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杜弃的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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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什么叫做最残酷的折磨?
不是难以承受的苦刑,而是让你站在希望面前。
七十六号就在眼前。
霍忌搀扶着十三郎,陪着他一起静静地看他的希望。
霍天弃还谈笑风生地批评十三郎的错误:“如果你来到这里,现在你不一定站在这里,而是坐在里面。”
十三郎明白,可是已经明白的太迟。
他已经成为垂死的猎物,跑不掉,唯一的结果就是死,可是现在却感觉到死对他而言也变得困难。
因为一直想要他命的人此刻好像还想让他活下去。
欧亚赌坊里,霍忌有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看到了杜弃。他像一只伏在雪地一动不动的猛狼,隐身与黑暗之中,盯着远处的灯光。
杜弃似乎也感觉到了霍忌,看到霍忌的目光,他的脸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霍忌也没有说话。他知道杜弃在干什么,可惜的是他现在已经不想去做了。
做是痛苦,不做也是痛苦。无法避免,唯一不痛苦的也许只有杜弃。
霍忌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杜弃依然看着那一个方向——是不是兄弟?
他不知道,此刻他心里有他的打算,没有人知道的打算。一个关于年轻人理想的打算,如果成,他就可以像他的血液一样奔腾。
杜弃慢慢地走进另一扇门,盯着跳台上的女人——陆云徵月。
他知道了空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杜弃很认真地打量着陆云徵月的眼睛,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似乎有着淡淡的怨仇。
霍天弃以为把童四爷唯一的亲人逼上这个舞台,他一定会疯狂。
可是杜弃不这样认为,他相信人与人之间有感情,但童四爷却对陆云徵月没有一点感情。
他的上司,霍天弃的认为恰恰跟他相反,他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有感情,可是却又偏偏认为童四爷对陆云徵月一定有感情。
双方这样认为的方法一样,都是通过长久的观察。
到底谁对谁错?
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
本来对霍天弃的话是不能怀疑的,他不允许,可是杜弃却不是一个因为别人的不允许而改变自己的人。他观察陆云徵月,只是为进一步判断他与霍天弃谁对谁错。
霍天弃在他心中是不可战败的,所以他希望寻找霍天弃的毛病。
琴声与飘舞,还有眼花缭乱的动作,杜弃不能很清楚地看清陆云徵月。
此时他忽然感觉到身上多出一种感觉,一种充满愤怒之意,却是隐而不发的杀气。
他旋转脑袋,然后看到了角落里一张桌上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在那里低头喝酒,可是眼睛却是看向杜弃隐藏的地方。
狄杀,毫不起眼,似乎是这堆人中的乞丐,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去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是不停地喝着酒,观察着杜弃。
狄杀第一次坐进这个大厅,显然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坐的地方都是角落,水晶灯的光芒似乎也照不到他的身上。没有人去注意。
可是他却能注意到很多人。
杜弃没有注意许多人,可是偏偏注意到了狄杀。
他皱眉思考,然后一步步向前走去。
狄杀依然伏在桌上,就算杜弃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也没有多余地抬头。无论抬头还是低头,他都不想看杜弃一眼,只希望这个人快点滚,快点从自己的视线消失。
杜弃没有滚,更没有消失,反而坐了下来,平静地看着狄杀,似乎发生过的一切事都与他无关。
狄杀慢慢抬起头,咳嗽道:“你为何还来?”
