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医家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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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到了学校,正在楼道上止不住地张望小虎不见人,忽然朦胧中间,一眼以为望见了小虎,便飞跑了下去,不想中道一失足,狠狠摔倒在护栏上了,身子又转了开去,所以他几乎是飞了下来,正好撞在了无辜的人家身上,可叹小路竟然安然无恙!
小路这才知觉来人不是小虎,却是同学小难,可是小路有幸撞上的人又是不幸的小齐老师!
可怜个小齐老师横祸上身,实在收不住十分优美的身子,半带着小路又不幸地撞上了好像更无辜的小难!
可怜个小难,被小齐和小路联合撞开来,眼看就要倒在台阶石凳上的时候,英雄的小归就现身了!
因为小归几乎替下了小难,于是小归就几乎死了!
这时节,小书和小虎飞身赶来,小夜也几乎在同时跑来了。
小虎也才刚扶起小齐和小难,小书就抱着原来就非常娇弱的小归飞跑开了。
这里小虎送小齐到医院,小夜小路送小难也到了医院,医院所有的人全部呆若木鸡。小夜和小路也罢了,可是小虎也太小了些,可是小齐老师也太大了些,所以小虎背带着已经不能走路的小齐老师领先跑到医院就是奇迹!悲乎!
所以小夜小路也不得不羞愧交加了,好在小齐只是撞晕了,又破了些皮,倒是不大要紧,小难也只是流了好些血,也无大害。
小归没有死,也只是睡了整整儿一天一夜,却也好像是她的好福气。可是小归睡了这一天一夜,还是不得了,睡半天的钱好像就是小齐老师一个半月的工资,所以她睡一天一夜的钱就足以让小路追悔一生!而且小归醒了还要躺几天呢!
当时小书劝好了小归婆婆和小归父母,且自认倒霉,除了放下师家风度狠狠捶了小路一二拳解解气外,除了不顾师者风范狠狠诅咒医院高得可怕的治疗费外,还警告小路不得告诉家人和外人知道,尤其不能告诉金妤!当然更警告他是下不为例的意思,因为小归终于活着,小书也就认了。
可是小书的丈夫再不肯自认倒霉,于是他就跑到大捷家要钱。
大捷正好抱着小娣卖菜回来,正在家里上下左右寻找金妤,听说了如此故事更是悲不自胜,好歹用些钱劝走了大力,大力良心发现,也只要了一半的钱,实际是怕小书发作的原故。
大捷和小娣终于找到金妤家的时候,小路正在厨房劳动。大捷在这雪上加霜的时候,再忍不得,放好了小娣,且先问得真实后,好大一阵老拳扑天盖地而下,几乎就打坏了小路,更也几乎又打出了更多的医药费!
小路当然没有还手,而且可怜他连躲藏的意思也没有,只怕吵着内厅的金妤呀!好像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可叹金妤的房子也太好了些,竟然十分隔音!所以金妤只听见了大捷好像轻微的动作,只以为小路劳动也玩!可叹年轻无比的小娣亲眼观看了这场惨剧,竟然不哭不闹!竟然漠然!
这时候买菜回家的婆婆震惊不已,只怕小路果然就死了,拚尽全力劝不好好像已然不太正常老大的儿子,只好进去背了金妤赶到现场。
大捷方才轰然住手。
但见小路儿子忍死一声不出的好形状,金妤好像也没有伤心,看见了小娣无动于衷的好模样,好像也没有吃惊,只是轻轻说道:“小路死了,只怕你也要坐牢。”
大捷说不得,小路望着金妤啊!忽然流泪,心血来潮的时候,竟然不知好歹,竟然要请金妤和大捷离婚!也不知他哪里来的精神,也不知他哪里学会了“离婚”这样的名词。
大捷震怒之时,又不幸地失却了理智,也失却了非常的平常心,所以他只得又动手了。
还在婆婆背上的金妤竟然也学会了小娣样,竟然不不理会大捷了,忽声轻轻地唤道:“小虎,小路要死了,你回来不回来!”
金妤虽然在呼唤小虎,却好像在念经。
神奇得不可思议的是,连婆婆也没有听见的声音,不知何处的小虎竟然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所以金妤竟然就唤回了小虎!
