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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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殿竣工那天,欧阳也跟去看了。她换下了自己的衣服,穿了晴明年轻时一件旧狩衣,太一帮着装束起来,完全不像是女孩子,倒像是个俊俏少年。衣服本是白的,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泛黄,却更衬得她的脸生动明亮。
她跟在身后的事情,泰明不是不知道。他是阴阳师,就算她能隐藏自己的身形,他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何况这女生一点要藏的意思也没有。不过师父没有反对,他也就没明确地拒绝,只是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泰明就觉得心很乱,一时间不知要怎么面对这个女生,也不知要怎么跟她说话。索性就假装没看到她,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但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欧阳不紧不慢脚步轻盈地走在泰明身边,待到人多的时候,索性就牵了泰明的袖子。倒不时惹来一阵侧目。
阴阳师面无表情,心里却暗叹了口气,忍不住道:“放开我的衣袖。”
欧阳挑眉一笑,很无赖的样子,“你愿意让我牵你的手么?”
“为什么一定要牵着我?”
“怕走散呗。”
怎么可能?即使她找不到他,他也会一眼看到她吧。气这么特别的人。她身上的气和神子那种清新的洁净之气不一样,就好像是烧得正旺的火焰,明亮绚丽,似乎连人的眼都要灼痛,不要说这舞殿前面区区几十个人,就算几百个几千个,就算整个平安京,也未必找得出第二个。怎么会走散?
虽然这样想,但泰明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再要求她放手,很意外的,就好像那些不时指指点点的目光也并没有那么讨厌了。
但欧阳偏偏就自己松了手,一面把那只刚刚还拉着他的衣袖的手举到头上挥舞,一面大叫:“友雅。”
泰明循声看过去,果然看到那风神俊朗的右近卫府少将正站在人群里和人交谈。这时听到叫声,橘少将微笑着转过头来,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就笑开了,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哦呀,看这是谁?”
于是少女就燕子般投进他怀里。“你说是谁?”
友雅接下她,口中却轻笑道:“这我可要想想看了,夕梨?美朱?戈薇?阳子?”
欧阳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一面翻白眼:“哎呀,友雅大人你的记性可真差,其实我是凯罗尔呀。”
友雅笑起来,讨饶地按住她的手,声音轻柔:“我以为你真的要再过三十年才回来。”
欧阳板着脸,正色道:“其实已经过了三十年。”
“哦?”友雅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细看了一会,亦正色道:“欧阳你是狐狸么?”
“去。”欧阳打开他的手,却忍不住笑起来,“人家驻颜有术呀。”
友雅也笑起来,奉承了几句,问:“你几时过来的?一个人么?”
“有一两天了,今天泰明要来看这座新竣工的舞殿,我跟着过来……”欧阳一面说,一面指向泰明原先站的地方,后面的话自己咽了下去。舞殿新落成,工匠、官员,看热闹的人,三五成群,来来往往,哪里还有阴阳师的影子。
友雅却并没有觉得欧阳的话突然停下来有什么不对,他的注意力这时正被另一个人吸引。那人一头红发,穿一身藏青色的衣服,面容英俊,左眼下方有一颗痣。最重要的是,他十年前就已亲眼见证了那人的死亡。
“友雅大人。”
听到有人叫,友雅回过头来,见是一位见过几面有点头之交的官员。他向友雅笑了笑,抬眼看向舞殿,道:“初舞,友雅大人也会出席吧?”
“嗯。”
“不知道初舞的剧目是什么呢?果然,斋陵王是不可能再看到了吧。”
随意寒暄了几句,友雅再去看那红发青年时,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眼花了吗?还是幻觉?友雅轻轻张合手里的折扇,皱了一下眉。却听到身边的少女在问:“呐,那人叫什么来着?我是说刚刚那个红头发的,季多史?还是多史季?”
