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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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慧蕴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发:“小砚怎么样了?”
朱昭明痛楚难当:“他快死了,他要死了。”
沈慧蕴柔声道:“那现在缓过来了,对么。”
假如苏小砚要死了,朱昭明就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沈慧蕴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是太过害怕,才会重复这两句话。
朱昭明点了点头,沈慧蕴叹息:“小砚不肯回来还是他哥哥病了?”
朱昭明低声道:“小砚不肯回来,他哥哥也病了。我先将他留在了苏家,他身上伤那么重,不能移来移去。”
沈慧蕴良久没有说话,朱昭明也不出声。过了很久沈慧蕴道:“你娶了太子妃,升了皇后,皇后又打了他,他不回来倒是对的。”
朱昭明黯然:“我不敢求他回来,就让他陪着他哥哥。”
沈慧蕴抬起儿子的脸:“你一向是聪明孩子。陈姝已经毁了小砚。这错是陈姝的,也有你的。小砚在那道墙边挖了水池,离皇宫太近了。陈姝已被你宠的无法无天了,你却没想到陈姝会去。小砚是你的人,他在水池里,你安排的侍卫怎么敢近身。即便如此,若能及时在宫里找到你,也可以拦下。偏偏你离开了宫中。”
朱昭明伏在她的膝上:“我要杀了陈姝,我想现在就杀了她。”
沈慧蕴叹息:“社稷重过君也重过臣,无论君臣,都是社稷的君臣。你父皇就是不明白这道理,陈家之祸本可由你父皇断绝,你父皇却让他们更加放任,膨胀了权力。侍奉社稷者,以安社稷为乐。陈家不是社稷之臣,得你父亲之宠,而至忘形,原本就该全杀了。你忍了她这么久,为的是社稷稳固,天下不乱。切不可为一时之气断送。”
朱昭明低声道:“小砚,小砚,小砚他永不会原谅我了。”
沈慧蕴柔声道:“小砚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不会记恨你的。你是自己饶不了你自己。我知道你太忙了,但身为君主,原本就要事事都想的周到。错了一点,就是生死之事。”
朱昭明望着母亲:“我要怎样才能让他一生快乐,是不是……他不该跟着我。”
沈慧蕴凝望儿子:“你先站起来。”
朱昭明站起来,坐在她的身边。沈慧蕴道:“你自己明白的,你离开了他,不会有一日快活,他离开了你,也是一样。”
朱昭明低声道:“他说永远不想看见我了,永远不想和我说一句话,让我永远都不要去找他。”
苏小砚清早便醒来了,他身上疼的厉害,根本就睡不实。睁开眼睛,便看见苏小洵的脸。苏小洵双目通红的看着他,连他醒了也不眨一下眼睛。
苏小砚叫他:“哥哥。”
苏小洵咬紧牙呻吟了一声,伸手去抚他的脸。苏小砚的伤被他碰到,疼的面目都扭曲起来。过一会苏小砚觉得担心:“哥哥,你怎么了,你生病了?”
苏小洵摇头:“没有,不是病,只是想休息,不想任何人打扰。”他的手轻轻向下抚摸,掠过弟弟身上的伤,眼神中有掩藏不住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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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砚合上眼睛:“哥哥,你先不要摸我,我疼呢。”
苏小洵收回手,亲了亲苏小砚的额头:“很快就不疼了。”
太医听见声音,在床帐外低声道:“苏大人,该换药了。”
苏小洵拉开床帐,苏小砚抓著哥哥的衣服:“不换。”
苏小洵柔声安慰弟弟:“我给你换。”
太医把药膏和布条放在盘子里呈上来:“手臂的伤口可以不用裹著了。”
苏小洵重新拉下床帐,先解开了弟弟手臂上的包裹,这是苏小砚身上伤最轻的地方,红痕将肌肤抽打的不再是完整的一片,苏小洵五脏六腑全都激的碎了。
等到涂到身上,苏小洵给弟弟翻身,一口甜腥在嗓子里含著。从小到大,苏小砚的身上就连一个小伤口也没有。现在这身体就像是被无数的刀划的碎了。最脆弱的地方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无论手势怎麽轻柔,触及这些位置都让苏小砚颤抖。
苏小洵给他把伤口包裹好,取了床头自己给苏小砚炼制的丹丸喂他服了。苏小砚伏在他的腿上,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淌。
他不是磨人的孩子,可身上的痛苦让他忍受不了,每一滴泪都落到他哥哥的心里去。苏小砚并不像苏小洵曾经想的那麽脆弱,虽然他没有经历过挫折,但并不代表他不坚强。
苏小洵轻轻抚摸弟弟:“小砚,你想不想到江南去。”
苏小砚对故乡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努力的想了很久:“诗词里有一个江南,绿水绕人家,山川秀美。江南真的是那样子的麽?”