杜弃的回答很奇怪,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狄杀盯着杜弃,凝视良久,苦涩地笑了,道:“我不是不杀你,而是我杀不掉你。”
杜弃道:“在我认为,一样。”
狄杀仰头喝酒,脸上笑容犹为苦涩。他感到无奈,叹道:“你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人。”
杜弃瞟了眼陆云徵月,忽然道:“她是一个可怜的人。”
狄杀缓缓转过头,遥望着台上抚一件抚琴的女人,痴痴地瞧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转过了头,道:“她比我都要无奈。”
杜弃道:“她比你都要痛苦。”
狄杀自酌自饮,不去理会杜弃的话是否正确。咳嗽声打破了他们心里的沉默,陆云徵月似乎也发现狄杀所处的地方,琴声甚至有些凌乱。
狄杀竭力忍着,苍白的脸庞泛起红到发紫的嫣红,他却没有再发出一声咳嗽。
杜弃道:“我一直认为我才是最痛苦的人,可是看到你才觉得你才是当任不让。”
狄杀紧闭着嘴,他不想说话,怕发出咳嗽声。
杜弃忽然叹了口气,道:“何必呢!其实你是可以改变她的命运的,你只需杀掉童四爷,她就会完全获得自由。再也不用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而且以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狄杀的眼睛一亮,可以没有过了多久,就都变成黯然,凄然道:“可是我却绝对不能对童四爷有一点点伤害,甚至我还得保证别人也不能对他有一点点伤害。”
杜弃道:“你不想让童四爷么?”
狄杀道:“想,可是她不希望。”说着向高在平台上的陆云徵月投去一瞥。
杜弃忽然冷笑道:“像你这样的男人真不可谓不窝囊,自己的女人……”
狄杀抬起头,盯着杜弃,沉声道:“我不想跟你再动手……”他忽然自嘲一般地笑了,喃喃道:“她不是我的女人。”
杜弃凝注着自己的手,森然道:“你应该杀掉童四爷。”
狄杀也凝注着杜弃的手,良久良久,道:“如果你肯帮助我,我一定会感激你。”
杜弃哼了一声道:“可惜的是我并不能帮你。”
狄杀道:“为什么?”
杜弃道:“因为他不让。”
他是谁?狄杀可能已经明白,隐藏在杜弃身后的那个人。那个可怕的人,如果他让童四爷活着,就绝对没有人敢让童四爷死去。童四爷死几乎是在说他的话是放屁。
狄杀长叹口气,自语道:“其实不杀童四爷也挺好的,她起码不会伤心。”
杜弃冷笑道:“不杀,也许她更会伤心。”
狄杀怔了怔,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却绝不能做。别人去做,他可以作她的保护神。可是如果自己去做,自己就会成为她最恨的人。
杜弃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应该比我清楚。”
狄杀点头,道:“我清楚。”
杜弃道:“所以你应该动手。”
狄杀道:“我不能动手。”
杜弃沉默着,片刻后,缓声道:“其实就算杀掉童四爷也不可能结束陆云徵月的命运的。”
狄杀猛然抬起头,盯着杜弃,道:“什么意思?”
杜弃一字字道:“因为陆云徵月所做的一切其实都不是童四爷所赐,而是童四爷也很无奈,如果不这样他的结局会很惨。”
狄杀呆住。
杜弃道:“解脱陆云徵月其实不必非要致童四爷与死地,而是另一个人。”
狄杀道:“谁?”
杜弃压低声音,道:“霍天弃。”
狄杀忽然笑了,饮着自己的酒,淡淡道:“说到底,你还是希望我帮助你杀掉霍天弃。”
杜弃道:“不是帮我,而是帮你,帮她。”
狄杀依然在笑,可是却也动容。
杜弃又冷笑道:“你以为凭你之力就可以杀死他么,那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狄杀皱眉思考,杜弃静静地等待着。
狄杀沉声道:“他还在那个茅屋?”
杜弃点头道:“在。”
狄杀紧握双手,神情竟有些激动。
杜弃道:“你想去刺杀他?你还是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因为那是去送死。”
狄杀激动道:“如果能杀死他,就算我死我也足矣。”
杜弃道:“我就怕你死了,他还可以活上个几十年,而安然无恙。”
狄杀沉默起来,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只是他担心陆云徵月。如果他死,就没有人再走保护她。
杜弃看着狄杀的神色,忽然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也有一个办法。”
狄杀道:“什么办法?”
杜弃道:“机会。”
狄杀道:“什么机会?”
杜弃的脸上泛起一丝恶毒的笑容,道:“一个肯定可以杀死他的机会。”
狄杀道:“什么时候?”
