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疑似故人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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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9月。南京。
周成文正在窗口往下看,医院大门口赫然躺着一个,以他那么专业的目光,一看就知道那是个死人,那个死人身边有不少人围观。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只有一个人不需要经过允许能随意进入。
“文,老张出事了。”叶琳关上门,一身雪白的护士服,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我知道。”周成文深深吸了口气,拉上窗帘,坐回位置,颇显疲惫。
叶琳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替他按摩太阳**,一句话也没说,作为未婚妻,她对周成文的生活习惯早已了如指掌。
“琳琳,你先回上海吧!”周成文久久之后,终于开口道。
叶琳没有拒绝:“什么时候?”“今天晚上,这里不安全。”周成文道。叶琳应了声,缓缓在他脸上吻了下,“我不想拖累你,但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你的想法。”
周成文叹了声气,道:“老张只是个搭线人,还算不上我们的人,看来我们还是被人盯上了。”
“是特科?”叶琳问。
“不像,这种行事风格不像是,反而有点像我们自己人,哼哼。”周成文冷笑道。
叶琳脸色一变,吐出两个字:“汪党?”
周成文点点头,脸色凝重,“除了他们还有谁?总不可能是徐恩曾自毁长城,南京是的大本营,发生了这种事只怕陈立夫都恼羞成怒。”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是我们和之间的事,他们没理由破坏啊?”叶琳道。
周成文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但是千丝万缕中总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你还记不记得上海的时候,我们破坏了汪党想让日本人控制杜月笙的企图?”
“他们不会是在报复我们吧?”叶琳惊闻道。
周成文冷笑道:“万事皆有可能。希望不是我高估自己,否则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如果是的话,你要怎么办?”叶琳关心问道。
周成文道:“躺在下面的是老张而不是我,这就说明他们只是想警告我,而不是真的要致我于死地。”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成文苦笑道:“夫人,我如果知道的话,我就是汪党了,还需要拐着弯对付自己吗?”叶琳也发现自己问得幼稚,差点忍俊不禁,轻轻敲了他一下,“讨厌。”
人畜无害地打闹半晌。
“文,我想反悔,可以吗?”叶琳试探性地地看着他。周成文认真地看着她,道:“不可以。”叶琳抿了抿嘴,苦涩道:“好吧!陪我买车票。”
“你留下,我去。”周成文道。
叶琳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周成文淡笑道:“你至少也得写一份辞呈吧!如果突然消失了那可是罢工,性质很严重。”
叶琳吐了吐舌头:“找什么理由好呢?”
周成文瞄了瞄她平坦的小肚子,叶琳俏脸登时通红,“你好坏!”周成文笑道:“这个理由最充分。”
叶琳幽然道:“我不想要这个理由,除非它是真实的。”周成文一阵心疼,搂着她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我不会用家国大义来敷衍你,但我向你保证,我会让这个理由变成真的。”
叶琳幸福一笑。
夜。
周成文值夜班,另外还有一位护士。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成文总觉得坐立不安,眼皮总是在跳。原本什么左凶右吉左吉右凶的对他来说都是瞎扯淡,但这一次,他第一次开口问那护士丁宁道:“左吉右凶还是左凶右吉?”
丁宁原本在配药,一听他这么突如其来地问了句,不免有些一头雾水,迷茫道:“什么?”
“眼皮不停跳动,会不会是有事发生?”周成文道。
丁宁抿嘴笑道:“周医生是太累了吧?想太多了。”周成文苦笑:“或许吧!对了,老张的事有什么眉目吗?听说过没有?”
丁宁摇摇头,“院方和警察局都提议验尸,但是老张的家人不答应,所以一点进展都没有。”说完又深深叹了口气,“昨晚还跟他说过几句话,谁会想到一夜之后就再也听不见开口了。总以为这样的事只会发生在病患身上,谁知道……哎!”
周成文试探性地道:“老张不是无亲无故的吗?哪里来的家人?”
