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人鱼公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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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冲带还是橄榄枝?
柯斯莫不懂得”缓冲带”之类时新词儿,但作为雅典人中的一员,他自然知道橄榄枝是怎么一回事。
在神与人同居大地的黄金时代,雅典城建成后尚未命名,海洋的执掌者波塞冬,和智勇双全的女神雅典娜都想以自己的名字命名这座灵气充溢的城市,两神争执不下。诸神便做出公议:“谁给予人类最佳的礼物,便能获得命名的殊誉。
于是,正在苦恋农神德墨提尔的海王波塞冬,用三叉戟击毁海岸而使之生出战马,从此战士们不必再以双脚丈量大地。
而聪慧的雅典娜则用长矛击地而长出橄榄树。
最终奥林匹斯诸神判雅典娜胜,因为蛮族部落之战败者若要求和,就得向胜利者交纳一根橄榄枝,作为和平标志的橄榄显然比象征战争的马更有利于人类;故该城从此名为雅典。
雅典娜成为了雅典的保护神,也从此与海王结怨。而日后奥运会上用于竞赛的标枪也多了一种材质——橄榄枝。
不过,柯斯莫本人可是全无身为橄榄枝或者劳什子缓冲带的自觉,无他,只因宦海多年,他早就自动把自己归为伯里克利的私人。
至于那些当初将他弃如敝屣,现在又不情不愿的示好的亲族,他不认为自己和“高贵的“邓尼斯有什么牵扯。
当然,能从一穷二白做到位高权重,柯斯莫自非意气用事之辈,事实上他的身后,隐隐能看到雅典城内在元老院和执政官团体之外的第三方势力影子——这么说有些夸张。但有这样一些人,他们不是传统的豪门贵胄,不属于海岸、平原、山外党之一,而是伴随着城邦的发展壮大渐渐成熟起来的一个相互提携的群体。作为演说家、学者、诗人、官吏……他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冷眼旁观,看雅典的最高权利者将城邦这驾马车导向何方,他们不是也不可能是驭手,却也不愿只作为乘客,于是他们把自己放在车轴、车辐、辔头和马缰的位置上,无论入侵者、僭主还是民选的执政官都要依靠他们来让自己的影响力上传下达、如臂使指。想当然的,他们没有明确的政治倾向,民主、共和、独裁、征服,对他们来说,唯一值得关注的是整个雅典的前途和命运——当然,如果雅典由一位贤德而明智的统治者治理,则更是他们所乐见的。
而伯里克利无疑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期望值。
伯里克利本身具有僭主的一切才能和技巧。幸运地是,他站在民主派一边。这位首席执政浑身上下笼罩着神秘色彩,传说他的灵魂曾被冥王哈德斯召唤,却遭女神雅典娜夺回,不过这比不上他的一系列良法更为人所津津乐道。治世三百二十年,伯里克利做了一个民主派政治家能为他的公民们所做的一切:”执政期间,伯里克利奖励学术,提倡文艺,一时雅典人才辈出,群贤毕至、文化昌盛。
同时,伯里克利进一步改革政治制度,规定执政官用抽签法产生;而一切官职向所有等级的公民开放,为了使贫穷公民出任官职,他规定了公职津贴制度,由国库给担任不同公职的公民发放一定金额的津贴,以支付公民在担任公职期间的生活费用,保证当选的贫穷公民有机会行使民主管理国家的权利,以此巩固他们当家作主的公民意识;而且也保障了日常政治事务的直接经验普及到大部分公民中去。任何人,只要他能够对国家有所贡献,绝不会因为贫困而在政治上湮没无闻。
伯里克利还从联盟贡金中发给一般公民观剧津贴,以吸引公民参加社会活动,丰富公民的文娱文化生活,鼓励公民通过观剧接受民主思想的教育。
面对权力与土地同在这一古老的原则,他甚至提出,权力应当普及到每一个公民的手中!至于一些人唧唧歪歪,臧否伯里克利的规定只有雅典血统的人才能成为雅典公民,从而将上万人排除在公民之外,则让人想起吃不到葡萄的狐狸。
至于其它种种,与之相较反而是末节了。
