手托起了母亲的下巴,周围的人都悄无声息的退开了,包括我。
去哪儿好呢?暮色渐浓,墨青色的天空幽暗而深邃,我灵光一闪,轻轻飞上了屋檐。抱膝坐在碧瓦上,看着远处的灯火次第点亮,勾勒出重重宫阙,候门深似海,里面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抬起头,不知何时,一轮明月已悬挂在空中,流光皎洁,晕染了楼宇,晕染了我的身躯,月白的宫装上泛起淡淡的清辉。

一阵风拂过,发丝飞扬,我不经意的轻轻拨弄,忽然发现,在离我不远处的屋檐上,还有一个身影,雪白的衣衫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这样澄明的夜里,有人和我怀着一样的心思,我的心里生出一丝好感和好奇。我试着冲他挥了挥手,他也朝我摆了摆手,玩心乍起,我如云朵般飘落在他的身畔。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对着我淡淡一笑,朗月般的温润。
这眉眼,这笑容,分明就是云栖!
我浑身颤抖,有好多话想说却无从说起。看到我摇摇欲坠的身躯,他伸出一只胳膊扶我坐在了身畔。我犹自望着他,月光流泻在他的眉间,他的目光却停驻在父皇和母亲所在的屋宇,若有所思。
他不是云栖!那么他是…我忽然明白,他就是数度救我性命的夏无且!
然而,却仍然贪恋着他的眉目,目光一刻不离的看着他。
“没想到吧,我和云栖是双生兄弟,只不过我比他早出来几分钟。”他转头望向我,俏皮的笑了。多么熟悉的笑容,也许,这就是他刻意避开我的原因。
我压抑住心中的波涛翻涌,坦然迎向他的双眸:“不管怎样,谢谢你数度救了我,也谢谢你,让我终于看到了你,可以当面致谢。”他神色一动,眼里漾起一丝清波。
屋中有歌声传出,是母亲柔软而清脆的声音:“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歌声化为一缕夜风,滤过帘拢,滤过宫阙,滤过月光,滤过人心上最柔软的角落,我和夏无且都不再言语,夜色如水般的澄净。
歌声渐渐消散,屋中隐有低语声。他们此时一定十分甜蜜,我暗暗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看到你父母恩爱,心里很高兴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和父皇一起来的吗?”
“如此良夜,只许公主有此雅兴?”
“夏太医所居之处和这里相距甚远,何以不在附近的楼宇上赏月,千里迢迢跑到凝碧园来?且园外守卫从不间断,何以没有人通报?”我不依不饶的问道。
夏无且赞许的看了看我:“经历了这么多事,公主成熟了。”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成熟,这个词我并不喜欢。夏无且关切的望着我,我的心头一暖。“你是太医又不是保镖,为什么此刻还要跟在父皇身边?”
“我虽然是太医,但是以前也练过一些功夫,所以你父皇常叫我随侍。一来他年事渐高,如果身体有恙,可以随时诊治,二来可以保驾,也省得再带人手”。我明白,父皇并吞六国,统一四海,连年征战,树敌众多,所以身边总要有人随行保护。然而这样的人,非亲信莫属。看来,他的确是父皇身边的红人。
“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随后又是一阵清脆的“兵乓“声,我和夏无且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双双来到母亲的门前,第一次看他展露轻功,轻捷俊美,速度竟不逊于会飞的我。
“这么多年,我爱你,宠你,怜你,人都说后宫多狡诈,我却没让你受过一丝委屈,你难道感觉不到?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所以从来不勉强你,我可以等,等你把他忘掉,等你全身心的归属于我,这么多年来,无论我身边有多少人,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这份心意,难道你感觉不到?如今,我们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我想,你的心也该融化了,只要你能为我笑,为我歌唱,以前的种种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今天你叫我来,我放下所有的事,满心欢喜的来看你,还以为终于盼到了这一刻,没想到,没想到,你是为了别人有求于我!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心!”
父皇捉住母亲的双肩剧烈的摇晃,母亲凄凄然望着他不语。眼泪,不断的流下来,我脑袋一热,就要往里冲,夏无且一把拦住了我,我刚要叫,他的另一只手却捂住了我的嘴,我待要挣脱,屋里又传来语声:“你在哭,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为了谁在哭,告诉我你的眼泪属于谁?”父皇怒气更炙,望着母亲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我心里大骇,可是夏无且的胳膊像钳子一样圈住了我,越挣脱,却缠的越紧,最终陷入他的怀中动弹不得。半晌,父皇松开了母亲,“我不想再见你,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掀帘的一刹那,夏无且抱着我闪到了门廊的阴影中,小心的松开了我,“情非得已,请公主见谅。”还没等我作答,眼前一花,他已尾随父皇而去。
我心念母亲,赶忙回到屋中。
母亲静静的坐在床边,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似乎被人抽走了魂魄。我跪在她膝边大声的唤她,半晌,她回过神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歌,我想,你的父皇不会再来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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