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吴用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死人，一个死去了千万年的人，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淌，他的脑海之中没有了一切声音，一切画面，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一样事物，一个不能再称为身体的身体，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割伤，抓伤，烧伤，刺伤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伤疤充斥着他的眼睛，旧的伤疤上累积着新的伤疤，新的伤疤又成为旧的伤疤，吴用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谁又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和羞辱，可是飞娘忍了下来，她为什么要忍受，吴用脑海中响起飞娘的刚才说过的话，‘连死都是一种奢侈’，是了，鬼灵使，一个擅长操纵灵魂的怪物，吴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不能像吓傻了一样，他必须要做些什么，随便什么都行
飞娘现在已经是完全，但她却像丝毫感觉不到，仍然是像一个木偶一样看着吴用，眼神中充满了灰色的嘲笑，是的，嘲笑，她是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吴用？或者说她只是以一个活死人的身份来看周围的一切，她的嘴无声地裂开，就像龟裂的岩石露出的缝隙，一种浑浊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那缝隙中发出，她似乎是在笑，是在笑她自己，还是在笑这世间的一切？不！她已经没有资格去喜，去怒，去哀，去乐，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就像那最微小，最微小的灰尘，一缕轻风就可以让她湮灭，或者说她早已经湮灭在这尘世之中，因为她早已把自己放逐了，自己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吴用心中涌起一阵阵的悲哀，从飞娘取下面纱的那一刻，他才清醒地认识到她早已不把她自己当做是一个活人了，现在他的呼吸已经顺畅，他的身体可以动弹，他的眼睛可以选择闭上或移到另外一边，他也可以大声叫喊起来，甚至命令飞娘把衣服穿上，但是他却没有，因为还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他的目光，他的身体。吴用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的手向飞娘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上伸去，他的灵魂在战栗，在恐惧，在厌恶，但是他还是一点一点地把手伸了过去，这似乎是一个漫长而又充满了艰难险阻的旅程，他必须战胜一切，包括他自己。
一种冰冷的感觉沿着手指传了回来，吴用的心哆嗦了一下，他望着飞娘的眼睛，她也在看着他，他似乎有种错觉，在她的那灰色的，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眸里，他看见了一个裸的自己，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假惺惺的自己，吴用的心再次紧缩了一下，鼓足勇气颤抖着把那只手轻轻地，慢慢地抚上那疤痕累累的脸庞，“还痛吗？”他听见自己在问，那声音似乎飘荡在九天之外，飞娘仍然在望着他，或许也并不是在望着他，她只是一个木偶，一个活死人，她似乎真的死了，吴用的手仿佛也被她带到了那那个冰冷的世界，同她的身体一同冰冻了起来。
吴用的手轻轻滑落在那原本应该是光滑圆润的肩上，此刻那里却如干涸的大地，一片片青色的，紫色的，黑色的疤痕纵横交错，就像无数狰狞的野兽在那里疯狂地撕咬着，蹂躏着，他的手已经完全麻木了，像是也在同时遭受着那些疯狂的野兽的撕咬，紧接着他的整条手臂，整个身体，整个灵魂似乎都成了那些野兽的口中的美味，一种强烈的差点令他眩晕的痛楚在他的身体内，灵魂内蔓延，不知何时，那具如同木偶的布满疤痕的身体已经被他拥在怀中，模糊，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他似乎在喃喃地说着什么，但他却听不到，他只知道他在紧紧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那一截枯枝，一片凋零的黄叶，一朵枯萎了的花朵。
清醒了然后再迷茫，然后再清醒，吴用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是在痛苦还是在喜悦，不知什么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声音，轻轻的，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声音，像是在梦呓一样，“不值得的，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吴用，不值得的。”朦朦胧胧中一双明亮的眼睛对吴用说道：“放开我好吗？我这样子很难看不是吗？你一定不喜欢看对不对？求求你放开我，你抱着的只是一具死尸，一具难看的，丑陋的尸体，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吴用忽然清醒过来，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具的身体在自己的怀中挣扎，这是一个女人的身体，一个成熟的女人的身体，他的心再次痛了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地抱住那个身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减轻他心里的痛楚。一个带着哭腔的哀求的声音从吴用的胸膛上传来，“吴用，求求你，不要这样，不值得的，放开我好吗？我已经是个死人，我就是一场挥不散的噩梦，我——”声音忽然停止了，一个长长的吻令一切重归于平静，但这平静下面却蕴藏着澎湃的，汹涌的激流。
一滴清澈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飞娘的心间回荡，是感动？是喜悦？是快乐？还是幸福？她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就像一叶小舟，随着那让她整个灵魂，整个身躯都开始苏醒的感觉在飘摇，不在乎将要去何方，不去管何处是彼岸，不去管他浊浪滔天，狂风暴雨，就算是在下一刻舟覆人亡，她也会心满意足。
天地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一个温暖的宽广的胸膛，这就足够了，飞娘痴痴地望着那一张令她整个人，整颗心都融化的面孔，温暖，依靠，多么陌生的字眼啊！曾几何时，这是她最渴望得到的，是她拼命追求过的，可是那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啊！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遥远，她看不见，哪怕是一点点的光亮都没有权利去看到，甚至是在梦中，也被无尽的噩梦纠缠着，而现在温暖就在她身边，她能够感受到那强劲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她的心也随着那节奏跳了起来，她就像是迷途的小舟找到了可以躲避狂风巨浪的海湾，几百年来无数的委屈，无数的痛苦，无数的煎熬统统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她终于可以安心地，痛痛快快地，毫无保留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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