就这样,在希腊其它城邦的市民正被无休止的党派冲突消耗着力量,艺术的发展也因此衰退的同时,雅典人却成为了勇敢、爱国和能慷慨献身的代名词。
以智识自矜的雅典人,无疑也是希腊人中最虔诚的。不同的是,与他邦的狂信者恰恰相反,他们崇拜给了他们繁荣、平等和自由的宪法,而且从不怀疑规定公民大会巨大权力的根本法律;他们容忍形形色色的见解和广泛的言论空间,因为他们为了达到所认定的公民权力统治城邦的目标,已经不遗余力、浑然忘他;他们对其奴隶的人道,甚至激起了贵族制最明智的支持者的愤慨。就这样,他们成了整个希腊、整个地中海世界、整个世界上唯一靠民主制强大起来的民族。经济增长的刺激,文化的高度繁荣,自由的民主统治以及开明的领导者,共同促成了雅典的黄金时代。
而一切一切的荣誉,最终都归结到伟大的、慷慨的、贤明的伯里克利身上,即使最惟利是图的海商也愿意为这个神圣光环笼罩下的男子捐献成百上千的塔兰同(注1),而兜里存不住钱的水手们也可以为敬爱的首席执政掏出衣兜里最后一个德拉克马。(注2)
当然,没有人能面面俱到的讨好所有人。在雅典城内就有敌视伯里克利的集体存在——雅典元老院,一个随着伯里克利的影响增大而越来越非主动淡出雅典人视线的守旧派的大本营!
这一切,都源于伯里克利出生前的二百年的英雄提修斯。
在传说中的提修斯改革(注3)之后,雅典的贵族政治达到其顶峰,雅典的执政官多达9人。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九大执政官。
在九大执政官之前,雅典原来只有三大执政。
作为国家元首,执掌内政的首席执政官;也就是现在伯里克利担当的角色。
主持节日庆典、宗教仪式并管理氏族事务的王者执政官;后来指控苏格拉底不敬神和敬事新神的三十僭主的鹰犬们,就是到彼处备案令案件正式进入审判程序。
而现在为伯里克利实际掌握的军事执政官则号称波勒马克,只在战时担任军事首领,兵民分离。
而改革之后,在这三大执政官的职务之外,新加了六个司法执政官来管理司法审判和整编法令。雅典就此形成了以九个执政官为主体、名年执政官为首的行政体系。
而负责监督执政官们的,正是由出自雅典高名大姓的“好父亲”小集团组成的雅典元老院,因集会地点在卫城外的战神山,而又被称为战神山议事会。
显然,两者是天然的冤家对头。
在雅典几百年的改革与复辟中,雅典元老院凭借金钱和选票,始终压制着、并最终废除了九大执政官制度,从此一家独大。但从克莱斯提尼的时代开始,为了应付日益紧张的内外局势,十将军委员会渐渐取代了波勒马克和名年执政官,成为雅典的最高的政府官员,统率军队,掌握实权。
成功将僭主赶下台的的克莱斯提尼力行改革,把以前按血缘部落征兵的办法改为按地区部落征兵,每部落提供一队重装步兵、若干骑兵及海员,并由每个新的部落选出一名将军,负责在战场上率领本部落的所有士兵。十名将军组成将军委员会,由军事执政官任主席。
现在,最高军事指挥权虽然仍归传统的九执政官之一的军事执政官波勒马克,但是波勒马克不能连任,而将军之职按公民自费服役的传统,不仅没有薪饷,而且要由自己出资装备一切包括勤务兵,因此只有家产丰厚的人才愿意和可能担当。所以,它始终不搞抽签而只由选举产生,并可连选连任,但也可以随时罢免,后来这一职务便成为上层掌握的要职,对雅典政局影响较大。再加上军事行动在后来的历史中越来越重要,所以十将军就渐渐取代了波勒马克和名年执政官,成为雅典实际的最高统治者。
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十将军也是要由公民大会选出来的,而公民大会无疑是雅典元老院的禁脔,无论米泰亚德也好、泰米斯托克里也好、色诺芬也好、修昔底德也罢,只要元老院愿意,随时可以把不听话的战争英雄哄下台,换个外表光鲜的小白脸上去——如果不是出现了伯里克利这个异数的话。

从后世历史学家所谓的前445到前430年,伯里克利以十将军之一主政雅典,连选连任长达15年,成为雅典的最高统治者。他拥有独裁者的一切的特质、精力与技巧,他知道民众需要什么,而他又能对他们承诺什么,糟糕的是他总能切中他们的心脾——这正是日益寒蠢的元老院可望不可即的!