她也看到了。友雅看了一眼欧阳,十年前的记忆越发清晰。十年前,就是在这座舞殿上,那红发青年以比传说中还要高明的舞技表演了传说中的梦幻之舞斋陵王,然后就死在这座舞殿上。
他点了一下头,道:“是叫多季史。十年前京城最负盛名的舞人。”
那天欧阳很晚都没有回来。
泰明站在院中,遥遥看向师父的房间。走廊上依然燃着灯光,但影子却只有师父一个人的。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
果然是恋人吧,那两个人。
泰明轻轻叹了口气,抬起眼来,就看到师父近在咫尺的脸。他不由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头行礼。
晴明脸上带着种似笑非笑的促狭表情:“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虽然还是以平常说惯的这句话回答,但是泰明明显有一点心慌。
做师父的却摆明了不肯放过他。“找欧阳吗?她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不过,这不是很奇怪吗?早上明明是和你一起出去的,为什么却是橘少将府上的侍从送信来说她不回来了?”
泰明没再说话,又向师父行了一礼,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年轻的阴阳师躺在床上,了无睡意。
这很正常。他这样对自己说,他本来就不是人,不吃不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却禁不住心头好像有什么在挠,七上八下,又痛又痒。
他索性坐起来,拿出一张符纸,捏了个手决,念诵咒语。
念完之后,有一点后悔,但那符纸已化做一首白光飞了出去。泰明垂下眼,突然在想,如果师父知道他第一次在阴阳师的工作之外用了阴阳术,并且,是用来做这种事情,会不会一气之下把他变为原形?
但不做也已经做了,后悔又能怎么样?
阴阳师吸了口气,再度睁开眼来。
眼前是另一处庭院的景像。轻风拂过洁净的长廊,花木的影子映在雪白的纸门上,几只飞蛾围着微显昏黄的灯光飞舞。友雅正坐在灯下,衣服随意地敞着,长而微卷的发披在身后,手里拿着酒杯,脸上带着笑,好像正在说什么。欧阳躺在旁边,头枕着友雅的腿,似乎已有些醉意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接两句话。双颊泛着醉后的酡红,倒叫她看来有种少见的妩媚。
似乎只是在喝酒聊天而已。可能是自己不爱说话的原因,泰明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些人会有那么多话说,甚至可以说一晚上?
这时候欧阳突然抬了抬眼,那因醉酒而显得波光滟潋的目光似乎格外有穿透力,就似乎能透过那个式神直视阴阳师的眼。
泰明不由一怔,下一秒,所有的景象一晃就没了,眼前还是他小小的房间。
式神被破了。
泰明觉得有股热流涌到脸上,说不上是慌张,羞恼还是愧疚。
就好像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做错事又企图说谎来掩饰最终还是被发现的人。
泰明缓缓抬起手来,揪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
自己是有了心魔,还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年轻的阴阳师这样想着,重重地皱起了眉。
橘少将造访晴明邸是第二天的事情,和永泉一起找泰明商量舞殿怨灵的事情。顺便送欧阳回来。
友雅和永泉被一个小侍童引到泰明面前的时候,才发现鹰通早已到了。为的是同一桩事情。鹰通说神子曾经拜托他查一个面具的来历,是失踪已久的斋陵王的面具。他从这方面入手,做了一些调查。几个人交换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情报,差不多就可以确定舞殿的怨灵,就是那位十年前被咒杀在那里的舞人,多季史。
友雅轻轻张合手里的折扇,笑起来,“哦呀,如果多季史大人正是神子最近约会和书信来往的对象,可就有点不好办了呐。”
鹰通和永泉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有说话。
于是友雅看向泰明,微笑着问:“泰明大人怎么看?”
被他那样的目光直接看过来,年轻的阴阳师明明知道他在问的是另一件事情,却仍有一点心虚。竟过了一会才想起要答:“怨灵就是怨灵。”
“好像犹豫了呢。”友雅笑,“泰明大人是否多少考虑了神子的心情?”
神子的心情,恋爱中的人的心情么?泰明沉默下去,目光却下意识的飘向了庭院的第一边。
友雅跟着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笑起来:“泰明大人果然有在考虑职责之外的事情了么?不过,对象若是那一位的话,还真教人为难呢。”
泰明继续沉默。
友雅露出种很高深的表情来,轻叹了声:“世事真是难料。原本以为我会和泰明大人成为同僚,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没想到居然还会有成为情敌的一天。”
情敌?!
