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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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厘米≠近在咫尺。
现实的距离可以用肉眼看到,而看不到的却往往是最终的距离。真相总是被掩盖在表象之下,所以,世上才会有那么多天才的演员,才会让许多人生活在光彩的背景之后,享受生活的残酷和压榨。
贺彦俊倚靠在窗台边,修长的身形挡住了大片的阳光。只有几缕,挣扎着从缝隙中挤压出来,投射在病床上那张苍白的容颜。
雨夜过后,阳光肆无忌惮。有谁会猜到,那夜幕的浓稠,那雨里的惊惶。
昨夜,在凄冷的雨中,抱着几乎冰凉的身体。那一刻,他以为他正在拥抱死亡。冷却的,是她的人,也是他的心。
他扯开衣襟,为她取暖。当他们的心彼此贴靠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因为那微薄的震动而清醒。她是有生命的,因此,他也活着。
他紧紧地搂着她,不留一丝空隙,他需要用这样的紧密来填补灵魂的空虚。他吻她,疯狂的,侵略的,他需要用这样的**来掩饰心底的恐慌。
她的唇,柔软冰凉,仿佛那天转身离去时的决绝。
然后,他就像头野兽,冲进了医院。对着医生咆哮,对着护士低吼,种种着魔的举动只是不想让自己陷于绝望和恐惧。
看着医生从急诊室走出来,他竟然怕到不敢去问个究竟。
营养不良?
这个年代,这个城市,居然还有人会营养不良。他的担惊受怕,他的疯狂,却换来这么一纸诊断。医生护士投射来的目光,好象导致她营养不良的凶手就是自己。
是谁在虐待她,是那个人,还是她自己?
他伸出手,向着病床,仿佛可以轻易地摸到她的脸。
可是,却好似远在天涯。
金黄的一缕阳光,软弱无力地照在她的脸上,反射出一抹晶莹。那抹晶莹顺着她的脸颊,落入枕中,消灭于无形。
是泪,无声地滑过,却独独留下一道痕迹,刺痛了他的眼睛。
她爱哭,总是在梦中。她会惊叫,也一定是在梦里。
他不知道是什么在扰乱她的梦境,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惊惧在追逐她,迫害她。但他知道,她的梦境里绝对不会,有他的存在。
他走近床前,低头俯视她。
四周的空气变得温暖,越靠近她,寒冷便会远离一分。
原来,眷恋就是这般的感觉,就连她身边的空气也是值得流连的。
他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她湿润的脸颊,高烧未退的体温令他的手指微微发烫。他轻柔地抚去她眼角的泪珠,俯身在湿润的痕迹上落下了一个缠绵的吻。
他的心……迷失了。
胸口有股酸涩,他的疯狂,他的爱,还有他的魂牵梦萦,只有在落寞的角落里独自享受。当她清醒,当他转身,一切都只是梦境。
抬起头,凝望她,刻画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眉,还有……她微动的眼睫。
他措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掩不去那丝被窥视的狼狈。
刹那间,所有的羞辱,怨愤,怒火冲到眼前,把心中残留的一夜温柔全都销毁,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脸上的狼狈转瞬变为讥讽,他冷冷地说道,“还想装睡到什么时候?”
楚思桐沉默了片刻,在他焦灼的注视下,不得不睁开眼。她虚弱地挣扎着起来,然后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陌生疏离,让她觉得刚才的那一吻,只是她幻想中的亲密。
“昨天……是你吗?”她干涩的喉咙,隐隐作痛。
他冰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尴尬,“顺道路过,早知道是你,我才不会管闲事。”
她听不惯他的口气,故意说道,“那你应该把我扔在街上。”
他听后有些怒意,但即刻平静下来,“我做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尤其是做好事。”
她苦涩地微笑,“虽然你不是很情愿,但我仍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的路见不平。”
他对她的感谢不置一词,而是走到门边,停步说道,“医生说你营养不良,又淋雨又吹风的,高烧不退。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医药费不用担心。”
说完,他拉开房门,正要举步出去,身后却传来楚思桐幽幽的声音。
“我马上就会走,不会再麻烦你了。”
她极力的隔断他与她的纠葛,让他的心莫名的沉重。他清楚他这一次转身而去,他们便是彻底的结束。他捂着胸口,压抑的沉重几乎让他不能言语。
“随便你。”他生硬地说完,消失在门边。
楚思桐回过头去,却只看到孤独的凄凉,和着雪白的色彩,填满她的视线。空气中还留有的那抹体温,还有淡淡的烟草味,也已经变得虚无缥缈。
她笑了,就像当初在那场荒唐的喜宴上一样,笑容是她唯一的掩饰和抵抗。
她掀开被子,落地下床,虚软的双腿差点让她晕眩。她扶住床架,才让晕眩感稍稍好些。她换下病人服,穿上自己的衣服,把床头的手机,手表放入包中。
待一切都整理妥当,她几乎软倒在地。她靠向床边,微微地喘息。
“你怎么起来了?”护士小姐从门外进来,见她要走有些吃惊地问道。
她的脸上透着一股关切,让楚思桐的心有些温暖。楚思桐冲她微微一笑,“我下午还有课。”
护士小姐扶她坐好,说道,“开什么玩笑,就算有课,也不能和身体过不去啊。”
楚思桐摇摇头,“我没事了,真的。”
“你是营养不良,高烧也没退,还得继续吊针。”护士小姐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不好好休息,别说上课了,连走出这扇门都有点困难。”
楚思桐背上包,“我已经好了,我现在饿的都可以吞下一头牛了。我一出去就会大吃一顿,把没吃的都补回来。”
护士小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也不胖,何必减肥?不吃东西,可减不了肥。”
楚思桐楞了楞,她哪需要减肥,她只是吃什么都没有胃口罢了。
她笑了笑,仍是坚持要走。
护士小姐拗不过她,只好说道,“没见过你这么不爱惜身体的人,我找你男朋友去,让他来劝你。”
“男朋友?”楚思桐一怔,想到她可能是误会她和贺彦俊了,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护士小姐露出惊诧的表情,随即醒悟般地说道,“一定是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是吧?”