幸好,斯巴达人和突如其来的瘟疫帮得过且过的元老们除掉了伯里克利。
不幸的是,当元老们拿不准露出什么表情面对大敌的身死和城邦的败亡时,伯里克利却无法解释的复活了!
或者是出于丧子之痛,复活后的伯里克利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直到雅典市民们经历了亚西比德叛而复逃、海上同盟解体、斯巴达与波斯联手、三十僭主反动等一系列挑战心跳极限的人间悲剧之后,挟神迹与远见复出的伯里克利立刻受到了神祗一般的欢迎。
而伯里克利也不负众望,他发动了募捐、重组了海陆军、荡平了投降派、说服了背盟者、利用斯巴达人内部的不和重挫了莱桑德(注4),力挽狂澜的扭转了局势。
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么多奇迹般的事情,那么他第三次担任首席执政也就无可争议了。
宛如脱胎换骨的伯里克利重掌权柄的时候,旷日持久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终于画上了句号,留给他的是一个民生凋敝,百废俱兴的雅典。当此之时,他大刀阔斧的废除了十将军的战时军事体制,而复以军政两途的九执政官制,也提拔了一批在战事前后崭露头角的白衣卿相——因为雅典的头面人物们在此前的表现着实不太光彩——他们迫不及待的投向了“三十僭主”一边。
三百年过去,雅典已经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配得上”希腊的学校(注5)”一称,但柯斯莫也看到了历史的沉渣泛起——雅典的政治圈子部分回到了克莱斯提尼改革前的状况,一度被消解的党争死灰复燃,再度形成了各自为政的山外党、海岸党和平原党。伯里克利对此听之任之,似乎认为这有助于实现雅典的民主监督,但世事多变、人心诡谲。许多既得利益者轻易的就忘却了,是谁把城邦从被颠覆的边缘挽救回来,是谁给了他们在公共场合发表言论和著书立说的权利——欲壑难填的他们,只记得伯里克利分薄了自己的权柄。于是与伯里克利仇深似海又毫无根基的客蒙一族就被达官显贵们从尘封的记忆中翻了出来!
而不知幸或者不幸,同样冠以“小客蒙”为名,后者的才能却显然配不上他祖先的名声,行事更是嚣张跋扈,元老院真可谓自取其辱啊!