杜弃慢慢道:“既然是机会,我就不可能知道什么时候。不过,机会一定会来临。”狄杀不相信杜弃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杜弃的表现却仿佛胸有成竹,缓声道:“只有等待,机会就会来临。我虽不知机会什么时候来,可是我却知道童四爷的死期就是他的死期。”
狄杀忽然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弃沉吟半晌,道:“愤怒。”
狄杀道:“可是他养育了你。”
杜弃冷笑道:“道长也养育了你。”
狄杀一脸悲惨,凄然道:“所以我这些年一直活在自责当中。”
杜弃哼道:“我不喜欢回忆往事。”
狄杀苦笑着,没有再说话。
杜弃道:“如果机会到手,你负责杀死霍天弃,我会为你摆平童四爷。”
狄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杜弃,忽然道:“今天我才发现你其实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似乎比道长更为阴冷。不过,你比他强,你的脸没有他那和蔼的笑容,所以别人都会对你有所提防。”
杜弃的眼睛忽然变得炽热,似乎很激动,半晌,他淡淡道:“人各有志。”
狄杀起身,因为陆云徵月已经各后面走去了。
杜弃道:“你答应了。”
狄杀没有回答。
杜弃道:“这是唯一让她一劳永逸的办法。”
狄杀顿了顿,接着咳嗽不止。
杜弃忽然神秘地笑了,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可是秘密也似乎并不吸引狄杀,杜弃一字字道:“霍忌已经醒了,而且非常好。就算你死掉,他也一定可以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人。”
狄杀身体一抖,稍作停顿,然后消失进了长长的甬道。
杜弃静静地立在角落里,脸上阴晴不定。
杜弃首先看到一个女人,一个几乎全裸的女人,趴在十三郎身上。开始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看到霍忌的笑容,他便明白了。如果让人更痛苦,就先让人品尝天堂的感觉。
当然十三郎是感受不到天堂的感觉的,因为去天堂的路上,有一个人在拦着。
杜弃进来,盯着那个女人看了很久,然后道:“出去。”
女人早已想出去,她是来赚钱的,可是这种什么也不付出的赚钱方法令她厌烦。
霍忌沉默了很久,才抬起了头。然后他看到了杜弃的目光,杜弃盯着十三郎一动不动,他的手却在不自禁地握紧,关节处发着啪啪声响。
霍忌轻声笑道:“你想杀他。”
杜弃漠然回头,看着霍忌,道:“你想阻止我。”
霍忌微笑,然后点头。
杜弃忽然嘶声道:“他不是人。”
霍忌看着十三郎,缓声道:“所以他就算死,也不能用人的法子去死。”
杜弃咬牙道:“他必须接受惩罚。”
霍忌道:“不是惩罚,而是重罚。”
杜弃猛然抬头道:“可是你却还给他找女人。”
霍忌道:“可是他绝没有碰过一个女人,他已经再也不能去碰女人。”
杜弃狞笑道:“不错,越想碰却越不让碰。”
霍忌道:“我想你也不希望他死。”
杜弃深深凝望一眼十三郎,道:“他必须死。”话声刚落,他的手已闪电般击出,而且直至要害地方。霍忌的手也随之伸出,两人的手掌在就像两柄剑一样,砰地暴出声响。
霍忌转身拦在十三郎身前,迎着杜弃冷冷的目光。
杜弃嘶声道:“他必须死。”
霍忌道:“我知道。”
杜弃沉声道:“那你让开。”
霍忌笑道:“他该死,可是他的苦还没有够。”
杜弃冷声道:“死亡就是最好的痛苦。”
霍忌忽然叹气道:“放心,他死时我一定会通知你。”
十三郎两眼无神地看着眼前定他生死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杜弃身上所发出的杀气,竟然他这个已经有很好心态面对死亡的人有些恐慌。
杜弃依然紧紧盯着十三郎,良久后,脸色有些缓和。
他低头沉默一阵,然后叹道:“童四爷还未死。”
霍忌的眼角微微抽搐,语声竟有几分激烈,失声道:“为什么他还没有死?”
