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及笄之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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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泰十四年,冬季。
十月末时,已纷纷扬扬地下起了第一场雪,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了严寒中。如同十五年前,孟西楼出生的那一年。
漫天的大雪,无声无息从冷空中降落,飘飘摇摇宛如飞絮。抬眼而望,似乎只剩下这一种颜色。孟府重重的青瓦被雪所掩,只显出了一片白,泛着灰冷的光。错落有序的高楼玉宇,连绵起伏的屋脊,都在纷飞的雪中岿然不动。
孟家不是一般的达官贵人。三代掌权,两代皇后,盘根错节的根茎,即便是帝王也轻易撼动不得。家主孟诤是当朝丞相,小女儿孟承茵17岁时成为宫中皇后,长子三十余岁时,更是从四品官员。门徒数百人,朝野之上,无人争锋。
这是十月二十五,雪停的第二天。正是孟西楼十五岁的生辰,举行及笄之礼的日子。
孟家的孙二小姐孟西楼,是京城的一个传奇。
五岁以前,连孟家都容易将她忽略。从出生开始的沉默寡言,几乎让她成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然而她的出生却是惊咤众人的——一个不会哭的孩子,据说接生的产婆甚至以为是一个死婴。几日后,她睁开了眼睛,墨似的眸子却几乎是一汪死水。道士断言,此为异端,非吉相,即妖孽。
开始,孟家也有人对这些所谓不详的说法叫嚣。但因为家主孟诤的态度,那些声音被莫名的压制了下去,逐渐不再有多少人将一个过路道士的话当真。
时间渐渐淡去从前,在孟家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沉默孩子,孟家一个不受宠的孙小姐。就连名字,也未以孟家这一辈的‘倾’字而命。只单单因为出生在湖畔月西楼,于是爷爷孟诤便发了话,将已经五个月的她起名为孟西楼。
孟诤的四个儿子中,西楼的父亲孟承斐排行老二。论出生,高低不就,非正室所出,也非寻常妾氏。然论起才能,可排末端。不受重视的父亲,加之温文驯良的母亲,西楼前五年的生活,在这个大家族中是难得的平静。
然而一个并不甘于淹没在浩瀚中的人,在五岁那年,看了一册史书后,一切平静如同冰碎一样的瓦解。谁也不知道她的转变为何如此的快,就是仿佛破蛹之蝶。
六岁初学,天赋异常。九岁,挥手而就的行书,隐有大家风范。十一岁,一手丹青,尽显楚人古意。十四岁古琴冠绝京城。诸如此类的光环,应接不暇的出现、变更。众人言她,莫不赞一个才字。她在孟家的地位也因此攀升。面对西楼的变化,母亲依旧淡薄,父亲却是有些惶恐不安。
西楼面上荣宠不惊,内心有些排斥。这些过去因苏锡而苦学的,如今每一次的重复,都是对自己的提醒,甚至是……对心的凌迟。
及笄之礼,由孟诤的正室主持,皇后是西楼的姑姑,未曾观礼出席,只让人送来了礼。各大名门望族的女眷也纷纷送来礼帖。京华满座,她看得真切,只有母亲眼里带着安抚的淡笑,和父亲有些欲说还休的无措,是真意的表达。旁人,莫不过点缀着虚拟罢了。
才刚入夜,天色灰了下来,明月升起,泛着淡淡清辉。
湖面上带着夜的寂静与幽深,波纹缓缓流动,浮现着月西楼的倒影。
孟西楼燃起了灯,开始思索着下午的那一番话。
“孟小姐今日及笄,本宫想送你另一份大礼,如何?”及笄之礼后,十四岁的锦宁公主,私下找到她。
西楼看着那一张稚气的脸,笑着打量她。淡然问道:“公主请说。”
那张笑脸逐渐认真,一字字清晰说道:“本宫……会看相。”

西楼心里有些不耐,面上却是不变,“公主千金贵体,不必为此费心了。这等福分,不是人人享得的。”她说罢,便是要走。
嘴上是客气,然而实质上,她并为将这个小公主放在眼里,孟家在朝廷上一手遮天,即便对于王孙贵族,也只有那一点面上的尊敬。
“诶诶……别走啊,你当真是不信我?”锦宁的计划被这句话全盘打翻,原本属于公主的矜持有些挂不住了。不过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没摆上架子,只是有些诱惑人的笑着,挡在她身前,“你别当我是那些江湖术士一类的,你可知我师傅是谁?”急切之下,她省去了本宫,直接以我自称。
西楼望着她,等着回答。
“燕行柯。”锦宁缓缓念出这个名字。
西楼这才好生停下脚步。
燕行柯。若说世上会有人不认识这个名字,那只能说是常年住在深山的。可即便是这样的人,下了山也会知道这个名字。
燕行柯是大夏的第一个国师,也是从他开始,大夏才有了国师这么一个官号。大夏百姓中口口相传的地神仙,就是此人。
西楼愣了一愣,回道:“恭喜公主拜得名师,如此福分这天下也只有公主才能得以享有。但是与我何干?”
“因为你很不一般啊。我寻常所见的人大都很平常,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刚才,我一直观察你,发现你真和那些人不一样。而你也不要再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了,叫我锦宁就成了。”为博得西楼的友好,锦宁决定继续以我自称。
西楼看着对她无限感兴趣的公主,轻声问道:“那么,公主也认为,我是那道士口中所说的,妖孽?”话的尾处,语速慢了下来,话音带着一丝不和谐的肃杀。西楼仍旧叫着公主,她虽有着骨子里的傲气,但言辞上仍需注意。
锦宁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甚至稍稍有些得意,“我说了我不是江湖术士。什么妖孽不妖孽的,京城哪里会有妖孽,那早被我师傅干掉了。何况,人是生不出妖孽的,只会有异相。”
“公主的意思是,我是异相?”
锦宁发现了西楼话中细微的不自然,“你不要想多了……这哪能和俗人口中的那些话一个意思。说了半天,你到底让不让我看?把手伸出来就行了,又不是很麻烦。”
西楼疑迟着,伸出了右手。肤色白皙,掌上纹路鲜明。
锦宁缓缓说道:“从你的面相上,透着一股与普通人不同的心志。眸子黑而深,你的心里藏着很深的东西。从手相上说,命线不长,却为深,且有过多杂线,你的命不长,但经历繁多。过于自负……然后……”她渐渐的说不出来。
西楼的脸色有些冷,“然后呢公主?命运坎坷,华年早逝?公主,今日好歹是我生辰,你是在送我贺礼,还是咒我?”
“还,还有……还有就是什么……非本相,乃魂异。”她仿佛在努力的回忆什么,好容易才挤出几个字。
西楼的眼睛登时亮了亮,正欲问什么。
“启禀公主,刘公公传话来,该回宫了。”院子的那一头,门栏边,有人叫唤。
锦宁忙对西楼说:“我学得不多,说错了你也别见怪。要不这样吧,上元灯节时,王公贵族里及笄的女眷都须入宫。那个时候你来找我,我带你去见我师傅。”
没等西楼回答,她已经快步走了出去,几步后,停了下来,回头道:“不要忘了,我住在锦华宫。我会提前告诉师傅的。”
西楼看去时,人已经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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