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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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授是一位开朗而豁达的老人,他虽然年过七旬,但从外表看来最多不会超过六十。他腰杆笔直,走路说话一举一动都大开大阖,同时又无比的老成持重,全身上下透着一股伟人的风采。他健谈,而且思维敏捷,声音洪亮,一口整齐的白牙齿咬字清楚。另外他还有一句口头禅——“那还用说”。
现在,这位老人就坐在秦风的面前,他听秦风问起自己已故的老友,不禁又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他感叹着说:“哎!他可是个好人哪,那还用说?只可惜命薄,去的太早。”说着他端起面前的咖啡呷了一口。
秦风一边用勺子轻轻搅着咖啡一边听林教授讲述往事。
林教授本名叫林国庆,一个时代烙印比较浓重的名字。他与安稳是大学时期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他们年少时的那个年代学校也没上过几天正儿八经的课,通常都是劳动课加学习毛选、摘读报纸上的文章。高中以前他们还没认识,因此对安稳之前的情况林教授了解的不多。
一九七七年,结束了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恢复了高考制度,当时的大学考试也不是那么难,对于报考的条件也比较宽,在一个班的同学五花八门,来自各处不同身份地位的都有。据说同年级的,最大的都三十多岁了,而最小的才十五六岁。
林国庆就是以工农兵的身份考入医科大的,之前他是第三化肥厂的一名普通工人,考上大学时已经二十九岁了,并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安稳比他小十岁,属于老三届的学生。虽然有年龄上的差距,但他们还是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林国庆是个热心肠,与任何人都能谈得上来,而安稳却是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往,林国庆是他唯一的朋友。
这样年龄与性格有着巨大差异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来的呢?说来他们的交往还与一名女学生有关。那名女生叫韩芳朵,学的是护理专业,她与安稳在高中时就是一个班的同学,但两人没什么交往,只是偶尔在学习上交流下。上了大学后就不一样了,必竟是老同学,关系自然也就比其他的人要近些。
韩芳朵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能歌善舞,对于学校组织的文艺活动一向积极。而当时的林国庆由于组织能力强,又比其他人年长些,为人比较稳重,所以担任了学校的文艺干事。他经常组织学生搞些歌舞及诗歌朗诵的节目。
那个年代我们的祖国刚从十年浩劫中苏醒过来,社会上的文学之风一时兴起,不少作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其中就有安稳,他除了在学校中成绩远胜其他人之外,在古诗词方面也有着很深的造诣,他的几首律诗与词在《青年诗词》杂志上一经刊出就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一时竟也是个小有名气的青年诗人了。
有一次学校要组织联宜会,当中有个诗歌朗诵的节目,林国庆忽然心血来潮,决定亲自填一阙词给韩芳朵朗读。他写完后觉得很是得意,就拿给芳朵看,让她先找一找感觉。没想到第二天芳朵找到了他说这词出律的地方太多了,也有失韵之处,她口若悬河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并委婉地指出他的这阙词立意不清,用词稍显浅白。
林国庆当时大张着嘴巴一句话也没说,他以前只知道她的歌唱的好,舞跳得好,没想到在诗词上也有这等不凡的功力。
芳朵婉尔一笑,说:“我哪懂这些,这是安稳对我说的。”
安稳?这就难怪了,那可是本校第一大才子啊。这样一想林国庆反倒觉得心中那仅有一丝自卑也就消失了。是啊,自己写的东西不如这个全国都有名的诗人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并且在他心中是越来越佩服这个师弟了。这以后他就尽量地找机会与安稳交往,安稳虽然性格孤僻,但我们的林干事可是出了名的外交家,时间不长他们俩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进一步交往后他发现安稳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的深谋远虑,他的学识竟然看起来比学校中的任何一名教授都要渊博!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有一种神密的色彩,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只是隐约听说他的父母在文革中全被迫害而死,他与唯一的亲人——七十来岁的爷爷相依为命。除此以后人们对他再没什么了解。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是很了解这个人。”林教授说,“他在世上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唯一的爷爷也在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就去了。”他顿了顿又说:“据我所知他那时身边唯一的伙伴就是一只大黑猫了。”