丁宁看了看他,惊奇道:“那个我不知道呀!要问档案室的人,他没有亲人吗?”周成文心中马上就有了底,“我也不清楚,下午她们在议论的时候我偷偷听到的。”
午夜。
丁宁已经打起了瞌睡。周成文趁机从袋里拿出一瓶麻醉剂,偷偷放道丁宁鼻子前面,闻过两下之后,她就会睡得很死。
等丁宁昏睡之后,周成文悄悄离开了值班室,来到行政楼下,档案室就在三层,而此刻大门早已上锁。
周成文扶上墙角突出的地方,一个倒挂金钩,轻轻摇晃身体,回荡起,轻巧地翻身荡了上二楼。
也不知道是清洁工的粗心大意,还是从来就不锁,二楼楼道的玻璃窗没有关闭,周成文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
这里不会有人值班,因此他没有太过小心,档案室的那种门锁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一根细小的铁丝就足以打开。
档案室里没有灯光,只有外面的路灯依稀透了一丝光线进来。
周成文先用衣服包住一旁的台灯,然后才打开,以确保灯光不会吸引到附近的人。翻了不到十分钟,终于找出档案室管理员黄叔华以及老张那所谓的资料。
“黄叔华,男,汉族,1898年出生,浙江富阳人……”他从头到尾看了下黄叔华的档案,又看了下老张的档案,“纸张一样,新旧相似,但是味道……”他闻了闻两张档案,“味道不一样,骗不了我。”
躺在软垫椅上抱胸冷笑,“原来是你在搞鬼。”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因为他不想留下任何痕迹和气味。
黄叔华家。
深夜,黄叔华正甜美地做着美梦。“嘭!嘭!嘭!”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黄叔华辗转了个身,把头埋进发黑枕头里。“嘭!嘭!嘭!”敲门声更加响。黄叔华终于怒起,“忘八蛋!这么晚了是谁啊!”甩下一床霉臭的毯子,双脚钻进一双旧拖鞋里,怒气冲冲地朝门走去。
锁一拧,门一开,外面站着一个黑影,月色朦胧,黄叔华的怒气也转眼消散,“是你啊!这么晚什么事这么急啊?”然后打了个哈欠,惺忪地抹了把脸,掏了掏口袋,弄出一包洋烟来,叼在嘴上,“借个火。”
黑影从口袋中拿出一盒洋火,给他点起了烟。“来一根?”黄叔华将烟递给他。

“身体不舒服,不抽了。”声音沙哑,鼻音很重,明显是感冒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事情败露了。”
“切……”黄叔华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败露,尸体都火化了。你居然也感冒了?”
“严肃一点!尸体火化了,但事情还是败露了。我们太低估了这个‘大夫’,他不仅能望闻问切,还能掐会算,他已经知道你做了手脚。”黑影道。
黄叔华一脸惊色:“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一直盯着他,刚刚他迷昏了值班护士,去了档案室。”黑影道。
“啊!”黄叔华更加惊慌,“这可怎么办?”
“你问我?何不问你自己呢?”黑影的声音有些可怕。黄叔华大惊失色,惶恐地退进房内:“你你你……你不会是想……”
“你想多了,”黑影冷笑道,“我只是过来跟你商量,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他早晚会找上你,还是尽早想好对策吧!跑是跑不掉的,南京是的地头。”
黄叔华警惕地看了看他,确定他不会突然开枪灭口,才道:“想办法,还能想什么办法?既然都被他识破了,就直接……”手做了个掌刀的模样,“算了,这种人太聪明,招降过来也让人提心吊胆。”
“看起来咱们一开始就打错了心思。”黑影道。
黄叔华叹气道:“人才嘛!谁不想招揽啊!想逼他走投无路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明白是怎么想的,放着这么个厉害人物不重用,偏偏把他丢进送死。”
“你以为他加入我们就能得到重用了?我看不然吧!他的作风我们也不是没听说过,你说那种人能有多大出息嘛?”黑影道。
黄叔华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别人了?”
