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青没有回家。他来到了家乡的玉泉河边。从小，他就爱到这里玩耍，如今，玩耍的日子已经悄然逝去了，生活似乎和他在开玩笑，甚至也在玩耍着他。王知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使劲地弹了弹腿子，他想从这沉闷中挣扎出去。
玉泉河静静的，夕阳使得河面一片绯红。风轻轻地拂来，掀动了王知青的衣角，王知青双手抱着胳膊，凝望着一河缓缓流动的水和河边稀稀落落的芦苇。王知青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他只觉得寒风一阵阵袭来。
在这样冷冷的冬天里，一只乌篷船撑了过来，接着，一支悠然的渔歌传来：
“白鸽乌溜溜走翅，
腿子乌溜溜长
一翅飞在田埂乌溜溜上，
过路乌溜溜哥哥莫赶乌溜溜我，
我吃乌溜溜燕子没吃
乌溜溜秧。”
王知青的眼神凝滞了，这只渔船仿佛在远古的时候就向他划来了，这样的声音，他是无法从记忆之中抹去的……
也是这样的下午，天空红得非常灿烂。玉泉河辉煌地露出了金色的胸膛，黄色的沙滩上温馨极了。王知青和邻村的马亚兰并排走着，影子被阳光拉得纤长。沙滩上的脚步声和流水的声音一样和谐，缓缓地像一首歌似的。
“你上中专了，还会记得我吗？”马亚兰轻轻地，有些悲伤地问王知青，她是王知青的同学，马亚兰其实并没有对王知青很依恋，只不过他们从小一直都很好。同学们常常讥笑他们是天生的一对。马亚兰心里便打起了小算盘，真正揣测起王知青来，王知青便这样突然闯进了她的心里，像一只槟榔在她的嘴里越嚼越有滋味。于是，心中便把自己默许给王知青了。以后，遇到同学们的讥笑，她不但不恼，心里还甜蜜蜜的。马亚兰闻得王知青考上了中专，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自己的眼光不错，王知青果然有出息。惊的是王知青又要离开自己，她害怕王知青会生异心。马亚兰心中失落感生重起来，在会考中，她落榜了，连高中也没资格，她也不曾有这么重的失落感。她本来就是土地的女儿，她从不指望自己会跳出农门。她读书也正是她妈妈说的那般，认得自己的名字和会算几个鸡蛋帐就可以了。她什么也不曾看重过，生活就应该平平淡淡地过。她唯一看重就是王知青，女孩子最看重就是自己的归宿，马亚兰也是如此。她一旦对此看得越重，就表现得浅山露水起来，从而失去了少女的矜持。她的心思便被王知青看穿了。
王知青一直都被孤独包围着，在马亚兰之前，从来就没有女孩子接近过他。由于他酷爱劳动，身体长得很结实，心中对异性也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渴望。为了学习，他一直把自己的情绪压抑着，一个人压抑久了，终究会爆发出来的。王知青只是家庭贫寒一点，各方面条件也不错，人长得俊，也很会知书达礼。马亚兰觉得只要人好，生活也不可能让人一辈子穷下去，幸福都是自己的创造的。王知青也知道马亚兰这样理解他，他非常感动，有什么有个人比了解自己更感动的呢？
“我会记住的，记住我们曾经一起美好的日子和这一片金黄色的沙滩。”王知青不是那种离开土地就忘记土地的人。
马亚兰觉得很幸福样子，全身都在甜蜜地颤抖，她挨王知青更近了，从王知青身上散发的一种强烈的男人气味令她头目眩晕。当一个人感觉到周围只有幸福的时候，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马亚兰突然哭了起来，在此之前她没有任何办法表现出自己的感情，当她在王知青背后等待了这么多日子，终于等到王知青有意地倾斜，她只好哭了起来。夕阳轻轻地落在她的脸庞上，她的脸显得又红润又潮湿。
王知青慌张起来：“怎么啦！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又突然哭了呢？”
王知青想安慰马亚兰，却又不知怎么去安慰她。他有些笨拙地、慌乱地围着马亚兰打圈圈，马亚兰又被他憨厚的样子逗得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只是怕你忘记我。”马亚兰轻轻地说，“你以后进了城，有了比我更漂亮的女孩，我好怕。”