好小虎,注定了总要保小路性命的小虎,小拳头横空飞出的时候,整个小虎也飞了出去!好像强大的大捷竟然不能抵挡小小的小虎!不仅仅断然中断了行凶,而且还不幸地倒退了开去,倒退在外面木头栏上,倒退回了老秀才的理智,倒退出了大书生的惨败!
还在背着金妤的婆婆目瞪口呆,还在默然的小娣也不得不动容了,瞪着小虎动不得。
小虎收身回来不看小路就看金妤,只以为金妤也惨遭毒打,金妤看着英雄的女儿,艰难地微笑道:“好家伙,实在厉害!我不会死,所以小路好像也活着。”
婆婆已是泪如雨下,万幸大捷只认准了小路的小**下手,所以小路果然活着,而且让大捷后来惊喜万分的是,小路几乎没有花费金钱就好如当初!可怜,若不是小路用离婚来刺激大捷,大捷想也不致如此作法。
然而,大捷不幸地茫然了。
小归出院后,归家父母因为女儿无端受此大难,几乎是去了鬼门关游了一游啊逛了一逛,所以始终耿耿于怀,当然心有余悸,分明金妤正在生病,实在不好意思落井下石啊雪上加霜,就只好来找老舅理论,老舅无言以对。这时节,小朝婆婆扶着英雄的小归来了。
英雄的小归说不怨小路,说舍身救人的人怎能有怨气,舅母握着小小的小归,一言不发。
归家人去后,大喜回来了,回来就描绘了金妤家的战事,实际也是婆婆传出的故事。舅母无言以对。
老舅听说了如此好故事,实在忍不得,父子结伴来瞧金妤,说是小城里又建了新的小学堂,再不似从前上学难了,因为小学校正在发愁没有小学生光顾,所以要带小路去遛遛。当时金妤的家接近小树的旧家,到老舅的家却远了些,所以小路小声问道:“金妤妈妈去不去呢?”
闻言,大喜老舅双双悲伤不已,因为老舅的爱人舅母可能不会同意,因为当今的舅母好像再不是从前的舅母了,好像仅仅是因为当今的金妤再不是从前人见人敬的光景了,也只是个依然很好看的病人罢了,也只是个依旧很年轻的废人罢了。
所以父子二人不再言语,打道回府共同思谋数日,大喜坚决要接女儿回家,家就是娘家,娘家也是家。
老舅只得亲自和舅母提说此事,杰出的舅母果然不同意,老舅翻来复去想来想去地想呵!想了很久,终于发了狠,只道:“你果然不同意,我只好自己养她娘儿三个,虽然你挣的钱比我多许多,虽然我挣的钱还比不上你的奖金,可是金妤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大家活着就一同活着,不活着了的时候,我一个人也没有意思,再多的钱也没有用处,再多的钱啊!也买不回骨肉团圆,你说是么?”
舅母闻言,冷笑道:“你想和我离婚!”
老舅叹一口气,道:“听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舅母顿了一顿,道:“可是我还是糊涂,你的妹妹竟然比我还大!”
老舅道:“金妤今年正月十八日辰时二十七岁,夫人是是前年几月几时二十七岁呢?”
舅母怒道:“原来你比我更糊涂,混帐!我比金妤大了五百九十五天,大了一岁又二百三十天!”
老舅又叹道:“原来你好像比我更在乎金妤。”
舅母呆了一呆,冷冷道:“我就不在乎!”
老舅道:“你不见左邻右舍的人也要互相救助么?你不见不认得的人也会无私援助么?你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也人舍命救人么?”
舅母淡淡道:“可惜那些人不是人,那是神!”
老舅听见了这等好话,神往地喃喃道:“可怜我就是作梦也想着作一回神仙啊!”
舅母道:“可惜好人命不长,可惜我实在想长寿。”
舅母没有屈服。
因为舅母还是不肯让金妤住到家里,老舅终于珍惜实在不可多得的妻子,所以还是劝道:“小恩医生,小鱼太太,我的妹妹就指望您了!”
舅母道:“你好像还不相信她再不能好!”
老舅又想了一想,忽道:“夫人,我们结婚几年了?”
