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个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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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家浦距离怀仁县城约四十里地,是傍着夹山的一个小村落,总共只有四十余户,乱世之中也少有战火荼毒蔓延到此,村民倒也春耕秋收,既紧挨着夹山,又靠海边很近,村中壮年男丁趁农闲可以上山打猎,逢渔汛期还能出海捕鱼,自给自足,还算得上是惬意。沿村东头一条小路走上十五、六里地可以通到一条大道上,沿大道往北约莫小半里地是赣民乡,赣民乡有一百五十余户,是离刁家浦最近的集市,大道穿乡而过往北也能通到海边,当然还连通着榆家乡,往南二十多里就是怀仁县城了。
刁家浦虽然是个小村子,可几十余户倒也都家道小康,既没什么大富大贵,也少而揭不开锅的人家。各家各户邻里和睦,相互帮携,安居乐业,俨然是个小世外桃园。村中除了两户以外都是五代乱世从沂州为避战乱而迁徙至此,在此居住生活有七、八代以上的了。虽然叫刁家浦,其实村中并无刁姓居民,大都姓李和鲁,都是本本份份的农户,只有两户客家在几十户寻常住户中显得相对特别一点,而且都是单身一人别无家眷。
先来此地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那是三年半前十月初的时候,赣民乡的保正郑文斌带着四个庄丁找到刁家浦的保长鲁德通,说自己有一个远方外甥,父母双亡,来投靠他这个舅舅的,还说这个外甥脑子不太好使,性格有点乖僻,不过为人温和老实,就是喜欢独居,就把他安顿在你们刁家浦吧,在村子里转了半天看中了西北角最靠夹山脚一块空地,留下半贯铜钱和四个庄丁,就算交代好鲁德通自己回去了。
鲁德通便用这半贯铜钱和那四个庄丁为这个新居民在那块空地上围了个院子造了三间屋,又和村民调剂了一些起居用品。一切就绪后打发四个庄丁回去通报了郑保正,第二天郑保正就领着他那外甥来刁家浦落了户。
这个保正外甥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中等身材,结结实实,挺干净的,就是一直低着头,不知道是看自己怀里抱着的那只小黄狗呢还是怕走路踩到牛粪呢,从进村子到走进为他盖的屋子里关上门,始终没抬头,没和任何人有眼神接触,更没有语言交流了,包括郑保正在内。
郑保正跟鲁德通带着他那外甥进了院子,看着他那外甥走进正屋关上门,才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让随同的庄丁把带来的一些油盐酱醋米给放到厨房里去,才对鲁德通道了谢,不免又说了一通请鲁德通多多关照之类的话便告辞了,临回去还告诉鲁德通他那外甥叫傅悟铭。
鲁德通把这个上司送上了了村东头的小路之后,望着郑保正一行远去的背影才叹了口大气,心里说“原来如此!郑文斌是扔了个活宝累赘啊!”,摇着头挨家挨户的招呼打了个遍,告戒村民轻易不要去新住户周围转悠,而自己以后却又多了件事,那就是经常上新住户那转悠转悠!
自打那天之后的一个月里,鲁德通得空便不定时的有事没事上这个傅悟铭家周围转悠下,通过一个月的观察下来,他发现这个外乡人除了不爱和人接触以外,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这个显得怪异的年轻人的生活习惯和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几乎没什么两样,平时穿上粗布衣服,来那天穿的一身一直没见他再穿过,每天起得很早,可能是村里起得最早的,因为好象没人见过他出门上溪里挑水,估计他都是趁村民还没起的时候挑的,接着生火做饭,做得了就在院子里逗弄一会他带来的小黄狗,不过他逗弄的方式可能比普通村民有意思一点,给鲁德通的感觉更象是在驯狗,然后进屋吃早饭,吃完了早饭就会把柴刀别在腰间扛着扁担独自上山去,到正午稍过时分总能挑着一担柴火,还外带在扁担头上挂着几只山鸡野兔的回来,他砍的柴火总是一般长短,粗细也差不多,在院子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把山鸡野兔都扒皮剖肚以后挂厨房门边墙上,便把自己关屋子里,做什么不得而知,一直到日落前很难再在院子里看到他。
一开始的时候,鲁德通还发现一件很让他纳闷的事,大清早他会看见在怪人的院门外的篱笆上挂着几只山鸡野兔,下面摆放着一堆柴火,回去琢磨半天才省出可能是怪人晚上自己放那的,目的就是希望和村民们交换一些物品,因为他是不种田的,于是便在自家田里拔了些蔬菜趁怪人不在的时候摆放在他院门口,再把柴火和野味拿回家去,果然没两天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鲁德通不由得暗自得意自己心思灵敏,便又兴冲冲地挨家挨户通告了一遍,还不忘记告戒一下该注意的地方。
时间一长,全村人都发现和怪人贸易的好处了,无论相易物品贵贱多少,怪人都不会计较的,再加上刁家浦民风淳朴,白拿怪人柴火野味的事也绝无发生的,于是乎村民与怪人间诚信为本,交易融洽。村民闲暇之余虽然也会对怪人行径来历揣摩一番,但是揣摩最多的倒是怪人可能最需要些什么,相互交流一下,互补有无。而怪人的需求量毕竟有限,供给太过剩余,怪人便会原封不动地留在门外,久而久之,怪人院门前俨然成了整个刁家浦的易物集散地了。
就这样到快过年的光景,村民都发觉这个怪人有意无意地避免与大家照面,更从来没有主动和村民有过交流,村民由于鲁保长的告戒也没哪个敢主动与他接触,除了偶尔议论下这个怪人咋会这么怪之外,对这个怪人还是接受得很顺其自然了。