“我不会的。”王知青把马亚兰紧紧地拥抱起来。一个女人伤心了，最好的安慰武器就是男人的怀抱。当马亚兰在王知青怀抱里真切地听到王知青怦怦的心跳时，她什么顾虑也没有了……
“嗨！”从渔船上跳下一个人，“你看谁来了——”
王知青从过去的回忆中苏醒过来，他惊呆了，马亚兰就在自己的眼前。马亚兰变得更妩媚了，亭亭玉立地立在船头，一副渔式装束，黑蓝短衣，宽松的蓝裤子。随随便便的一套衣服，仍然把马亚兰勾勒的楚楚动人。玉泉河的水把她哺育的像一朵娇嫩的莲花。
“亚兰——”王知青深情地唤了一声。
“照青——”马亚兰不顾一切地从船头跳了下来，河滩的水被溅得老高，把马亚兰的裤管都打湿了。
“姐，你别急呀——”一个小萝卜头从船上边跟着跳了下来边冲着姐姐大喊。
“你回来了。”马亚兰在王知青跟前突然停住，她很希望扑进王知青的怀里，但她马上觉得有些不合适，必竟三年多没有见面了，照青哥哥会不会变心呢？
王知青脸上布满了复杂的感情，自己日思夜念的姑娘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多么想突然把她拥抱起来啊！可是，他突然噎住了自己，他现在和一个农民没有什么区别啊！读了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不是逃离不了土地的命运。亚兰她会看得起自己吗？王知青踟踌了，他害怕自己会让亚兰失望。
“照青，你怎么啦？”马亚兰看出来王知青脸色比较阴沉，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王知青摇摇头，“没什么，我见到你太激动了，我还以为你嫁人了呢？山里的姑娘哪个不嫁得早？看到你仍是这身又漂亮又调皮的打扮，我有些不相信我的眼睛。”
马亚兰终于不顾忌什么了，她一把抓住王知青的手，满脸羞涩：“我等着你嘛！”
王知青心情更加沉重了，不可否认，马亚兰的确是一位好姑娘，在农村，她默默地为自己付出那么多，可是，自己呢？一封信都没有写。这些年来，自己总是托口自己生活难过，怕别人替自己难过，把什么都拒绝掉。但是，自己到底拒绝了什么呢？反而加重了自己内心的不安。王知青吐了一口气，他不能再伪装自己了：“我……现在毕业了，可运气不好，国家再也不包分配了。”
马亚兰明白了王知青的意思了，她故意装着不懂：“不会的，上面说是那么说，国家每年还是要招人的。你太多心了。”
“国家能招几个人，那么多中专生都等着要饭。仅有的几个指标都被有权势的人抢去，谁会注意我这位农民的儿子？”王知青摔开马亚兰的手，突然尖叫起来，他不想马亚兰对此还抱有什么幻想。他要她把自己看成一个农民，王知青挑畔地想，亚兰，你会爱一个农民吗？
马亚兰也有些矛盾了。说句心里话，她做梦都希望和王知青永远在一起，当农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她又迫切希望王知青能够找到城里的工作，不然，看到王知青整日为工作的事愁眉苦脸，她心里也不好受。马亚兰有些委屈了，可是谁知道她的内心呢！
“照青，请相信我，不论你是进了城，还是留在农村，我的心都是属于你的。这些年来，我就盼着你回来，从来就没有认为你是中专生，我就可以托你的福。我希望你过得比谁都好，只要你好，我就知足了。我就是在农村苦一辈子，我也甘心的。”马亚兰动情地说，“爱一个人，不是因为从他那里得到享受，在我看来，只要为自己爱的人分忧，我就很幸福了。照青，你有什么心里话就说吧，我什么都能承受的了。只要你不冷冷地对着我，不要有顾忌地对着我……”
王知青被马亚兰的一番话深深地感动了，他非常激动地把马亚兰拥在怀里：“别说了，都是我不好……”
不知怎地，王知青竟大颗大颗地流泪了。
小萝卜头呆呆地看着姐姐和一个男人拥抱着，他也悄悄地走过去，张开双臂把他们的腿紧紧地抱了起来。
夕阳恰好从河面上落下去，河面上落满了昏红的波鳞。紧接着，光线便淡淡地暗了下来，这个天空有些浑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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