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醉东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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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摆脱掉那些朝臣的一再恭逢,重楼沿着长廊慢慢走回紫宸宫。他不清楚自己今夜到底喝了多少,只觉得一股又一股酒气接二连三地冲向喉头,辛辣的感觉让他几乎就要窒息。他扯了扯紧束的领口,想让自己舒服一些,却在眼角瞥见那廊下蜷缩的白时,不由地停下了动作。
那是悬月,她正抱膝缩坐在围栏上,而那围栏过于窄小,根本容不下完全的她,于是那层层雪白的衣裙就滑了下来,落在地上像水波一样漾开。她仰着脸向着那皎洁的月,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是那金色的眼却流露出丝丝的悲哀。她的手里晃着一只白瓷杯,杯中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夜风送来一阵惑人的醇香,几欲让人迷醉。重楼这才警觉那杯中的是酒。
“刚才还没喝够吗?”重楼夺下她手里的酒杯,有些不悦地说道。
看到重楼,悬月稍稍一愣,随即淡淡地笑开,“只是突然想喝而已。”
“酒,多饮无益。”手一扬,那清亮的液体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晶亮,落入土中。
“那可是上好的秋白露呢!”悬月摇摇头惋惜道。
“真是那酒可惜吗?”
她抬头看向,昏夜之下,就他凝望着她的眼闪闪亮亮,仿佛已望入她的内心,看得有些想躲,却又躲不开。
“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她不答,他也不再问,只是取出腰间的紫玉笛,修长的手指几个翻动,奏出一首翩然的《风逝》,熟悉却让忍不住阖上眼侧耳聆听。
她刚见识过宫罢月的琴音,那是高山流水之声,确实堪称一绝。然而重楼的笛与她相比却丝毫不逊色,他的乐音如同溪中流淌的清水,没有任何颜色,允许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里倾听,它可以溶入任何心情。
她稍稍睁开眼,看着倚柱而立的重楼,银月将它的光华与他分享,给他周身都镀上了银亮的光彩。她记得,她也曾见过相似的身影,手持如月的弯弓,镶嵌在薄薄的雾气里,好象不属于这个尘世。
其实,可惜的并不是一杯秋白露,可惜的是一去不返的过往。
曲未完,笛声却戛然而止,她困惑地仰起脸,那人却是稍倾过了身子,探掌接过自她眼中滑落的泪。
四周明明寂静一片,那一刻却有着“滴答”的水声同时落入两人的心中。
“四哥,我不是……”
“为什么必须是他?”他颓然地垂下手,指尖还残留着她伤心的温度,“为什么是我就不行?”
悬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着重楼眸光闪烁的眼。她,不敢相信,她一直以为他只将她作为家人,一个相依为命的家人。不曾想过,有一天,他的心会系在自己的身上!她想笑他是在开玩笑,可是他看着她的眼,那样闪亮,又有如流水般清澈!她的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
他却依旧站在那里,执意等待着她的答案,等到黯了眼眸,等到一份用沉默来书写的答案。
他垂眼握紧了手,甩落手里残剩的湿意,再抬眼已不见那属于星辰的光芒,独留一片深邃,再难窥探。
“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悬月匆忙起身,他却旋过了身子,往藏冬殿的方向走去。她终于提起了力气开口,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扫过墙角的紫色衫袍。
她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疼、疼、疼!流大夫,你轻点!”
洛淮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抬手一扇敲上保喜的头,“你乱号什么?究竟是在治你爷我的腿还是在治你的腿?”
保喜委屈地抱着脑袋,缩在一旁唧唧歪歪。

“他这是在担心六爷罢了。”流飞笑了笑,继续按压着洛淮的膝盖,“没什么大碍,过阵子就可以行走自如了。只是遇上阴雨潮湿的日子,会有些酸痛,日子不会太好过罢了。”
“流大夫!这可不行啊,你一定要将咱们爷完全治好!翁主,你说是不是?”
回答保喜的却是一阵静默。
“翁主?”保喜奇怪地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悬月,再唤一声。
“啊?”悬月这才回过神,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由地摸上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翁主怕是也病了。”流飞合上自己的诊箱,笑道:“只是这病怕是连我也无能为力。”
“我生病?”悬月不解地低头审视自己。
“心病。”流飞再道,冲洛淮和她拱拱手,“先告辞了。”
“心病?”悬月困惑地看向洛淮。“我哪有?”
洛淮托着腮,指尖无律地敲打着桌面,“你有,要不你会跑我的白合宫里头来?来来,让我来猜猜,这病因是谁?恩……听说昨儿个,父皇给二哥指婚了……难道是二哥?还是……四哥?”洛淮好奇地凑上来,八卦地追问着。
经他一提,本被她刻意遗忘的乱七八糟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悬月烦躁地推回他凑上来的脑袋,“鬼扯!”
“我有没有鬼扯,你自个儿很清楚。”洛淮靠回摇椅,竖了根食指摇了摇。“不过也难为四哥那个傻蛋了,总算开窍了。”见她兀自皱着眉,又道:“怎么?你不喜欢四哥?四哥不顶好么?”
“我不知道。”悬月推开椅子,走向窗口,看着外头一朵又一朵桂花落下了枝头,又补充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罢,时候到了,就自然会知道了。”
悬月旋过身,看见的是洛淮温柔的笑容。
“好了,你也别杵这了。二哥大婚,你就不需要准备贺礼的么?快去快去。”洛淮挥挥手,“保喜,送翁主。”
悬月淡笑了下,往门口走去。
“悬月,”洛淮又沉声唤住她道:“二哥这件事是木已成舟,改不了了,你也早些放下才好。”
悬月长叹一口气,道:“早放下了。”是他,清楚地作出了选择。他早已割舍下,她又有什么放不下呢?一个人,是没办法恋爱的。只是,虽然放下了,可是这毕竟是段过去,是她的一部分,要硬生生地扯离,还是会痛吧!
紫宸宫是前所未有的忙碌,进进出出的宫人不断,抬着一个又一个箱子。悬月困惑地侧身,让又一个箱子被抬进明夏殿。而明夏殿里,重楼立在那儿,他那一身高贵的紫袍让悬月在密密的人群中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
“月儿?”正忙着核对礼单的重楼瞥见傻站在那的她,招了招手,“来的正好。你的那份贺礼,我也替你准备好了。你看是要送哪个?”
悬月愣愣地接过他递来的册子,上头满是密密麻麻的字,她却是一个也没看进去,随便圈了两下,就将册子还给了他。重楼接过,又转过头去吩咐了些什么。悬月静静地看着他,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举手投足间还是谦和有礼、不失儒雅贵气,仿佛昨晚只降临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悬月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忙碌的明夏殿,这里似乎已经挤不下她了。
其实这样可以去遗忘也好,可是,她的心头却又盘绕上了一层道不明的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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