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魑魅之匣(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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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管我了,”他缓缓放开她的手,从掌心到指尖,一点一点脱离那份他一直眷恋的温暖,“因为,我不再爱你了。”
这个夜晚足够静,即便有歌舞笙萧声不断传来,他的话依然清楚地不断在她耳际回荡。
“重楼……”刹那间,她被他的话震的不知所措,只是站在那里,怔看着他冷淡疏离的面容,然后,心随着被他放开的手一起被夜风渐渐吹凉。
“从今以后,我只是你的兄长。”即使没有错过她眼底满满的受伤,他依然坚持继续道:“所以,请称我为‘皇兄’。”
“皇兄……”她咧开嘴,却无半点笑,只是唤出他要求的那两个字。
“谢谢。”声线依然沉冷,却有了些颤抖。
他果断地转身,扯断两人视线的交汇,一如适才很坚决地斩断两人用了近十年才累积起来的情感。
自这夜起,他和她之间都将回到起点:他是她没有血缘的兄长,她是他随兴救下的苦女。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只是,终究,冷漠的重楼的眼角滑下了两行清澈的泪,在银色的月光下,闪动着晶莹的光芒,却只有身侧的展风瞧见。
“展风,回宫。”他扶着展风伸来的手,即使脚下浮软,依旧要求自己以最冷酷的姿态离开她的视野。
“王爷……”展风不忍他的自残,红了眼眶,哑了嗓子。
“展风,我没事。”他右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苦笑道。
路是他自己选的,自他不得不把她送去郝崖时就已经决定,到今日这个地步,那是必然,他也无怨。
待到重楼人走远,那女子还是怔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石化了一般。
云雁落一直坐在枝头,看着重楼来,也看着重楼走。树不是很高,两人的声线也未可以压低,他听得清楚,心底也是一阵感伤。
人生本来就不会一帆风顺,自有身不由己时,但若是像重楼这般,自小就禁锢着自己不去要求太多,长大后毫不容易敞开心胸去争取,到头来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放弃,老天会不会对他太过残忍?
云雁落轻叹着看向树下的女子,背向他,面向重楼离去的方向,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轻轻颤抖的两肩,脑海里勾勒出她的泪颜,心头一颤,跃离了枝头,走到她身后,扳过她的身子,到是出乎意料地看见一张干净清爽的容颜。
“你不哭?”
“哭?”她摇了摇头,“在哭的是重楼。他为我做的一切,我是明白的。”
重楼那人,早已习惯了在别人面前隐藏自己,而她,早已习惯了去挖掘那个藏在深处、真正的他,自是明白自己能有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的原因,也明白取得爬到这个地位应当付出的代价。只是心里到底还有一点侥幸,几日来一直没遇着他,总以为就可以这样过去了,却想是该来的始终躲不过。
“你明白?你可明白如此一来,你和他就会各自嫁娶……”
“不会的,我早应了圣上,终身不嫁。”
“那你能看着他娶别人吗?”
她愣住。
她能吗?几年前,她也以为自己不能,却还是依旧看着尉辰身穿大红蟒袍,娶了别人。现在,即便她以为不能,到时,也一样可以在人群中看着重楼挽起另一个女子的手,走出自己的世界,即便她会受伤,但是,只要是伤口,就会有愈合的一天。很悲哀,但也许这就是她不得不面对的人生。
她摇摇头,望着眼前那张和重楼极为相似的容颜,笑问:“云雁落,肩头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可以。”
云雁落稍稍倾过身子,让她靠上自己的肩头。
“谢谢你。”她笑着,也是哭着,负在身后的手绞得死紧。
悬月没有回到宴场,她想不出理由逼迫自己回去那令人窒息的地方。她总是顾忌着太多,最后,反倒忘了自己心中真正所想。她想,偶尔,她也可以自私一下。所以,她回去了翠微宫。
龙帝生性节俭,难得这次宴席开得奢华,宫人多去凑了热闹,相比之下,翠微宫反倒是非常的安静,连虫鸣声也听不见,只有她的宫靴踩过积雪的咯吱声,越深入,静寂的味道越浓,倒有了几分苍凉之感。
悬月想起,这规模仅次于帝寝腾龙宫的翠微宫曾被大火焚去大半,前代摄政的惊澜公主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这里会不会还停留着那惊澜公主的冤魂?
悬月几乎要为自己鼓掌,一个时辰前,她才失去了她此生最后的爱恋,现在倒又有闲情逸致想着这些鬼神之说。
悬月失笑着继续往前走,却惊讶地发现大厅里有烛火及交谈声,心下一凛。
她可不会当真以为是鬼魅现身。
一掌拍开门扉,她冷声喊道:“是谁?”
厅中两人原是背向着她,被她一吼,先是吓了一跳,然后齐齐回了身。
悬月见到了令她不由得扬跳眉峰的人,雪嫔,怀里抱着今日宴席的主角——十皇子。

“雪嫔娘娘怎的不在席上与君上同乐?”