苏小洵温柔道:“比诗词里还美。春风碧树,美不胜收。早春花开的时候,你出生的,那天所有的花都美的让人难忘。”
苏小砚低声道:“那我们回江南去,我不想在京城了。”
苏小洵的手微微颤抖:“连皇上也不见,你愿意麽?”
苏小砚略微抬头:“我本来就不要见他了,我和他说过了,以後我们永远不见面。他的才人生了龙女,他的皇後受宠,他一直不告诉我。他喜欢皇後,那就不要喜欢我。”
苏小洵给把他头发束在一处,免得碰到背部露在外面的一些小伤痕:“好,我们回江南去。”
苏小砚受了伤,精神气力都不如,很快就睡著了。苏小洵穿好衣服,迈步下床,问过了太医後,吩咐下人准备适合苏小砚吃的饭菜。
他得了苏小砚回江南那句话,眼前似乎一切都变了新的模样。他这一生,无论思考任何事情,都可以当机立断,唯独对这个弟弟不能。总是随著苏小砚的变化再变化,不能下一个决心。苏小洵推开卧室的门走出去,外面在下小雨,他略微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看见了站在外面的人。
苏小洵冷道:“皇上好有雅兴。”
朱昭明身上披著披风,被小雨淋的微湿,他没有理会苏小洵的嘲讽,只道:“小洵,我可以把小砚留在你这里,但你不能带走他。”
苏小洵忽然笑了,一步步走过去:“皇上,小砚留在这里。陈姝是蠢,他爹可不蠢,下一步就是找我的小毛病,来看看你对陈姝的心意。这还是好的,陈义仁已经年迈,若是老糊涂了,难免和他女儿一样蠢。陈家派人一夜铲平了我和小砚呢,你是不是要三年後在小砚的坟上摆陈家的人头说给他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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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昭明沈默一会,口气变得肃杀:“朕说不准走。”他刚才和苏小洵说话用的是我,现在已变为朕。
苏小洵伸手去接被雨打湿落下来的花瓣“陛下没理由不准,我会在早朝上请陛下留我兄弟一条活路,我弟弟无辜被皇後打的几乎弥留,难道苏家全都要为你们殉身麽。陛下,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平素都称朱昭明为换上,此刻全部改为陛下,看似尊敬,却是十分的冷淡疏远。
朱昭明森然道:“你有什麽本领保护小砚,靠你的外公和舅父麽,他们若肯要你们兄弟,你也不必留在京城。”
这句话像尖刀插在苏小洵的心上,他的外公和舅父,对这有自己家族一半血脉的孩子只不过肯略微点拨。他注定不能活太久,存在世上只是他母亲背叛了亲人的证明。
朱昭明继续冷道:“你带著小砚投奔云外小楼,你舅父肯养著你们,供给你们药物麽。还不是要你继续去当渔舟,你要小砚吃那些人命换来的药。”
苏小洵怒道:“住口。”
朱昭明踏前一步:“或者你带著小砚在什麽穷乡僻壤,终老一生。你知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你死了之後让小砚怎麽办?在云外小楼,还是在什麽偏僻乡下,他能一个人活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能放过他。你只是个变态,要把小砚绑在你的身边。你觉得我给不了的东西,莫非你给的了?朕犯了一次错,以後永生不会再犯第二次。而你根本连一点保护他的能力都没有。假如过去我曾经给你这样的错觉,你现在就好好想明白。小砚之所以现在还在人世,到底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
苏小洵的心受了重击,却面无表情,他看著脚下,冷幽幽道:“不劳陛下费心。”
朱昭明离他已经很近了,望著他的脸:“朕不杀你,不过因为你是小砚的哥哥。你不要以为你真有什麽了不起。若非朕养著你,你早已死了十几年。小砚依然是我的,你明白麽。”
苏小洵抬手去打他,被朱昭明牢牢握住手腕。
苏小洵道:“你以为小砚跟著你最好,却几乎被你的皇後打死了。我以为小砚跟著我最好,我活一天便不会允许任何人伤他。小砚想跟你还是想跟我,是他的事情。”
两个人僵持不下,卧室内一个太医出来,跪下道:“皇上,又醒来了,在急著找苏大人。”朱昭明松开手,苏小洵转身回去,没有再看他一眼。朱昭明招那太医近前:“怎麽样了?”