“黑猫?”秦风忍不住惊呼出口。
“嗯,怎么了?”林教授看出他的神色不对,就问了一句。
“噢,没什么?我,我只是觉得猫怎么能与人成了朋友呢?”秦风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他说了句有些傻里傻气的话。为了稳定情绪,他掏出一根烟,先递给林教授一支,林教授拒绝了,他不吸烟的。秦风点上烟,狠吸了一口。

林教授爽朗地笑了几声,他说:“怎么不可能?有些动物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很微妙的。说起这只猫还有一段故事呢。”
秦风精神一振,他挺了挺了身子,竖起耳朵听林教授继续说起安稳与黑猫之间的故事。
安稳的性格虽然有点儿古怪,但他的心地很善良。有一段时间在他们学校的宿舍区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全身黑色的猫,这猫看来是没主儿的,它全身污秽不堪,毛都打成了绺,上面沾满了泥污草屑,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那味道大概是从它的伤口中散发出来的:它的一条后腿有道伤口并且溃烂化脓,看来象是耗子夹造成的。
它“喵呜,喵呜”地叫着,那声音象是在哭诉。尤其在半夜,这叫声时常扰得人睡卧不安,于是大家都很烦这只讨厌的黑猫。
只有安稳时常喂它些剩饭什么的。因此它也就赖在了男生宿舍附近不肯走。对此同学们对安稳大都是有看法的,但碍于同学间的情宜,又加上这个“名人”的特殊身份,所以倒也没人直接提出来。直到有一天这矛盾因为一件事而激化起来。
那天安稳从校外回来看到几个男同学正围在宿舍楼门口议论着什么。他是个内向的人,向来不愿赶热闹,就打算从旁边绕过去,这时他听见了猫的哀叫声,挤进人群以后发现一个男生正用脚踩着那只黑猫,手里拿着一个玻璃丝袋子要向猫套去,黑猫在他脚下一声声地叫着,它的声音、它的目光就象一个临死的人在做最后的乞求与挣扎。这时那猫看见了他,它无助的目光投向了安稳。
这时一向文质斌斌的安稳就象受到了某种刺激,他怒气冲冲地推开那个同学,粗着嗓子问:“你干什么?干嘛伤害它?”
那个同学被他推了一下,险些摔倒,他先是一愣,随后就挺着脖子迎了上来(这时有几个好热闹的女同学也围了过来,他大概是觉得在女生面前丢了份量),他豪不示弱地说:“怎么?这猫又不是你们家的,关你什么事?再说这宿舍又不是你们家,你不烦它我们还烦呢!”
他一口一个“你们家”刺激了安稳。这个沉稳的青年愤怒得满脸通红,他竟然举起了拳头,一下捣在那个同学的鼻子上,然后弯腰抱起黑猫就向宿舍直去。
毫无疑问这件事使他受了处分,但那只黑猫却就此也伴在了他的身边。野猫成了一只有主人的家猫,从这天开始,安稳就与黑猫形影不离了,当然上课时间除外。
“他们俩好的就象亲兄弟,有时都让我嫉妒,”林教授开了个玩笑,他继续说:“我经常遇到他对着它说话呢,就象两个老朋友似的聊个没完,除了我安稳大概对那只猫说得话是最多的了。”
这一切看来再自然不过的了。一个从小就失去家庭温暖的孩子,他的内心多少是有些扭曲的,甚至还有些自闭症的表现,在这只猫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所以才会对黑猫这样的好。可是这只黑猫,它会不会与柳庄的那只猫有什么关联呢?
秦风也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好笑。是啊,必竟过去三十年了,那只猫会活到现在吗?除非它真的是一只鬼猫。但从林教授的叙述中他没发现这只猫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但林教授接下来讲的事就令他感到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猫了。
这只猫即然留在了宿舍内就不可能不到处窜,同所有的猫一样,有时它也窜到别的地方偷点嘴什么的。馋猫吗?这句话总不会错的。
有一次这只猫竟叼回来一只女孩子戴的发夹子,这只发夹子很漂亮,上面点缀着一只用塑料做的蝴蝶,惟妙惟俏,几可乱真,想来黑猫把它当成真蝴蝶了。这只发夹子安稳认识,它是他们班孙婷的。他见她戴过,这倒不是说安稳有意留心了孙婷,他的细心经常是能随时记下身边的每处生活细节。
安稳向孙婷送还发夹,由此也引出了两人长达五年的恋爱史,直到他们结婚生子。这看起来象是小说或是电影中的情节,但它却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我们的身边这样不经意的缘分也是随处可见,似乎暝暝中上苍自有按排。
至于他们结婚后的事情就不用提了,没什么波折,生活也很幸福,安稳事业上也是顺风顺水,一切看起来都是美好的。直到有一天,那只黑猫失踪了,安稳的情绪也渐渐低沉下来,后来他居然疯了,整天到处乱跑,嘴中不停地喊着“他来了,他来了”,最后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人们在一条小巷中发现了他已经冻得**的尸体。这时孙婷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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