楚思桐苦笑,“他恨我都来不及,怎么会喜欢。”
“怎么可能?”护士小姐立刻叫道,“你没见到他昨天抱你来时的神情,简直跟发疯一样。当值的医生和护士都被他吼得吓坏了,后来知道你没事了,他才松了一大口气。然后你一直昏迷不醒,他就一直在阳台上抽烟。要是这还不叫喜欢,我真不知道恨是什么样的了?”
她的一席话,让楚思桐仿佛坠入迷雾里。夜晚的疯狂,清晨的亲吻,他究竟恨她么?
如果不恨,那为什么他的口气可以那么冷淡,为什么连朋友之间的关怀都不给她?
她叹了口气,的确,她也没有资格要求他。
她自己就曾说过,朋友只是借口。
她不需要,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冲护士微微笑道,“不用担心,我很好。至于他,也许已经走了。”

说完,她顾作镇定地离开,不想让别人窥视到她表象下隐藏的悲伤。她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伪装要比崩溃更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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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彦俊转身离去,消失在楚思桐的视线里。他愤怒地冲下楼梯,怒火在胸口积聚,只需要一点火花,就可以引爆一切。
他恨她的冷漠,恨她的熟视无睹,可是,他更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恨自己的情不自禁。
那个吻代表什么?只是他的意识被抽离脑海后,被蛊惑的一种本能。
最可恨的是,他居然留恋她的体温,留恋那个吻。
“彦,你怎么了?”冷冽的声音在医院大堂响起,止住了他愤怒的步伐。
他回过头去,就看见冷冽坐在大堂的沙发上,一脸哈欠地向他招手。
他走过去,坐在冷冽身边,冷冽问道,“吃炸药了?一脸死灰。”
“还能有谁?”贺彦俊低吼,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可以把他惹到如此愤怒。
冷冽呵呵一笑,“晚上还紧张她要死,现在又厌烦了?”
“谁紧张她了?”
“还嘴硬?”冷冽嘲讽地笑道,“不紧张,三更半夜地把我吵醒干什么?不紧张,心急火燎地把我大表哥叫来干什么?不紧张,你还对着医生护士吼什么?贺彦俊,口是心非怎么成你的拿手本事了?”
被冷冽一通反问问到哑口无言,贺彦俊沮丧地往沙发上一倒,什么反驳都没有。
“你知道昨天我是怎么被我表哥冷嘲热讽的吗?”冷冽手肘撑着沙发,学着他表哥的语气说道,“我是个骨科大夫,你居然叫我来看一个四肢健全,营养不良的病人,三更半夜的,你是不是脑壳进水了?”
冷冽拽住贺彦俊的胳臂,继续说道,“被他说得灰头土脸,我居然还傻八叽叽地跑来,以为可以拯救你老兄的爱情,结果我算是白折腾一场了。”
贺彦俊苦笑,“昨天……我真的……很怕,所以,想找一个人陪着。”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问她理由,至少要知道一个明白。”冷冽挑起眉头,知道他是一个喜欢便是喜欢到底的人,“或许,那个人只是她的从前,偶然的相逢,心底有些异样的情感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她决定选择他,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这只能说明他们已经是过去了,你干吗不听她的解释?”
贺彦俊抬头,凶巴巴地说道,“为什么她就不能主动来向我解释?”