种种念头如电光石火在柯斯莫心中一闪而过,他保持着微笑,续道:“我方才探问过,此次小葛列格迎候的除了传的沸沸扬扬的月神侍者,另外一位也是月神的信徒,还是当日以弗所神殿被劫掠时的目击者之一,名叫爱葛莎。”“和那位生人勿近的卡洛尔小姐不同。这名为爱葛莎的小姑娘好说话的很,就是有点儿害羞。她也是可怜见儿的,自小父母双亡,被寄养在以弗所开旅店的叔叔家。神殿遇袭当日,以弗所港口也被烧毁,过往商旅锐减,爱葛莎叔叔的旅店生意惨淡,一家人卖了店面,去西班牙行省投资银矿去了。这小姑娘自从神殿事件之后就精神恍惚,卧床不起,只得留在以弗所当地。好在她对月神信仰虔诚,所以被神殿接了去调养了一段时日。这次是神殿的新任主祭派她和月神侍者同来希腊诸邦,说是作为神殿一事的证人。”嘴上流利的说着大路货的情报,柯斯莫不出意外的在重新坐回桌旁的众元老脸上看到了夹杂着轻松的尴尬——虽然是缓解了剑拔弩张的局面,大出风头的却是自己这个他们眼中的外人,想必是不太好受——不过,自己什么时候需要照顾这些脑满肠肥家伙的想法了!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可怜的家伙,喋喋不休着自己祖先的谱系,却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土地早已变了,他们所依仗和自豪的一切,不过是日出前的水沫,纵然多么华丽花哨也好,一俟旭日东升则烟消云散。
是的,烟消云散。大部分关心政治的雅典人都不看好元老院代表的旧贵族们与伯里克利所缔造的新贵族们的角力,这不是因为伯里克利在民众中的广受拥戴,而是因为扎根底层的他们更清楚首席执政在雅典海陆军中的影响力。
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没有人不知道一只强大的武装力量在政治斗争中的压倒性作用。
而可算是伯里克利体系一员的柯斯莫更清楚的知道,伯里克利在军中的声望不仅来自看着长大的海陆军将领们对他个人的崇拜,也因为他一向主张扩大雅典海上势力和平民的权利,竭力维护雅典对提洛同盟各城邦的控制,战前他领兵镇压了萨莫斯岛的反叛,更利用提洛同盟的贡金大力建设舰队,扩建三层桨座舰达400艘,亲自率舰队远航黑海扩大雅典声威;此一条就获得了出身贫苦的水手们毫无保留的忠诚。
而战中和战后,伯里克利也不忘通过建设大型的公共工程让失业者获得工作,比如建设长墙,将雅典和其港口——发勒如姆和比雷埃夫斯围在一个紧密的区域中,使敌人只有通过海路进入,便于雅典的舰队守卫——在战后重建的最艰难日子里,伯里克利始终和他的士兵们在一起,不是每个民选的政治家都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至于他一手打造的城邦陆军,普通一兵戴的都是伯里克利式头盔(注6)。
所以,柯斯莫在独处的时候向奥林匹斯诸神祈祷,那些愚不可及的元老院成员最好不要再这样闹下去,直到把邓尼斯家拖下水为止!虽然对酒神的家名没有感情,但身为司法官,见惯了悲喜剧的柯斯莫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同宗灰飞烟灭。
不过,柯斯莫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要指望那些单”蠢”的旧贵族们懂得息事宁人,不如指望几百年不见踪影的奥林匹斯诸神重履人间世来的现实。现在就看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兄长是不是能及时置身事外了,毕竟那是一位能把自己的嫡子送去政敌身边的政治家啊……
心中思衬,柯斯莫抬起眼来,正对上邓尼斯家主探究的视线,两人目光在中途交会,随即错开,却也都看到了些自己熟悉的东西。
看来,这位议长阁下远非表现出来的那样暴躁和无知啊,想来也是,酒神的神职里可是有表演一项,而酒神节就是酒神后裔的舞台,姓邓尼斯的人们已经习惯在生活中戴着面具了——只不过,遍布海面的泡沫一遇阳光就要蒸发的无影无踪,一切筹谋都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上的,而邓尼斯们将要出演的,是悲剧还是喜剧呢?
以下不算字数:
注1、2:作为重量单位的每塔兰同合26.2公斤,460塔兰同合386000英两的银子,每一英两银子合7个德拉克马,每个drachm,德拉克马合3.24克,而作为货币单位的一个德拉克马可供五口之家一天大体过得去的生活。
注3:创建城邦制的提修斯是神话中人物,实际上改革的推动者是当时雅典的部族首领和民众,此事据说发生在公元前683年。
注4:斯巴达海军统帅,击败雅典的柯隆奠定了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胜局,却因为同胞的嫉妒心被调回国,在占领雅典中途曾遭伏击。
注5:出自伯里克利为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阵亡将士举行国葬时发表的演说《论雅典之所以伟大(公元前431)》
注6:伯里克利多才多艺,曾为雅典军队设计头盔,上有两只望孔,作战时拉下头盔,既可以保护头部,又不妨碍视线。此处为双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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