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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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枫康复医院不是很大,由一幢六层的医疗楼与一幢两层的办公楼组成。它的前身是同济路医院,由于经营不善,医疗条件也相对的比较落后,几年来一直不温不火地生存着,后来终于维持不下去,被一个加拿大籍华人给买断了,他向医院中注入了一笔数额不菲的资金,将原先的综合性医院改建成了一所康复医院,其实主要治疗的是精神病人。所不同的是这里跟通常的精神病医院不太一样,它采取的是相对而言宽松一些的方法,所以只叫康复医院,而不叫精神康复医院,这名字听起来就比较的人性化,能多少减轻一些患者家属的心理负担。
这个提议是由林松提出的,他是那个加拿大人聘请的院长,同时也是林国庆教授的儿子,以前由于他父亲的那层关系,叶心怡与他来中蛮有交情的。秦风之所以把心怡送到这里来,多少也与这有些关系。
心怡在经过一连串的打击后精神已经崩溃,她时哭时笑,成天抱着个枕头喃喃自语。她一会儿慈祥地对默默说,一会儿又温柔地对若曦说,然后就大叫着把枕头扔了出去,嘴里嚷着:“你不是默默,你也不是若曦,你是安稳,你是我公公!……”并且这时她会发疯一样抓起东西砸向枕头,直到折腾得精疲力竭才肯罢手,然后抱着头缩在墙角呜呜哭了起来。
她的父母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两个女儿一死一疯,哪还能受得了这打击?几乎天天打点滴了,实在是照顾不了女儿,只好委托秦风把她送到了丹枫康复医院。
最近,心怡的病情有所好转,秦风来看她时她偶尔能象个正常人一样聊两句了。秦风乐观地想:照这样下去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康复吧?但是情况并不象秦风想的那样乐观,今天他去医院时她的病情又恶化了,秦风在走廊里就听到了她的吵闹声,同时几个医生与护士正在安抚着她。
心怡穿着病服,披头散发地把屋子里能扔的东西全扔向了医护人员,她光着脚声站在地板上嘶力竭地喊着:“走!你走,你不是若曦!你是安稳!”
这里的医护人员见惯了这种事,倒也不太在意,他们只是守在门边,尽量轻声细语地安抚着病人,照以前的规律来看这种声嘶力竭的折腾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筋疲力尽,最后会坐在地上睡过去,到那时再把病人安顿好也不为迟。
秦风看到院里的工作人员就这样任由心怡折腾下去,心里面有点儿不太痛快,他推开人群走到了病房中,看到秦风来了心怡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跌坐在地上紧紧抱住了秦风的腿,嘴里不停地咕噜着:“让他走吧,让他走吧,他不是若曦……”
在秦风的配合下医护人员好不容易才使心怡镇静下来。这时林松赶来了,看到这样他也很难过,必竟心怡曾是他家的常客,现在却成了这样。唉!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福祸难测啊!谁会想到她与若曦那种受人羡慕的家庭会出现这种悲剧?林松拍了拍一脸泪丧的秦风的肩头。
“别难过,这种病得慢慢来的。”他安慰说。
秦风拧紧了双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刚要点上旁边的一个护士说:“对不起先生,这里不充许吸烟的。”
秦风把烟又摁回烟盒中,他问林松:“她的病情不是一直在好转吗?怎么忽然又犯了?”由于心烦,口气中竟带着一丝责惫之意。
旁边那个女护士看秦风对他的领导不太尊重,就又插话了:“这里的病人如果不犯病那就不叫精神病了。再说治什么病也不可能效果立竿见影吧?”
秦风也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太好,他把头扭向了一边,没有搭理那个“仗义出嘴”的女护士。林松对女护士摆了摆手,说:“没事了,你去忙吧。”女护士转过身走了。
秦风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他再次问林松:“心怡不会是又受了什么刺激吧?……有什么人来看过她了?”
林松想了想,他喊住了走出不远的女护士,问她:“小刘,今天有人来看过这个病人吗?”
小刘回过身,她脸上的神色显的极不自然,低着头小声地说:“好像来过一个人。”
“什么是好像?到底有没有人来看过她?”林松拉下了脸。
“来过。”小刘的头垂得更低了。
“不是有规定在末征得病人家属的同意下是不充许陌生人来探望病人的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韩长生。”
“好了,你去吧。等会儿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小刘白了秦风一眼悻悻地走了。
韩长生?他怎么到这里来探望心怡了?看来一定是心怡把他当成了若曦才会受刺激病情加重的。秦风这样想着,他决定去韩长生谈谈。
这时心怡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秦风又简短询问了下她的病情,就在林松的陪同下穿过走廊向楼下走去,在路过一间病房时忽然听到从里面传出了吟诗声:“丰狐锦豹罪因皮,吊锁绳笼涕泪悲。
君且常眠归故土,谁堪切齿伴仇肌。
寒刀刳骨气犹在,血肉沾砧釜煮尸。
莫羡残身毛色美,椎心痛楚几人知?”
