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空谷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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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屋子,走进回廊。
回廊里很暗,然后我看到远处回廊里的挂的壁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由远及近,闪着妖冶的光芒。世界很安静,只有点灯人慢慢移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空灵的回荡。
我没有动,站在角落里看来人点灯的样子。他微微踮起脚尖,一只手揽着宽大的袖子,一只手捻着火折子。长长的黑发柔顺垂下来,在肩上泻出美丽的弧度。
这个侧面,美丽的足以让任何人沦陷。
“没有人伺候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凤丹青碎碎念叨,然后似乎才发现了我,转头朝我这里看了看,立刻尴尬得把头偏回去。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还真是越发的娇惯了。”
“是么?听上去你好像很了解我?”口气里微微带了点讽刺。
“哎呀。像您这样的大少爷我怎么高攀的上……您忙您的,我先走了。”我自知说错了话,准备开溜。
凤丹清甩灭火折子,伸手拦住我。他眯着那双凤眼,挑眉看我。
“我不忙。倒是你还没用过晚膳吧?一直这么殷勤的照顾秦穆轩,真是无微不至,让我情不自禁觉得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危险的感觉。我暗暗告诉自己:不能任其继续发展下去。
所以冷笑着回答他,“凤少爷,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您来过问。”
凤丹青微笑的表情慢慢消失。
“算了。没必要与你这种人争论。”凤丹青从我手里拿过托盘,“师傅找你,在走廊尽头的屋子。”说完从我身边侧身走开。
殷落羽正半卧在榻上,自己下着棋。他脸上的神色让我觉得熟悉而反感,和西王母坐视天下的神态如出一辙。冷静中透出狠毒。
殷落羽从榻上起来,走到桌旁,从冬篮(古代保温用具)里拿出几小碟菜。
“来,吃吧。”殷落羽坐下,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看我。
我站着没有动。“前辈,我想回去了。请你把要说的话说完。”
殷落羽一瞬间露出一些担心。“是我给你的担子太重了么……这样的你,还不能让人放心。”
殷落羽看着我,带着温柔和审视,“不过,现在必须相信你了。这次你回去,情况会复杂很多。西王母如果认定你已经弑亲,她会控制你。所以,对她的话你必须言听计从,就像一只狗,不,只是一个木偶一样。”
“另一方面,她会继续对我进攻。我会全力抵挡,为你争取时间。等待《贺辨》修炼成功和蔻苓珠的力量完全转移到你身上,等到那时,就是给她致命一击之日。”
我沉默。听起来不错的计划,但是,西王母真的会这么容易对付么。如果被拆穿,岂不是死的尸骨无存。
“当她的玩具我也许可以忍受。但是,如果她让我杀温未凉,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你还太单纯了,完全钻进西王母的低劣的圈套,”殷落羽有些失望的看了我一眼,“这一点我想到了,如果你表现得好,温未凉不会有什么危险。西王母似乎是想把这颗棋子留作最后牵制你的筹码,不会这么快就扔掉。”
就算是圈套,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能去想不能忍受失去他的后果。如果我最后抗争得来的结局没有他,还不如在抗争中一起毁灭,这样倒是少痛苦一些。
殷落羽看着我的脸,摇了摇头。
“另外,你似乎对西王母放在你身边的苍蝇有一点怜悯之心。”
我回过神,“你说火鹤兰?”
那天他来找我之后,我已经意识到了他的目的。从他对我态度转变时我已经发觉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这种问题上想得开?西王母果然是不理解动物的感情呢。火鹤兰之所以努力维护我和温未凉的关系,定然是受到了西王母的指示。我对温未凉的感情越深,她控制我的胜算就越大。但是,火鹤兰也是个无辜的家伙。
“不用太在意他,小角色而已。”
殷落羽慢慢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
“对不起。其实你是个好孩子,我没有尽到任何责任反而一再对你施加要求,我真的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殷落羽说完,走出了房间。他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眉头深锁。只是我背对着他,没有看到。

当夜,我就乘来时的马车一路狂奔回到了琵琶城。到达时,天空与地面交接的尽头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回到驻扎的小楼,看到窗子半敞开。于是提气掠进屋子。
正好一头撞进某人怀里。
“你怎么坐这里啊?”
