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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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郎也从病塌醒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霍忌。
霍忌那双明亮的眼睛,鸷鹰般锐利,如毒蛇般凶残,而且这双眼睛似乎在微笑。
不同的人看到相同的笑容,笑容的含义也会因不同的人而变得不同。
杜弃看到这种笑容是感动和内疚,可是十三郎看到这双眼睛是绝望和恐惧。
他的眼睛触到霍忌的目光时,竟然像霍忌开始触到他的目光一样,呆滞而麻木,空洞而无神。
胜利者总是喜欢看败者的眼睛,那双无助的眼睛似乎就是他们的命运。
霍忌一成不变的笑容,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他人无法捉摸的光芒。
这种光芒给人以不同的解释。
有人理解为友情,有人理解为天真,有人理解为开心,十三郎理解为恐惧。而只有有着这双眼睛的人才知道真正的答案,无奈。
一个人若想笑,就应该让眼睛也笑出来。
霍忌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身端来一杯盐水,他轻轻地用手去挑开覆在十三郎身上的纱布。然后找来棉花轻轻地擦拭着十三郎被杜弃所伤的伤口。他无微不至的动作分明是一个朋友为朋友所做的,可是现在他却一丝不苟地给十三郎擦拭身体。
如果不是十三郎的眼睛没有瞎,如果不是他的心理很正常,他一定会以为这样对他照顾的人一定是他的知己,他的朋友,可是他的眼睛可以看到霍忌的笑脸,他的心理也很正常,能很精确地感知到底有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十三郎此时才发现,他不仅没有被霍忌刚才的手掐死,而且杜弃的剑也没有致命,甚至他刚才所尝过的一切,竟被有心人包扎起来。
霍忌微微向十三郎点头,道:“好好休息,我需要你的头。”
霍忌的话就像是在对情人枕旁的情话,没有一点粗暴之意,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温柔。
这种不是情话的情话让十三郎毛骨悚然。
一个人最痛苦的是什么?
就是一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希望命运降临一个希望,而那个希望也确实降临,摆在了他的面前。本来已经万念俱灰,那一个突然出现的希望让他充满力量。他也认为自己将会不辜负希望的降临,可是这时偏偏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再陷入深深的绝望。
霍忌带着友好而亲切的笑容,还礼貌地向十三郎微微躬腰。
屋里没有一个人,静的可怕。
临死前的感觉么难道这就是?
十三郎看着周围的一切,他想努力记住世间最后一眼的东西,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收不住心,把那些东西铭记。
他好像看到一只从窗外伸进来的芭蕉叶子,绿色的生命力,顽强的生命力。
接着他看到了外面暖洋洋的阳光,明媚如少年,可是他却知道永远失去了机会。
他挣扎,他想撞破那个玻璃窗户。他仍抱希望,希望有个别日本人看到他的头伸在窗户。
可是当他挣扎几下才发现,他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站起来都很困难,何谈去撞破那个玻璃窗户。他真正的绝望,死亡向他招手。
当他得知霍忌变成傻瓜的消息是多么的兴奋,可是这种兴奋就像在女人身上的获得一样,短暂而易逝。
也正如是和女人床上的事情,那种短暂易逝的快感过后是一件不言而喻的空虚。
他确实感到空虚,一种已经死过一次的空虚。
霍忌似乎知道他的这种空虚,所以希望他能慢慢地变得不空虚。
因为这个人使他变傻,因为这个人他的性格也发生变化,所以他一定要好好招待这个人。他追踪十三郎,直到追不到这一点霍忌没有忘记,所以让十三郎身上没有了一点力气。
这里不是欧亚赌坊,没有女人会满足他的**。
他忽然后悔,如果他就在那里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心思恍惚,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一个绝对可以激起他**的女人,阿雅。
女人的美在于身体。
夏天的女人,身体属于空气。
空气和男人一样,在夏天喜欢摩擦女人的身体。
她的身体很丰满,当初霍忌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别的男人想看的一切。
她经历过男人,只是没有经历过她想经历的那个男人而已。
她高耸的胸膛呼之欲出,她的脸虽然不及十三郎摩擦过的女人,可是她那掩藏在衣服下的身体却是他没有见识过的。
阿雅忽然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看到十三郎平躺的身体——有一个地方竟然不是平躺,而是莫名奇妙地直立。
阿雅当然明白男人的什么地方在什么情况下容易直立,她的脸色瞬然绯红,愤怒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如果放在以前阿雅一点会立刻做出一笑百媚生的表情,可是此刻不是以前。
她很愤怒,却又无计可施。
十三郎虽然身体绵绵无力,可是他那个直立的地方却好像充满无法估计的力量。
阿雅终于控制不住怒道:“你想干什么?”