泰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又看向庭院的第一边。
那边的晴明正坐在廊下,看着怒气冲冲跑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的。“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还有谁?”少女哼了一声,指着摆在面前那张几乎裂成两半的画有金色五芒星的符纸,“你不想让人家知道你指使式神**人家约会的话,至少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用这种几乎就等于你本人签字画押的符纸吧?除了你还有谁能画出这么漂亮的桔梗印?”
晴明拿扇子掩了唇,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来,斜斜地看向院子的另一边。“是啊,你说还有谁呢?”
“晴明,你不要给我装——”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欧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另外一边,隔着树影,依稀能看到那边有三四个人影。于是少女楞了一下,旋即以更大的声音吼:“你这老狐狸还想嫁祸给自己的徒弟?谁信啊?泰明怎么会干这么无聊这么多余的事情?”
“是啊。”晴明继续笑眯眯,“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呢?你对我徒弟做了什么?”
“吓?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没做!”
“哦?”晴明狡黠如狐的眼瞟过来,“那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欧阳静了一下,然后轻轻咳了声,“好吧,我不过就是扯了一下他的脸,牵了一会他的袖子而已。”顿了一下又道,“我说,‘无聊’和‘乱来’这种事情又不会碰一下就传染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也跟我完全没关系吧。”
晴明“卟”地笑出声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很有自知之明呢。”
欧阳又咳了两声,别开眼去。
晴明继续笑道:“‘无聊’虽然大概不会因为碰一下就传染了,但是‘爱情’说不定便会呀。”
“吓?”少女似乎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似乎要弹起来。“你说什么?”
晴明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啊,还真是跟博雅完全不一样呢。那个呆子,来我这里时,十次倒有八次是哭着说他又被某小姐给抛弃了。你才来三次,倒好像有两次会让人哭着送你回去呢。”
欧阳沉默下来,半晌轻轻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我不知道……”
晴明又揉揉她的头,微笑:“傻丫头,这种事情哪里需要谁道歉?况且,那孩子的话,哭一次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啊。”
“晴明。”过了很久,欧阳才又轻轻开了口。
“嗯?”
“最喜欢你了。”
“嗯,我知道。”眉眼间都是了然于心的笑意,须发皆白的大阴阳师轻轻道。

晚上八叶们又在藤姬府上聚头。神子已为了第二天的封印焚香沐浴然后闭关了。友雅等人向大家说明了怨灵的事情。果然,像白天一样,大家最担心的,不是怎么驱除这个怨灵,而是,神子是否知情。
“神子大概还不知道吧。”
“但是对方说不定已经知道神子的事情。”一个人远远靠在门口的柱子上,阴阳师淡淡开了口。
“诶?”
“舞殿是神的领域,怨灵是无法在那里起舞的。”他解释,“但如果和神子在一起,却可以登上舞台。”
“难道小茜被利用了吗?”
“也不好说吧,毕竟那人是小茜的……”
沉寂了一会之后,诗纹先开了口:“明天的封印,还是算了吧?”
鹰通点了点头:“我同意。如果神子心存犹豫的话,说不定又会像上次一样受伤的。”
泰明静一会,道:“我去解决。”顿了一下,还是补充,“但是就算降服,说不定也会再次复活的。”
藤姬道:“目前也只能先这样了。”
一直很安静的永泉却在这时站了起来,道:“我去和神子谈谈。”
泰明让开了门口,看着永泉走向神子闭关的房间。
不知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听见神子在嘶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只有那个人,那个人不叫我神子。只有那个人不在意我的身份……”
泰明觉得自己的胸口突然揪了一下。
只有那个人。那个人不怕他,不在意他的身份。连师父也说,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人的。那个人却说,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关系?
永泉出来之后,大家很默契的什么也没问,只安静地守在门外等候。
漫长的等待之后,神子开门出来,眼神明亮而坚定。“我们走吧。”
战斗得很辛苦。
多季史的怨灵的确很强大,到后来诗纹抱着晕迷的神子,泰明手持符咒守在旁边,而其它八叶个个带伤,几乎无计可施。
多季史跃到舞殿上,脚下是冲天的火焰。他向诗纹伸出手,“把神子交出来。能熄灭这火焰的只有神子。醒来吧,神子。”
回应他的是永泉的笛声。
悠扬如风,清澈似泉,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多季史停下来,看向吹笛的永泉。
友雅看向舞殿中央的多季史。“多季史大人。”
多季史亦看向他:“橘友雅。”
“您还记得我吗?”