“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会回来?”
“我们有感应嘛,”温未凉捏捏我的脸,然后说,“其实我一直站在这里等。”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温未凉弯起眼睛笑,“好了,知道错就行。过来,手该换药了。”
他把我拉到桌子边坐下,一圈一圈慢慢拆掉绷带。狰狞的伤痕和干枯的血迹纵横在手腕上,我看了都觉得恶心。
“你乱动手腕了。”温未凉的声音变得很认真。
我掩饰得傻笑几声。我有什么办法啊,做菜又不能真的只用一只手。在那边我就是被使唤的命……
忽然,温未凉低下头,轻轻在我手腕上吻下去。
顿时,全身升起一种战栗的疼痛。
“喂,你做什么……”
“我吃醋了。惩罚一下。”他抬起头,微微笑着说。
我呆呆看他,直到他把我的手包好都浑然未觉。
“温未凉。”
“什么事,甜心?”
“再多惩罚我一下吧……要做什么我都答应。”我做泪光闪闪状。
“啊,真的?”温未凉大眼睛眨巴眨巴。
我母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么,陪我去采兰花吧。”
温未凉一直都喜欢兰花,空谷幽兰,何其贴切。温未凉知道它们在哪里,年年春天,心怀爱慕走过远路,去拜访它们。
这些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是以前他怕我吃醋,已经很久没再去过。
天亮的时候,我们背着竹筐,短锄,走很远的路进山的深处。
沿着山里铺的石子小路,走不太久有一座土地庙。土地庙里有两尊小石像,木桌上供养水果和野花。香灰积累得很厚,小土地庙虽然简陋,但却显得静谧威仪。
忽然觉得我们像是在踏青。这是小时候才会做的事情,不知为什么,这让我心灵很宁静。
过了庙宇,小路逐渐的消失。山间不再有人迹,路变得崎岖且陡峭。
树木夹道的山间小径铺满厚厚松针。午后阳光蒸腾起松脂辛辣气味,鸟声偶尔清脆响起,如影相随。
不知道走了多久,温未凉停下来,“到了,我下到山谷里去采,你在这里等我吧。”
我看了看山谷陡峭的程度,点点头。
他顺延没有路迹的灌木丛往底处爬。用手抓着杂草,小心挪动脚步,一点一点下退。然后消失了身影。
坐在山顶树荫下,阳光从松针缝隙里洒到眼皮上,点点金光闪烁。满山苍翠里,只听松涛在大风中起伏,如同潮水此起彼伏。好大的风。格外湛蓝的天色蔓延在群山之间,白云朵朵。那一刻时间和天地似乎是停顿的,凝滞的。却又格外寂静豁然。
温未凉很久都没上来。也许是今年来得太早,兰花还没有开放吧。
我站起来,走到山谷边缘张望。
其实我知道的,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无忧无虑在一起的机会。我想未凉也明白,所以才会带我来这里。
“温未凉。”我对这山谷低下喊。
我知道,即使有回声,这么深的山谷他也不一定听得见。
“温未凉,谢谢你。你让我很幸福了。”
眼泪,差一点要掉出来。
你这么好这么温柔。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
等了很久,温未凉从山谷底处爬上来。他的短锄沾了泥土,背后竹筐里装着刚掘下来的兰花。浅绿沁紫的的花苞,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让人不产生一丝杂念,就像他一样。生在幽深的谷底,与世隔绝又丝毫不带骄矜。
我们坐在山顶,一直没有离开,说着一些无聊的话。慢慢的,山谷下升起薄雾,升腾弥散,最终变成如细雨笼罩,沾人衣湿。
他把头放在我的肩上,然后,轻声说,“我都知道。我也是。”
我立刻明白了他所指。低下头,在细雨中与他相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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