十三郎没有因为不久后的死亡而忘记眼前的女人有着丰腴的身体,竟然微微笑道:“你很美。”说着猥琐地去瞟阿雅的胸部。
阿雅咬着嘴唇立刻甩过去两个耳光,骂道:“无耻。”
十三郎自顾自地笑着,丝毫不介意这两个耳光。
霍忌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房间,他没有说话,而是很阴冷地看了十三郎一眼。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十三郎直立的地方,一动不动。
只是脸上忽然出现悲愤,想起了南京血淋淋的一幕。
阿雅发现身边的霍忌时,更是羞的脸红耳赤,“嘤咛”一声跌入霍忌怀里。霍忌那种阴冷消失了,她温柔地拍着阿雅的肩,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被人夸奖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阿雅幸福的脸色更加丰润,因为她觉得霍忌又像是变回成以前那个天真在河水旁奔跑的“孩子”。
霍忌摸摸阿雅的脸颊,道:“你先出去。”
阿雅娇声道:“不。”
霍忌道:“男人的事女人不适合参与。”
阿雅愣了一阵,不知想到什么,脸一红,扭身走了出去。
霍忌充满笑意的眼睛转瞬之间恢复了开始的阴冷,直直地看着十三郎,忽然道:“听说你很强壮。”
十三郎犹豫片刻,却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过了好久,他却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惨叫伴随着霍忌怨毒的语声:“你竟然对死人都……你不是人……”
在门外的阿雅忽然僵住,听到霍忌如此怨毒的语声,证明他还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往事已经成为他的枷锁。
也可以说是一张网,他已经活在了这张网中央。
霍忌充满恶毒的话仍然能传来:“既然你不是人,那么我就用不是人的办法对待你。”
低沉而缓慢,即便身在门外的阿雅听到这样的话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是当霍忌走出门外时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怨毒之意,看到阿雅他的脸上便出现了笑容。
阿雅无法描述心中的感情,是激动,还是悲哀?
霍忌显然是不想让她担忧他的情绪,可是正是这样她才更担忧。
陈中良似乎在此时变作了最为伤心的人,他看到阿雅的身影,看到霍忌的笑脸,心里也便多了奇怪的愤怒。
他苦涩地眨了几下他的蓝眼睛,络腮胡子也在这几天治病救人之中长了许多。
所以他整个人看来也老了许多。
他竟然喝了酒,而且喝的酩酊大醉,然后跌跌撞撞地向杜弃躺的地方走去,他有些失魂落魄,以至于在杜弃的房间呆了一个时辰才感觉到杜弃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杜弃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没有人可以明白他的想法。
他走的悄无声息,却也没有人大呼小叫。也许只有这种不辞而别的方式才更能说明他喜欢他孤独的身份。
没有朋友,没有女人,他只想以自己之力去平静地走他的路。
只是,
此时他倒希望真的是霍忌杀害了琳儿,可是十三郎明确告诉他,霍忌不是凶手。
杜弃走在路上,被狄杀刺伤的胸膛有着隐隐的疼痛,可是他似乎没有感觉。剑已经重新回到背上,没有人可以看得见。
人间无奈而苦涩的事虽然多,不过,也有一件值得杜弃去欣慰,因为他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他背上剑的秘密。
他现在要去一个地方,欧亚赌坊。
欧亚赌坊在今天迎来了奇怪的一天,因为许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不知以何理由突然不在跳台上陪那些艳舞女郎在一起,给他们弹奏动听的琴声。
童四爷对外宣称:陆小姐风寒,暂时休息。
这本是无可非议的事,可是有一个人却偏偏不行。
他是男人,男人好色,他更好色。在他认为,没有陆云徵月的欧亚赌坊不能叫做完整的赌坊,所以他愤怒地向台上一个已经脱光衣服准备下台的女郎忽然挥出一个酒瓶。
其实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是色狼中的翘楚,而是有人出钱,而且不是很少的钱。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人心里有苦,心中的苦除了发泄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很期待有人能打他一顿,他想到最好的挨打方法就是到有名的地方闹事。
他的想法很好,选的地点也很好,不幸的是他是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在上海是很少有人去碰的。
赌坊里不凡豪气冲天者,可是看到外国人动手,却也忍气吞声。就连赌坊里负责安全的超哥此时也显得束手无策,急急向在后面的童四爷报告。
童四爷正在坐在太师椅上发呆,他还在想杜弃的眼神,那种冷漠的眼神时常在梦里出现。
他在想那个人,那个让他感到恐惧的人。
这些想法是纷乱的,无论他如何去想,如何去理,总是如麻绳一样乱。
在他心乱如麻之时,阿超敲门报告了前面的事情。
童四爷没有思考,直接道:“扔进黄埔江喂鱼。”
阿超并没有动,而是嗫嚅地说道:“是一个外国人在闹事。”
即便在此地已经重新找到童山那种江湖老大气势的童四爷也在此刻陷入了沉默。
他是一个圆滑的人,圆滑的人的缺点就是在不知道对手是谁的情况下,一般不会轻易出手。
童四爷沉吟半晌,道:“把他给我带进来。”
一脸的憔悴,一嘴的酒气,那个走来的外国人无心去欣赏这里的风景。走在回廊里还忍不住向湖里吐了几口,然后擦了擦嘴跟着阿超一步三晃地行走。