这首七律写得入情入景,吟哦声也抑扬顿挫,算是不错的律诗。秦风觉得这声音有点儿耳熟,他在病房门口停下了脚步,问陪在身边的林松:“这里面住的人是谁?他的诗写得不错啊。”
林松说:“这个人你一定听说过,他就是诗人萧寒。”
萧寒?秦风想起来了,这个人与自己是大学时的同学,他的文采在那时就显露出来了,他在诗词方面极具天赋,尤其擅长律绝,曾经出过诗集,听说反响还是不错的。秦风也是酷爱诗词,两个人经常交流过。毕业后秦风去了南方发展,而萧寒却成了一家诗词社专刊的编辑,虽然天各一方断绝了来往,但秦风还是能经常看到他发表的诗词,总体来讲水准好象不如安若曦,但也算是造旨颇深了。没想到以前的老同学在这里见面了,更令秦风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住进了康复医院。
秦风走进病房,看到萧寒时吃了一惊——多年不见,这个老同学已经憔悴得象变了个人似的。他两颊塌陷,双目无神,此刻正把一条床单挂在衣架上,摇头晃脑地反复吟着那首诗,对进来的人混如不觉。秦风试着向他问好,他歪着脑袋打量了秦风一会儿,猛地一下扯起那张床单,抱着双肩缩到了墙角,全身战栗地尖叫着:“快跑!快跑!他来剥皮了……别剥我的皮,别剥我的皮……!”
他紧紧抱着床单,目光中充满了恐惧与惊悸。
林松叫来了医护人员,然后把秦风送到了医院门口。秦风问他说:“萧寒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疯了?”
林松先是摇头叹息,对这样一个人才落到此般境地发了一通感慨,然后才回答说:“听说他是在带着学生到翠屏山采风时遇到了意外,那是去年的事吧。人们看他与两个学生迟迟不归就报了案。三天后有人在林子中的草丛中找到了他。当人们发现他时他已经疯了,全身是血,嘴里说着‘别来剥我的皮’,仿佛受了过度的惊吓。后来民警在森林中找到了两个失踪的学生,具体说应该是残骸,因为他们被剥了皮,吊在了树上……哎!不说了,总之是惨不忍睹……怎么你没听说过这件轰动一时的案子吗?”

“唔。”秦风嘴里答应着,他陷入了沉思。这件事他确实没听说过,但在翠屏山被剥了皮,这让他想起了那只黑猫。什么人会这么惨忍呢?这是同一个人做的?他不但剥猫皮还剥人皮,看来是个变态狂了。
“那后来呢?凶手抓到没?”
“到哪里去抓啊?听说这案子到现在也没破。”
“难道萧寒不能提供一点儿线索?”
“他已经疯了,不管别人怎么问他就是那句‘别来剥我的皮’,再就是吟那首怪里怪气的诗。”
秦风告别了林松后来到了张秀菊家,在路上他考虑着该怎样把自己的想法婉转地向韩长生表达出来。他可是个怪人,不太容易搭话。
韩长生不在家,秀菊说他去替胡老六杀羊去了。长生本来在磐石建筑公司找了个临时工作,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翠屏山中开隧道,但同时也做起了另一个行当,早上或者是晚上替一些全羊馆杀羊,目前已经有不少的主户,他们需要羊时提前打个电话,长生就会蹬着三轮车拉着羊赶过去,在那里现场宰杀。他的羊是提前与几家养殖户联系好了的,需要时随时去拉。这样他杀羊是不收工钱的,只要一张羊皮,不但羊皮能卖钱,同时他也可以从中赚取差价费,收入倒也不错。而对于那些饭馆个体户来说也省了不少的麻烦,又不用付杀羊的工钱,自然是乐得图个甩手清。
秦风向秀菊要了胡老六店铺的地址就直接到那里去找韩长生,他想长生在建筑队总是上工早下工晚,回来后又得去为别人杀羊,再来也末必能遇上他,倒不如到胡记全羊馆去找他。
胡记全羊馆位于老店街,这是一条老街道了,它的后面就是翠屏山,山的那一面就是翠屏新区。在这条老街上,胡记全羊馆算是比较体面的饭店了,它上下两层楼,门面虽然有点儿破旧,但在古朴的仿实木招牌上却镶了几个崭新的亚克力吸塑字,门边居然还装了LED展示灯,看起来有点儿不伦不类的感觉。
在门口一棵大叶杨下,韩长生已经放完了羊血,他正在熟练地剥着羊皮。羊是放在他自带的一张铁加床上,此时被剥了一半皮的羊露出了红白的肉,微微颤抖着还在冒着热气,刀在长生手中利索地翻转着,一阵“唰唰”的声音从皮肉间传出,他一只手攥着羊腿,另一只胳膊一抖一拧就将死羊翻过了身,手中的刀却没一丝停顿,犹自飞快地翻动着。
好熟练的手法!