黑影哼哼一笑,“我只是在寻觅一个够资格的对手。”“哈哈!看起来他已经符合你的胃口了,”黄叔华笑道,“那么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吧!杀了他,一了百了。”
“你不怕上头怪罪?”黑影冷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上头可没有下达杀人的命令吧!”黄叔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别这样,咱们俩虽然没什么交情,但你多少也念在我为你收集了不少情报的份上救我一命吧!如果他真的查到了我,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啊!我不想死这么早……”
黑影冷笑道:“救你的命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黄叔华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够给他带来吸引的,他“很了解”眼前这个人,这个人酒色财气一样不会,说他冷血也好,说他麻木不仁也罢,反正他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而这件事,是任何人都无法给他的。
“省省你的花花肠子吧!这个人还不能死,你先如实禀报上去,等上头裁决,我保你没事。”黑影道。
黄叔华犹豫了下,点了点头:“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到时你可一定要护着我啊!”
“放心!”黑影从他手里将整包烟都夺了过去,自己收进了袋子里,转身而去。
“你留我一根啊!我就那么一包了!……喂!你太残忍了吧!很贵啊!”黄叔华在后头叫唤着。
黑影头也不回,说道:“抽烟有害健康!”说完,消失在夜影中。
黄叔华喃喃道:“自己是个烟鬼,还跟我说健康……咦,奇怪,他身上怎么一点烟味儿都没有?”嗅了嗅自己双腋,“难道我也感冒了?呃哟!嚼点板蓝根,反正公产不用钱。”
殊不知,那黑影的高帽之下,一张成熟英俊的脸正笑得诡异,感冒?那根本就是他的“仿声口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周成文!
他为何会如此轻易地就套取所要的信息呢?原因还不简单?一来,现在是半夜两点,换作谁都是困意十足,警惕性自然不会太高;二来,几乎所有夜里“出没”的特务都是一副装扮,因此不用扮演也是一个样;三来,感冒这个借口找得好,在他那么厉害的“仿声口技”之下,根本没人能够发现他的声音有什么纰漏。
“越来越有意思了。”周成文冷笑着回到值班室,一路思索着所有的事,他自己也有些困惑,汪党们这么做,竟然只是为了拉拢自己?在情理上,这确实也说得过去,别的不说,对于派的了解,以及各种能力方面,整个中国也没有几个能达到他那个程度。一旦他变节,引起的后果是无法估量的。
此时丁宁还在沉睡之中,等他换好衣服之后,才唤醒她。
“唔……啊!周医生!”丁宁惺忪睁眼,一见到他,登时全醒,“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
周成文淡然一笑:“没关系,我是想让你去休息室睡,这里有我就行了。”
丁宁忙摇头道:“不不不,我还是留下吧!”看了看闹钟,“马上又要查房了。”周成文笑道:“夜班下了好好休息吧!女人熬夜不好,也不晓得将来会不会有男护士。”
“男护士?”丁宁忍俊不禁,“那也太……”
周成文道:“太什么?太不可思议?或许吧!以我们现在的观念是接受不了。凡事都要有个慢慢发展演变的过程,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咱们这个时代的人,有多少是见证了一个有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啊?”
丁宁不禁痴迷地看着他:“周医生,你好特别哦!”
“怎么特别?”周成文淡笑着问道。
丁宁道:“我也不晓得怎么说,反正就是觉得,你很特别,跟其他医生都不一样。”“呵呵,”周成文笑了笑,“说不出来就是没什么特别的,大概是因为我话比较多吧!小叶(叶琳)老是说我烦。”
“怎么会呢?我总觉得你站得很高,说的话很远,这就叫高瞻远瞩吧!一般的医生话再多也没有给我这样的感觉。”
“错觉,哈哈,一定是错觉。我猜想是因为你刚清醒,耳朵有点不适应吧!去洗个脸,然后就开始查房吧!你不睡觉,我休息一会儿,每天这么多手术,晚上还要值夜,可把我累死了。”周成文伸了个懒腰。
丁宁笑道:“整个医院就属你最勤快了,就连我们护士长都说了,如果不是小叶和你是夫妻,她最想嫁的人就是你。”
周成文一笑置之,如果不是自己天生不多情的话,和叶琳的订婚还真可能会令她成为女性公敌。但是,这种想法也只是存于脑海,一晃而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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