冷冽冷笑道,“你明明就是不想知道理由,你不敢问她,你怕从她嘴里听到你不想听到的结果。你是在做鸵鸟,所以,你宁愿选择不听,也不愿意去面对。”
贺彦俊被他说中心思,急欲辩解,却连半句都说不出口。
因为,这是事实。
冷冽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贺彦俊的风格。我认识的贺彦俊,霸道,他最有理。只要喜欢上的东西,他都要不计一切代价地夺来。他脾气火暴,却知道什么是他要什么是不要的。他从来不会因为前方有条沟渠,就决定不过去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从他认定的那条路过去,绝不会绕道而行。”
贺彦俊抬头看了他一眼,苦涩地笑道,“如果爱一个人还能保持冷静,那还叫爱吗?”
冷冽右手挂上他的脖子,劝慰道,“兄弟,不是还有我这哥们在嘛,大不了我们两个打光棍过一辈子好了。”
“谁要和你过一辈子?”贺彦俊笑着推开他,“你天天混在花堆里,被你熏也熏死了。”
“兄弟,刚劝好你,你就开始臭我了,早知道让你自生自灭好了。”冷冽不以为意地笑着,顺手拿起了沙发前搁着的一本杂志。
“去喝点什么?”贺彦俊叹了口气,推了冷冽一把。
“好啊。你请客。”冷冽把杂志往沙发上一扔,“走吧。”
贺彦俊笑了笑,站起身,目光无意识地从那本杂志上掠过,却突然僵硬在那里。冷冽见他怔楞,忙问道,“怎么了?”
贺彦俊却不回答,目光呆滞地望着那本杂志。
冷冽不解地问,“这杂志有什么问题?”
贺彦俊仿佛突然清醒了一般,俯身拿起杂志。在这本杂志的最后一页上,印着十多名医生的照片和他们的简历。他翻到封面,封面上的标题印着:第十届医术研讨会会册。
他抬头看着冷冽,指着那页的某一张照片问道,“他是谁?”
“我怎么知道?”冷冽接过杂志看他所指的照片,他这才明白贺彦俊目光呆滞的原因了,因为这个人就是那天和楚思桐在校园里的男人。
那张照片的下面印着他的名字:楚柏文。
“去找你表哥来,他也许知道。”贺彦俊拉着冷冽,神情急切又焦虑。
冷冽挥了挥那本杂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能改变他认识楚思桐的事实吗?”
“我想知道。”贺彦俊唬着脸,一副誓不罢休的神情。
冷冽长叹了口气,只好把他的表哥陈耀凡请了过来。
陈耀凡被他一路拖到大堂,嘴中臭骂道,“昨天害我没睡好,今天又想干吗?”
冷冽搂着他,嬉皮笑脸道,“别记仇嘛,昨天是我的不是。今天是想问问你,有关这本杂志的事情。”
冷冽拿起杂志递到他面前,他瞄了一眼,就说道,“这是上次在我们这里举行的研讨会的会册,怎么了?”
“认不认识这个人?”贺彦俊抢过杂志,翻到最后那页,指着楚柏文的照片。
陈耀凡接过看了看,笑着说道,“楚柏文呀,我当然认识啦。”
贺彦俊激动地拉着他手臂不确定地问,“你真的认识他?”
“当然。”陈耀凡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他是我大学同学,我们还是死党呢,毕业后他就回家乡发展了,我们也是上一次研讨会的时候再遇到的。”
陈耀凡说完,突然觉得奇怪,问道,“你们问他干什么?”
“没什么。”冷冽打马虎眼混了过去,“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你和他很熟吗?”
“是很熟,我们大学里睡一个宿舍的。人长得很帅,可偏偏就是不交女朋友,嘴里心里都挂着他那个妹妹。”陈耀凡笑着摇头,“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恋妹情结?”
“妹妹?”贺彦俊和冷冽都楞了楞。
“是啊。”陈耀凡指了指照片,“上次他来,我还问他那个妹妹怎么样了。他说她现在在这里念大学,他还刚去看过她。”
贺彦俊低吼道,“他妹妹叫什么?”
陈耀凡摸了摸额头,回忆了一番才说道,“好象叫……楚……思桐吧。”
贺彦俊噌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呆楞地说道,“他竟然是她哥哥。”
冷冽往沙发上一靠,“我就说要听听别人的解释吧。”
贺彦俊猛然推开冷冽和陈耀凡两人,飞奔着向楼上跑去。
小桐,你一定,要原谅我。
“这是……怎么了?”陈耀凡指着那消失的身影,“赶着投胎吗?”
冷冽大笑道,“去拯救他的爱情了。”
他舒适地靠在沙发上,眼角瞥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似乎让人忘记了阴霾。
彦,祝你的下场不要太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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