“把神子交出来,让我跳完这支《斋陵王》。就是为了这个我才会彷徨于这个舞殿之外。”
友雅看着他,声音里有一种悲悯“就算让你跳了,你的心也是乱的。”
多季史皱了眉:“什么?”
“舞殿燃烧的火焰,就是你的悲哀,这种悲哀会将你的心烧成灰烬。”
永泉的笛声停下来,他缓缓将笛子从唇边移开,轻轻道:“您的舞姿的确优美动人,我也很想看完您的舞蹈,但是……”
诗纹却在这时突然叫出声来:“你真的只是想跳舞吗?其实你只是希望被爱,不是吗?”
舞台上的怨灵沉静下来,但他脚下的火焰却烧得更旺。
友雅道:“不论你多么想利用神子的力量,只要你的悲伤不消失,这火焰就不会熄灭。”
多季史又静了一会,突然揪着自己的胸口,一面痛苦之色地呻吟出声。
泰明看着舞台上的怨灵,结果力量没能解决的事情,反而用语言解决了么?
神子在这时醒来。得以喘息的八叶们亦撑着受伤的身体聚集到一起。神子看着痛苦万分的多季史,睁大了眼,嘴唇微微颤动,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祈挥手叫道:“小茜,你还呆站着干什么?快点封印。”
神子却在这一时退缩了,眼睛里依稀又有了泪光。一面叫着“做不到,我做不到……”一面捂着脸退了下去。
“对方可是怨灵啊。”
“今天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鹰通和祈催促着。平日态度最坚决的泰明反而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他看着神子,心想,或者,他现在真的能够稍微理解一点神子的心情了也一不定。
“够了。”天真跑过来,扶住神子。扭头看向阴阳师。“泰明,你去吧。”
年轻的阴阳师看着台上已经跌坐在地上的怨灵,少见的露出一丝悲伤的表情。“降服的话,神子会哭的。”
永泉亦道:“能救多季史的,只有神子而已。”
“救?”祈叫起来,“那家伙可是怨灵啊,为什么要救他?”
永泉有些语塞,反而是泰明代他回答:“因为那是神子的愿望。”
大家都怔了一会。
赖久问:“但是如果神子再一次受伤的话……”
“要怎么办才好呢?”
一直注视着台上舞人怨灵的友雅这时才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种深远的笑容,轻轻道:“怎么办该由神子决定。”
神子缓缓地放下了手,扶住她的天真皱了一下眉,但仍然退开了一步。神子向前走去。泰明挥出手中的符咒,念动咒语为她在火焰中开出一条路来,然后看着她,缓缓的,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那个人”身边。看着她眼神坚定地说“我要和你在一起。”看着她温柔地噙着泪,一声又一声地叫他的名字。
从没有哪一次,泰明在交出自己八叶的力量时,感觉如此的温柔,如此的温暖,而又如此的忧伤。
封印成功,火焰熄灭了。
永泉和友雅吹奏起乐器,神子坐在舞台的废墟上,看着那个已被净化的怨灵翩翩起舞。
泰明站在台下,微微仰起头,专注地看着多季史的表演。直到他在和神子的拥抱中化做萤火虫一般的光点随风而散。
嗯,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他这样想着,回过头来时,突然就看到那个人。
欧阳已换回了来时穿的衣服,正跷着腿坐在那边的屋檐上,一边看向这边,一边在跟什么人说话。触到泰明的目光,居然好像被吓到一样,一个踉跄就栽了下去。
泰明硬生生将自己想朝那边飞奔的动作停下来。因为她旁边的人显然要比他从这里过去要快得多,那人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拎了回去。
欧阳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继续拎着她的领子,一纵就不见了。
是师父的神将青龙。
有他在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泰明这样想,但不知为什么,心却并没能放下来。抬起眼来时,就看到友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了吗?”橘少将笑眯眯地问。
“没什么。”阴阳师冷冷淡淡地答。
送神子回去之后,在回府的路上,阴阳师突然停下来,向着身后的暗巷道:“出来吧。”
一身奇怪服装的短发少女摸摸自己的鼻子,从暗影里走出来:“哎呀,被发现了么?”