怪人是整个刁家浦村民对傅悟铭的称谓,最早就是从鲁德通嘴里叫出来的,鲁保长为了起到加强告戒村民们不要轻易骚扰那个新居民的效果,便在一开始就这么称呼傅悟铭的,而鲁保长的这一举措也确实达到了他预期的目的,村民们不但接受了他对怪人的称谓,同时也接受了他的告戒。
开年二月初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孤身来到刁家浦,打听并找到鲁保长的家,和鲁保长在屋子里说了小半天话便告辞离开了刁家浦。
第二天,鲁德通便张罗村子里几个壮劳力在村东头最靠近那条小路的一块空地上动起了工。鲁德通告诉大家伙儿,有天大的喜事了呢,昨天上他家去的客人是位“先生”呢!姓周名卫字守愚,单州鱼台县人,是参加过秋试的,只是屡考不中而已,前年丧妻,膝下无子,心灰意冷,老家田产颇丰,衣食无忧却难解胸中郁闷,便四处游历,谁曾想游到咱们这儿觉得山明水秀,又临大海,村民安逸劳作,其乐融融,突然就不想再跑了,要在咱们这儿落户呢!而且周先生听说咱们这连个“冬学”都不开,村中子弟连“村书”都不学,感叹不已,自告奋勇便担待下来了!以后到了农闲时分咱们村也能有村塾了啊!你们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村民们闻听此言无不雀跃!村中除了鲁德通等少数几户能识得几个字外全是白丁,听说自己家孩子有机会能读书识字如何不欢喜呢!
鲁德通接着告诉大家伙儿,周先生把安居于此的事情托付于他之后,已经上县城采办一些《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书籍和纸笔用品去了,周先生一再提到,不但学资全勉,就连用品也无须大家伙儿担忧,这可是给大家伙儿垫了一笔大开销啊!你们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村民们闻听此言顿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般,无不如释重负欢呼一阵!
鲁德通等大家伙儿稍显平静之后说,咱们平白无故受周先生这般恩惠,总得付出点什么,否则于心何安啊!村民们无不附和,直说保长如何打算大家伙儿便如何呢!鲁德通清了清嗓子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周先生是一个读书人,又是独身一人到此,以后的生活起居总得要大家伙儿一起帮衬着了,村民们无不说“应该的!应该的!”。
自此各家各户踊跃参与,在周先生的宅院落成之时,里面能置办到的家什也都一应俱全了。这院落和村中房屋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院子特别大,在院子西首有件大屋,其余和怪人的别无二致,里首也是并排三件屋,靠西是厨房,中间正屋起居,有扇内门通着东首的卧房。
一切准备妥当后的第五天未时,周先生雇了一辆骡车拉着两木箱行李便到了。鲁保长赶去和车夫一起把先生的行李搬进屋的工夫,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到院子周围了,每个大人都闪烁着诚挚欢迎的目光送向正坐在堂屋中和鲁保长寒暄的先生身上,能跑能跳的孩子们在大人的圈子外蹦达着,这种热闹场面一直延续到夹道护送鲁保长陪着先生上自家用晚餐仍意犹未尽,在鲁保长的一再劝告下方才各自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鲁德通陪同着周先生挨家挨户的串了下门,周先生是个满脸略带风尘的中年人,皮肤黝黑,和大家心目中的白面书生型先生相去甚远,不蓄须,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由于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方脸却给人尖峭的感觉,个子很高,显得很瘦,穿着不讲究但很干净,脸上总是略带一丝笑意,给人很亲近的感觉,记性很好,一圈转下来就能记住每个接触过的村民的姓名,遇到人总是微笑着打招呼。
往后的一个月里,周先生总是和村里的还不能为父母分担农活的孩子在一起,这些孩子有事没事都聚集在先生的大院子里嬉戏,相当熟络了,先生的大院子里经常欢声笑语,俨然是村中的儿童游乐场。村民们在日落之前做得了晚饭便会上先生那吆喝孩子回家吃饭,顺便会给先生捎上一点果蔬小菜什么的,大多时候会给先生婉拒掉,因为一个人的需求量毕竟是有限的,不过先生晚餐喜欢喝上一口,这是村民们都知道的了,村民对先生的接纳不需要一点时间,在未见其人只闻鲁保长介绍之时大家心底便把先生放在一个神圣的位置了。
先生是整个刁家浦村民对周守愚的称谓,最早就是从鲁德通嘴里叫出来的,鲁保长为了起到强化形成村民对这个新居民的敬意的效果,便在一开始就这么称呼周守愚的,而鲁保长的这一举措也确实达到了他预期的目的,村民们不但接受了他对先生的称谓,同时无时无刻不用自己的能力表达出对先生的敬意。
两个外乡人,怪人和先生。对于刁家浦的村民来说,他们的名字似乎并不重要,怪人的姓名鲁保长压根就没和他们通报,先生的姓名鲁保长通报之后估计除了鲁德通本人再无人会记得了,不过大家至少知道先生姓周,这是先生和怪人在村民印象中的最大区别,两个外乡人给村民的感觉是这两人和他们自己不同,至于不同在哪,谁也说不好,至少这两人的到来都没有给他们带来丝毫不快,反而他们以往平淡的生活因为两个外乡人的到来会变得稍有趣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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