杜弃黯然道:“因为他不让杀。”
霍忌也变得黯然,沉默良久,忽然凄然道:“不管怎样,那也不在是我的事。”
杜弃没有看他,只是苦涩地笑了一笑,轻声叹道:“活着的人只会去想活着的事,因为活着面对的不是死人。我只是替躺在坟墓里的人感到辛酸,多少年往事悠悠而过,她却仍未能瞑目……”
霍忌的愤恨道:“那就连他一起杀。”
杜弃心里一动,脸上不动声色。
霍忌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一个夜晚,躺在怀里的女人,他这一生觉得最对不起的那个女人。他瞬然忘记了一切,必经死者已死,而活的人却将要永远活下去。
杜弃忽然道:“他是最疼你的,你真的忍心杀了他么?”
霍忌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
走过很多路的一双脚。
然后他又看向自己的手。
杀过很多人的手,沾满了无数鲜血,可是却看不到一点血迹。
如果不是这双手,这双脚,他可能已经死了很多次,可是无论是手还是脚,他们的力量却是那个人给的。
霍忌长叹口气,道:“我已经很累了。”
杜弃一直在很细微地察看着霍忌的神色,霍忌的神色让他决定一定要杀死霍天弃。
因为霍忌的神色明显是对什么也已经不在乎。
杜弃脸上现出得意之色,因为霍忌的态度。
杜弃心念转动,他又想起一件事情,而且这件事情足以让霍忌更加坚定杀掉霍天弃的想法。尽管他知道霍忌是绝对不会同意去杀霍天弃的,更不用说参加。他只希望霍忌不反对就可以了。
杜弃伸手去拍霍忌的肩膀,这是他认为可以换得霍忌信任的一个动作。霍忌果然变得很激动,抬起头看着杜弃,道:“你把我当兄弟么?”
杜弃愣在那里,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个问题,他深深地呼吸,没有回答,而是把话题转移,转移到他认为让霍忌更心痛的一件事情上:“陆小姐在他的威逼下又做起了她一直做的事情。”
霍忌嘎声道:“希望你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还有她。”
杜弃叹道:“我只是不忍你受这样的苦。”
霍忌低头,不说话。
十三郎忽然笑了起来,听来有些沉闷,因为他的嘴里还塞着女人的贴身衣物。霍忌怒不可待,立刻在他的腰上狠狠一个拳头。
十三郎两眼是泪,疼痛省去了他的笑声,可是他的表情却依然是幸灾乐祸。
杜弃没有心思去看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只是看那个活着却依然挣扎的人。
杜弃道:“你应该去看看她。”
霍忌道:“我不会去的。”
杜弃道:“其实你很想见她一面,如果不想见,你也就不会在上海滩选择这个地方。只有这个地方才是最靠近她的地方。别人不懂你的心思,可是我却……”
霍忌忽然打断他,冷冷道:“我确实没有忘记她,可是没有忘记并不表示我想见她。”
杜弃道:“你这么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霍忌猛然抬头,盯着杜弃,一字字道:“你能忘记琳儿么?”
杜弃呆了一呆,然后笑道:“我已经忘记她了。”
霍忌道:“你竟然知道我,我何尝不知道你呢,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杜弃目光闪动,勉强笑着,淡淡道:“琳儿已经死了,可是陆云徵月却还活着。”
一针见血的一句话,霍忌僵在那里。
其实他很想见她,只是不愿见狄杀。就算狄杀已经说明了他的原因,可是霍忌却觉得这种原因只是一种托词。
杜弃起身,拍拍身上的衣服,瞪着十三郎,然后甩出一个耳光,道:“如果你杀他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想看看他死时的表情。”
霍忌痴呆地转过头,看着十三郎,沉声道:“他不会轻易死的。”
杜弃看着霍忌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浮出一个奇特的笑容。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琳儿死后,他就对一切失去了兴趣。
失去女人的男人往往会把这份没有着落的爱寄托至别的事情之上,比方说自己认为的理想。而他的这个理想却又不得不让自己变得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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