秦风看得心缩紧了,不知为什么他看到了这一幕就想起了那只也是被剥了皮的猫,它可是被活活剥了皮啊!况且,那是一只有了安若曦一部分思维的猫,在秦风看来它倒更象是一个人。人如果被这样剥了皮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他越想越觉得胃里翻腾得难受,禁不住“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韩长生听到身后的声响,转过头看了一眼就又闷头干他的活了。他竟象不认识秦风似的没有吭一声。
这时坐在饭店门口台阶上的一个胖秃子“嘎嘎”地笑了起来,他说:“老弟,没见过杀羊吧?等会儿倒下水更是有的你受了,别看了,走吧。”
秦风掏出纸巾擦了擦嘴,他也觉得做为一个男人,这确实有点丢人,就叉开了话,对韩长生说:“你每天能杀几只这样的羊?”
“不多,最多时早晚各三只。”韩长生一边说一边忙碌着,这时羊皮已经被他完全褪了下来,他就随手把皮卷了卷扔进了旁边的一个铁笼子里。然后把刀“嘣”地一声插在羊腿上,抬起头问秦风:“你找我有事?”
秦风说:“没什么事,想找你聊聊。”
那个胖子见秦风与韩长生认识,就抖着一身肥肉走了过来,他说:“原来是生子的朋友啊,来,进屋聊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玉溪烟给秦风与韩长生各分了一根。显然他就是店主胡老六。
秦风谢绝了,韩长生接过烟,在胖子的打火机上点着了,他忘了自己正在干活,夹烟的手在嘴边蹭了一溜血迹,就伸出舌头舔着嘴边的羊血。
秦风对胡老六说:“不用了,随便聊两句就走了。”
“好,你们聊着。”胡老六又坐回到台阶上与他的女服务员在**了。
“找我什么事?”韩长生又问,他掐灭了烟,开始肢解死羊了。
秦风看对这种人,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就直解了当地问:“你去看过心怡了?”
韩长生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继续干他的活儿,不过敏感的秦风还是发现在那一瞬间他有个细小的变化,他的手似乎顿了一下。
“你应该知道,她是受不了刺激的。”秦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韩长生还是不吭声,秦风干脆把话挑明了:“你与若曦,你们两个人长得太象了,这样会让心怡经产生错觉的。我的意思是最好尽量少去看她。”
韩长生还是嗯了一声,他已经把个死羊完全肢解了,正在收拾工具,他从三轮车上拉出个抹布,一边抹着手,一边说:“怎么说她也与我有些渊源,我只是想看看她。”
他说着跨上了三轮,与胡老六打了声招呼就走了,临走前他对秦风说:“不过你说得对,以后我不会去看她了。”
秦风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人确实是够怪的,让他多说一句话就会要了他的命似的。秦风想:如果不是张永福与韩芳朵包办,恐怕他连个媳妇也找不到吧?胡老六讪笑着凑了过来,他说:“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就这副臭德行,不过他人倒是不坏的。”
秦风笑了笑,他跟胡老六打声招呼正要走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向他招手,他认出这人是以前心怡的同事老杜,他曾经担任过心怡就职的那家杂志社的美术编辑。这人画得一手好画,以前因为心怡的关系,秦风曾与他见过几面,算不上太熟。后来听说他辞职了,也没有了消息,不料却在这里见面了。
老杜热情地拉着秦风问长问短,并打听心怡的近况,秦风简略地向他说了心怡最近的情况,老杜听后感叹唏嘘不已。出于礼貌,秦风也问起了他近来怎么样。老杜笑着说开了个小工作室,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并邀请秦风去坐会儿。他说:“秦老弟啊,我们俩可称是一世之管鲍啊,你的诗配上愚兄的画,啧啧,放眼天下,谁人能与吾等一争高低?”
这个人有个习惯,一张嘴全是子乎者也之类的,多年来一直末曾改变,他的话虽然有自夸之嫌,但凭心而论,老杜的工笔画确实颇具功底,可以说不在有些成名画家之下。
一边的胡老六摸着秃脑袋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老杜,他显然不能完全听明白老杜说的是什么,但大体意思还是明白了,他伸出大拇指,赞叹着说:“是啊,是啊,老杜画画真的很厉害,比什么关公包公的都强,看看,”他扭头指着身后自家的牌匾说,“上面那几个字就是老杜给整的,多有气势!”
秦风抬头看了看那几个大得都出了格的字,忍不住都快笑出声了。老杜臊得满脸通红,他干咳了两声,拽着秦风逃命似的向他的工作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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