那太医道:“内腑有些伤,是气急伤心激愤所至,如今已无大碍。身上的伤没什麽,就是疼痛难熬,过半个月,大约也就好的差不多了,过两个月,便可毫无痕迹。”
苏小砚在日日好转,苏小洵却病了。苏小砚夜里守著哥哥,听他凄楚的叫自己的名字,答应了无数声,苏小洵却只是在梦里。
苏小砚每日提心吊胆,白天除了必要,全都一步不离的守著苏小洵。朱昭明仍旧每天来看他,在他的卧室外面站一两个时辰。
苏小砚这天给哥哥喂了药,抱著哥哥凄然道:“哥哥,你若是再不好,我不知道该怎麽办了。我心里害怕,我们不是要去江南麽。太医说你是因为心里不快活才生病了,你为什麽不快活,你想念故乡麽,要不要求太子送我们去江南。”
苏小洵昏沈中听见太子两个字,忽然清醒了过来,握住弟弟的手:“我没事,我明天就去上朝,光明正大的带你走。”

他撑着坐起来,让下人拿来纸笔,写了奏折。苏小砚看他执笔的手不住颤抖,等他写完,把奏折拿到自己的手里:“哥哥,明天让人送去就好。他若是不让,我们就自己走。”他抱住哥哥:“你快活一些吧,哥哥,你可不要一直生病,我会害怕。”
苏小洵缓缓躺下:“不要怕,我很快就好了,咱们先去找舅舅。”
苏小砚扶着他,给他拿枕头:“舅舅?”
苏小洵再没有声音,夜里忽然开始说胡话:“小砚,小砚,我们快走。”太医院一直都有人在这里,给他诊脉用药,苏小洵渐渐平静。
苏小砚满心都是忧虑,问太医:“我哥哥到底怎样了?”
太医安慰他:“只是心绪不畅,郁结在胸。想必是有为难事,想开了便好了。”
苏小砚黯然良久,他无所不能的哥哥为什么会心绪郁结,是不是全部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被皇后打了,因为想念家乡而不能成行。
天微亮,苏小洵没有醒过来,苏小砚穿好衣服把奏折给了苏小洵上朝时的跟班,叮嘱他和那些暂不能朝的大人们的折子放在一起交上去。
他不担心这件事,只要他提出来的事情,朱昭明其实是没有违背过的。苏小砚觉得这次也和从前一样,即使他说过,两个人再也不见面了。
现在他更加担心苏小洵,等到天已大亮,苏小洵终于睁开眼睛,看着苏小砚,良久道:“小砚。”
苏小砚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又有些热,连忙答应:“哥哥,我在这里。”
早饭端来,苏小砚把苏小洵摇醒喂他喝了半碗粥。他心里发急,问太医:“只要心情开朗,我哥哥就可以好么?”太医点了点头:“的确没有其他的病症了。”
他们在说话,外面有一些喧哗,苏小砚穿好外衣,跑出去。早上他让去送奏折的人正在进来,看见他急道:“二老爷,今天老爷被参了。说只靠老爷的俸禄,如果发的起下人的薪俸,养的起这么多人。好像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皇上派了人来把外面团团围住了。说是不准我们动一动。”
苏小砚跑到门外去,为首的是崔楷题。苏小砚看着那密密的人,咬牙道:“崔叔叔,你们来干什么。”
崔楷题拉他进院子里:“国丈要害你哥哥,让人参了他。皇上担心你们有危险,借口彻查,派了人来保护。一会有圣旨到,那上面都是些假话,你不要当真。”
苏小砚站在原地,茫然道:“国丈和皇后连我哥哥也想杀么,就因为皇上对我好?我和皇上已经断绝恩义了,我以后也不去见他。我哥哥病了,求求他们不要来吵我哥哥。”
传旨的内侍这时已到了,才进了院子,就被苏小砚拦住:“不准进去。”
那内侍是认识苏小砚的:“这是给苏大人的圣旨。”
苏小砚咬牙:“我说不准进去,我哥哥病了,谁都不准去吵他。”
那内侍好生为难,崔楷题道,在这里宣也是一样,苏大人病了,总是不能起床的,在这里宣也听得见。
这里离苏小洵的房间还有很远,谁都知道听不见,那内侍打开圣旨。苏小砚凝神细听,里面是说他哥哥日常用度与俸禄不合,让苏小洵明白一蔬一米都是朝廷之恩,在家里等待彻查的结果。
苏小砚等他宣完,把圣旨接了过来,低声道:“你去转告皇上,从今天起,我们兄弟再不吃他的一口米。他的人一日不走,我和哥哥一日去不得江南,就饿死在这里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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