舅母一呆,道:“好像也有十年了罢。”

老舅道:“我和金妤相依为命二十七八年了!小恩夫人,我一定要接来金妤,因为金妤根本不是别人,因为金妤根本就是我的妹妹!”
舅母一怔,道:“我们果然就不能让这十年再长些下去了?”
老舅再叹了口气,道:“小恩太太,我再想想罢!”
于是,老舅又想了三天,大喜也没有催,好像也在思想的意思,好像又只是在静观其变。
三天后,老舅又找到舅母,只道:“夫人,我想好了,所以我再没有犹豫了。”
舅母淡淡道:“从理论上说,你和我最近,连你的爹也在其次,你的妹妹只好又其次。你说,要我还是要你的妹妹?”
老舅望着好像十分执着的舅母,道:“我不管什么理论上的古怪,从来我就只有一个妹妹,娘又早死了,爹又不肯再找一个后娘,所以我好像就不可能再有别的妹妹,就有别的妹妹,因为总也是妹妹,所以我也不再犹豫。”
舅母冷冷道:“你虽然也只有一个妻子,但是这个妻子果然没有了,你好像还能再找一个别的妻子,就是找许多个妻子也容易,所以妻子也只是妻子罢了,虽然我这样的妻子也只有一个。”
老舅好像很沉着,道:“好像是的。”
舅母冰凉道:“我要带小兔走!”
老舅吃惊道:“你能分得清这兄弟两个了么?”
舅母从容道:“果然带错了,再回来换!我不怕麻烦!”
老舅很忧伤,道:“可是你果然不要小岁么?”
舅母怒道:“你一个也不想要不成!”
老舅道:“他们好像也是亲兄弟,既是亲骨肉,所以我也不想让他们生离,可是你就忍心活活拆散他们么?”
舅母道:“我也不管这些古怪,我只要小兔,你要不要小岁,我也不管了!我晓得,你想要两个儿子,可是我怎能不要一个儿子!又怎能看着小兔跟着你受苦!”
老舅实在不甘心,又道:“小岁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么?”
舅母实在烦了,老舅无法子,只得请出依然一模一样的一对小兄弟来,说道:“我和你们的妈妈就要分开住了!”
小兔吃惊道:“就是离婚的意思了?”
舅母道:“好像是的。”
小岁道:“所以我和小兔也要离婚了么?”
老舅一呆,道:“好像是的。”
舅母道:“也省得我们再分不出你们谁是谁,也省得你们总是为谁大谁小吵架。”
小兔道:“可是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呢?”
老舅道:“因为我们不想住在一起了。”
小兔道:“可是我和小岁很想住在一起呀!”
老舅不再理会小兔,且望着舅母道:“所以请你们自己作主,想要跟谁就跟谁,跟了妈妈幸福去,跟着爹就受苦来。”
舅母不好意思发作,忽听小岁先声问道:“听说金鱼姑姑就要来家玩了?”
老舅心中一动,道:“你欢喜不欢喜?”
小岁道:“很欢喜的,我和小兔听爷爷说了,整整儿欢喜了一晚上,作梦也梦见金鱼姑姑回家玩了!”
老舅道:“可惜是姑姑来了,我们家就要穷些了。”
小兔道:“不怕,好东西给姑姑用,有钱就先给姑姑治病,没有钱也要先省给姑姑吃。”
舅母登时气白了仍然很漂亮的脸儿,小岁不知好歹,忽又问道:“这里的家谁住呢?”
老舅心又动了一动,道:“你们的妈妈去医院住,所以这里的家我住了。”
小兔看着小岁,只在用眼睛说话玩,但见小岁点点头,小兔就坚决道:“我和小岁不离婚了,也不分开住了,就在家里迎接金妤姑姑来!”
舅母但见大势已去,仍不由大怒了,道:“我和金妤,谁是老娘!”
小兔登时就哭了,道:“医生妈妈,你不晓得么,金妤姑姑她生病了呀!”
小岁道:“妈妈,你原来就是医生,可是你就是不肯救姑姑一救,小朝和小朝婆婆还是外人,原来又没有生病,可是你还很舍得花钱救她们呢!你不晓得我和小兔就只有一个姑姑么!你不晓得咱家这个姑姑是多好多好的姑姑么?别的生人你救,姑姑这个再熟不过的人你就是不肯救!不救也罢了,可是你还不许姑姑来家玩,爹是姑姑的哥哥,爷爷是姑姑的爹,姑姑就是回家啊!”