泰明注意到她背后背着她那个奇怪的包,不由得皱了一下眉:“要回去了吗?”
“嗯。”
“我送你。”
“好。”
没有再捉弄他或者其它什么举动,那个叫欧阳的少女只是安静的走在自己身侧。泰明反而觉得奇怪,好几次扭头去看她。
一直到欧阳瞪了他一眼:“干什么?”
“没什么。”阴阳师低下头走路。
欧阳反而停下来,低低道:“抱歉。”
“嗯?”
“那个,虽然晴明说这种事情不用道歉,但是我觉得……或者我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我不是有意……呃……招惹你的……”
泰明有点不明白:“招惹?”
女生搔了搔自己的头,“我不知该怎么表达啦,总之,我很抱歉。我说过什么,或者我做过什么,还是请你忘掉好了。”
“忘掉?”泰明依然不解,觉得自己今天就像是学舌的鹦鹉。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会走,也没办法像神子那样可以使用龙神的愿望和这世界某人在一起,我……”
女生说到这里,泰明总算明白她在说什么了,突然觉得有点冷,声音也跟着冷下来。“我有说过想你留下来或者要跟你在一起吗?”
女生顿住。脸上有一丝尴尬闪过,她反而笑了。“啊啊,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么?那就好那就好。原来晴明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但泰明接下来的话,便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年轻的阴阳师问:“你能和友雅大人在一起吗?你为这种事情跟友雅大人道过歉吗?你有要求友雅大人忘记你吗?”
女生摇摇头,“那不一样。泰明你和友雅,完全不一样吧。”
“不一样吗?”泰明的语气没有变,但不知为什么,声音里却似乎有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因为友雅是人吧?
知道他是误解了。女生连忙解释,“我是说,性格上。泰明你和友雅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吧。我想,我们把彼此摆在什么位置,什么距离,什么关系,友雅清楚得很。我来,他固然会高兴;我若走了,他大概也不会伤心到哪里。他今天可以同我在一起喝酒,明天照样会跟别人去赏花。像你这样认真执着的个性,做得到么?”
泰明静了一会没说话。
欧阳叹了口气,向已在不远的前方那口枯井走去。
“我不会忘记的。”泰明说。
欧阳已坐在井沿上,回过头来看着他。
泰明缓缓走过来,“我是八叶,阴阳师,晴明的弟子。所以我会保护神子,驱除怨灵,完成师父交下来的任务。但是,在那之外的,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决定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我自己决定什么应该忘记,而什么应该铭记。”
欧阳叹了口气,才想说什么,泰明已继续道:“你也不用向我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的决定,所以结果也由我自己来担承。跟你没关系。”
欧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早知这样,听晴明的悄悄走掉就好了。算了,反正都跟我没关系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好了。我回去了,再见。”说罢扬扬手跳进那枯井中。
泰明探头看下去的时候,已只余空荡荡一片黑暗。
但他却觉得,自己的心从未有一刻像这样饱满充实光明温暖。
背后有马蹄声传来,泰明微微转过身,正看到友雅在马背上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友雅跃下马来,看了看那口枯井,皱了眉,“已回去了么?”
泰明点点头。
友雅叹了口气,“哦呀,这次连个道别都没有了么?还真是越来越无情了呢。”
泰明看着他,突然问:“友雅大人想让她留下来吗?想跟她在一起吗?”
友雅摸着自己的下巴,笑起来:“这个么,偶尔也会想一下吧。但是一想到如果她真的留下来,说不定哪天我又会厌倦,还是让她回去比较好呢。”
泰明想,这一位果然是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友雅又笑道:“倒是泰明大人,似乎稍微体会到‘思念’是什么滋味了呢。”
嗯。他想他的确是有点明白了。
阴阳师的目光追随着一只萤火虫飘向远方。
就算这世上有无数种恋人,有无数种喜欢,但思念的味道,却始终只得一种。
那样甜蜜,那样痛苦,那样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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