“我有要事要同公主商量…”雪嫔急走到她面前,正要细说,怀里的娃儿先哭出了声,她只好先费神安抚。
“若真有事,为何适才不在席上就说?”这是悬月在多年后第一次近距离打量雪嫔,她还是很美,美得脱俗,美得沉鱼落雁,美得闭月羞花,只是一如她先前的感觉,这人已不是当年的小白花。
再纯真的人也终有一日会为了种种原因而心机叵测,这便是身处皇宫的身不由己,有时仅仅是连伤心都是不被允许的。
“我……”雪嫔药咬红唇,再抬头已是满面泪水,楚楚可怜,“我不能说啊!我要与公主商量的就是瑶贵妃的事啊!瑶贵妃……瑶贵妃要害我们母子啊!”
悬月皱眉,是怀疑她话中有几分真假,但瑶贵妃这人确实多心善妒了些,也是不无可能。
“我的婢女听说她暗下了令要毒死我们母子,只有你可以救我们啊!”见她不信,雪嫔抓了她的袖子哀求道:“我不求你救我,只是这孩子无辜啊!只要他能活着,我保证他不去抢皇位好不好?”
对这等后宫尔虞我诈之事,悬月向来是抽身旁观,决不参与,现在却为雪嫔爱子之心动容,不由放软了嗓子道:“这事找我也是无用。我虽是正一品摄政长公主,却不得插手后宫之事,这掌管后宫之人还是皇后。”
“有用的,你现在是最圣上面前最得宠的人,连长公主的位子他都可以给你了,还有什么会不让你插手,你只消说一句,一定可以的。”
“那你找圣上是更有用的。”
“没用的,皇上对后宫诸妃向来是平等的,决不偏袒,更何况我只是个从二品的帝妾,瑶贵妃是从一品的夫人,论尊卑,圣上也是绝对不会相信我的。”
雪嫔是哭得可怜,手边也是两条生命,而她也不可愈矩插手皇后分内的事。即便现在梁后与她之间的纷争也是一纸之隔,迟早捅破,但也不是现在。悬月想了想,便道:“这样吧,你先上皇后那儿,她若是不管,你再找我如何?”
“皇后……可是,可是……”
“娘娘。”身旁的小婢推了她一把。雪嫔像是陡然明白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的孩子放进悬月的怀里,道:“那先麻烦公主照看一下十皇子,我去去就回来。”
“好。”悬月接过软绵绵的娃娃。那孩子还在哭,不过哭声倒是小了许多,些许也是因为哭累了。
“娘娘,快走。”那小婢又催促了声。
雪嫔含泪的眸子依依不舍地瞅着那孩子半晌,才在小婢的拉扯下奔出了翠微宫,与正要进来的云雁落擦身而过。
“那不是雪娘娘?”一脚迈进主厅,云雁落便出声问道,同时瞅见了她怀里还在哭闹着的孩子,不禁讶意问道:“十皇子为什么会在这儿?”
“后宫纠纷是了。这孩子暂时由我照看而已。倒是你,怎还不回去?”
云雁落看着那孩子,心里渐生不安,转了头,看那人还在等着答案,便解释道:“这宫宴还没散,我一个外臣是不可先回去的,闲着便过来请几本折子看看。”
“是吗?”悬月起了身,刚要去取他要的折子,怀里的娃娃突然扭动起来,哭得也是断断续续,声音时大时小。
“不要哭。”悬月笨拙地拍着他的背,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悬月,”云雁落的眉拧得更紧了,“这孩子不对。”
“不对?哪不对了?”她将孩子高高抱起,仔细审视着是哪里不对。
“哇…呕…”
下一秒,鲜血从那张小小的嘴里喷吐出来,洒了她满面。
“悬月!”云雁落一把夺过孩子,她却仍未从惊诧中回神,瞠大的眸子里映着十皇子逐渐扭曲的小脸。
他还在哭,却是很痛苦的样子,眼泪和不断呕出的鲜血全淌在一块,他抡握的小拳抽搐不止,手腕以怪异的角度弯折变形,令人毛骨悚然的啵汩啵汩声不绝于耳,染红了他与云雁落的衣裳。
“云雁落,他……”悬月惊骇地完全说不话来,那孩子的小脸已因剧烈的痛而歪斜,啼哭的小嘴发出的也不再是属于孩子的声音,只是不停不停地呕血,即使手掌不再贴着他的身躯,她也可以感受到,那个小生命正在承受多大的折磨。
“中计了!”云雁落敏锐地捕捉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再看那人,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悬月,你不可以有事。”云雁落沉声道,在她尚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时,一掌劈上她的后颈,将她击昏倒地。下一刻,房门被狠狠推开,一声惨叫自身后传来——
“我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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