老舅呆呆地看着好一双儿子,好像还是分不出谁是谁来。
舅母实在承受不了,只好说是再想想,于是她也想了整整儿三天三夜,好像想好的时候,她也找到老舅,道:“小喜丈夫,我也想好了。”
老舅很悲,道:“我再劝劝小兔崽子,他会跟着你,所以你不要忧,他也学会了作饭烧菜洗衣裳,所以你也不要愁。”
舅母长吁了一口气,道:“我还是糊涂,怎么我生的儿子们全部向着外人!”
老舅年轻地苍凉了,道:“金妤从来就不是外人,是他们从小儿来一直心爱的姑姑!”
舅母道:“比我还亲不成!”
老舅又叹道:“小书老师和小虎非亲非故,为了小虎,小书老师不惜和大力闹着离婚玩,你说小书老师和小虎可有什么亲!”
舅母道:“因为大力有了处遇,所以他们不得不不再相亲。”
老舅只得又道:“小树娘和小树叔叔谁与树祖亲,可是树祖承认谁更亲!”
舅母道:“那是因为小树叔叔怕老婆。”
老舅还是叹道:“你看你怎地还糊涂呢!我也只好再说着咱家的这个人,从前婆婆捷妹和大捷亲,如今捷妹婆婆和谁亲?”
舅母听了这话,止不住好大一阵辛酸,却道:“那是因为大捷不是东西,因为咱家姑娘瞎了眼才嫁他,可怜我和大喜当初怎么劝她来着!”
老舅实在不敢想这层,又道:“小岁和小兔崽子才几岁就能想开,可是你偏偏要想不开!你不见小虎小呵!当初也不认得大捷,可是她没有犹豫就救了大捷一命!你不见小归小呵!明晓得力不从心,还是舍命救了小难一救!”
舅母长叹一声,道:“我晓得,你的这个妹妹不是咱凡间人!”
老舅茫然了,低微叹息一声后,从容道:“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从小儿来,二十七八年了罢,我一直都在看着她,再没有看够的意思。看着她出世,我很欢喜,听说是妹妹,我几乎就欢喜死了!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我更欢喜!看着她成亲,再想不到我家的妹妹竟是如此出众!大喜和他太太的姑娘,小喜的妹妹啊!竟是如此杰出!所以我呀,最是欢喜!果然只有神先才配她。后来又看着她守寡,再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坏运!原来神仙也会死,神仙原来也难超生!又看着她再成亲了,再想不到大捷竟然不是人!才是路遥知马力,患难见人心!直到如今她生病了,我睡里梦里也在看着她生病。
“我只晓得,娘生她那天天很黑,黑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因为她好像不肯出世,所以娘就非常不快活,大约她还是很有孝心的,看见娘受了整夜的活罪,虽然要怕黑呀!终于还是出世来了!可怜,她一出世,天就不黑了!天就亮了!亮得好像什么也有了!
“我只晓得,只要有她在的时候,我和爹就有了精神,几时忽然看不见她了,爹会沮丧,我也会很累。
“只想在当初,神先接她去神先家玩了,娘就病了,因为要见她最后一回,娘竟是站立在鬼门关前守了整整儿三天三夜!这好像就是强大的精神呵!谁也不敢相信娘能撑到她回来!她果然回来了,她和神先见了娘,娘竟然好如平常一样地和她说话!说着她小时候的故事,说着她当今的故事,也说着她将来的故事,说着说着,娘就含笑仙逝了。那一年,娘也才三十九岁,那一年,她也才十五岁,还是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小姑娘。
“那一年,爹好像没有哭,不仅仅因为她长得好像娘,更因为她正在鲜活地活着,所以爹好像哭不出来,好像也没有悲伤。那一年,她也没有哭,因为她好像从来也不会哭!
“你说她不是凡间人,我果然糊涂,可是在我们家里,她果然不是凡间人,在我家里,她也不仅仅是我的妹妹,在我金门,她是最亮的星,在我家里,她是神!”
舅母好像只有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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