阿超一身冷汗,生怕这位长着络腮胡子的外国人一个不小心掉进湖里。
如果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一定会被童四爷那个老混蛋扔进黄埔江。
当童四爷看到走进来的人时吃了一惊,因为这个人是陈中良。
童四爷端坐在太师椅上,凝神打量陈中良,过了良久,道:“我没有想到会是你。”
陈中良听到童四爷如此冷漠的话,并没有惧怕,只是眨大蓝色的眼睛,正视着童四爷的目光,道:“是我。”
童四爷心里的石头忽然掉了下去,因为他知道陈中良只是一个长得像外国人的中国人,并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外国人。不过,童四爷不知道的是,陈中良在一次返回上海滩已经彻底成为教堂里真正神父的一位朋友。
陈中良也许不可怕,可是那位外国神父的势力却是童四爷也不愿去招惹的。
他端起了茶杯,悠然道:“没有想到我帮助过你们师徒二人,你不知恩图报,反而恩将仇报。”
陈中良笑了,呵着酒气道:“我不是傻瓜,如果不是因为你,师父也不是这么快就死掉。”
童四爷承认道:“不错,可是如果不是我,他也绝不会有了两处宅子。”
陈中良盯着他,忽然说了一句令童四爷十分吃惊的话,在他认为是没有敢对他说出这种话的。
“如果两处宅子可以换一条命,我愿意给童四爷十处宅子。”
童四爷猛地站起,盯着陈中良,他怒视着,过了片刻他平静了下来,然后淡淡地问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陈中良道:“这种事是不需要人指使的。”
童四爷点上烟枪,透过淡淡的雾打量陈中良,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不时地呼出一口浓烈的烟,轻屑地吹向眼前这个人。
陈中良渐渐被看的不安,想寻找一张椅子坐下来。他记得上次来时这里还有几张沙发,可是此刻屋里只有一张太师椅。
童四爷最近才明白,要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地位,就是别人光临你的寒舍只有你能坐着,而别的人只能看着你坐,并站着听你的话。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战术。
如果是来以嘴想讨得便宜的人,一定会在长久的站立下失去开始的咄咄逼人。
童四爷学科差不多了,因为陈中良已经从气势上败了。
一个已经失败的人无论他的目的为何,已经无关紧要。
童四爷微微笑道:“谁让你来的?”
陈中良道:“没有人让我来。”
童四爷道:“我很讨厌不说实话的人。”
陈中良抬起头,默然片刻,道:“神父。”
童四爷动容,脱口道:“为什么?”
陈中良道:“这你得去问他。”
童四爷皱着眉头沉思,如果神父这样做,那么说明那个他不想招惹的人已经开始要招惹他。
陈中良瞟了一眼童四爷,又道:“如果陆小姐不出去,还会有人来希望看一眼她,到时候就不可能像我这么友好。”
童四爷呆住,盯着陈中良,可是他从这个蓝眼睛的人眼中什么也看不到。
童四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手足无措的陈中良,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走吧!”童四爷忽然又道:“你知道是谁让神父这么做的么?”
陈中良摇头。
童四爷转动着眼珠,道:“回去告诉你的神父,别人出多少钱,我童某人给别人的两倍。”
陈中良疑惑地转过头。
童四爷笑了笑,道:“你只管回去跟你的头儿说一声就可以了。”
奇怪的是陈中良却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离开,他虽然主要是为这个问题来到这里,可是他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最奇怪的是,他听过童四爷的话后僵硬了几秒,忽然猛地跪在了地上,艰难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童四爷愣住,心念转动,竟连他这老谋深算的人现在都搞不清陈中良在玩什么伎俩。
陈中良徐徐道:“刚才的事实属冒犯,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
童四爷已经完全糊涂,这些年他身经各种汹涌暗流,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刚打过人脸的人忽然露出一副狗的嘴脸舔自己的脸。
陈中良犹豫着,似乎在下什么决心。童四爷静静地看着他,以他的经验来看,绝对这个人有话说。
陈中良铿锵道:“我愿意做你的人。”
童四爷一愣,他想过千万种结局,可是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没有多言去问,他知道如果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有其解释。
聪明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不会贸然去问,在不明对方要做什么的情况下,贸然的做法有可能使自己陷入被动。
陈中良道:“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童四爷冷笑道:“你愿意做我的人,可不见得我肯收留你。”
陈中良忽然黯然,慢慢起身,不再说一句话。
“等等。”
童四爷喊住欲走的陈中良问道:“说说你的条件,说不定我会感兴趣。”
陈中良迟疑着,低声道:“希望你派一个杀手去给我杀一个人。”
童四爷哈哈大笑,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有趣,道:“杀一个什么样的人?”
“霍忌。”
童四爷猛然从太师椅上蹦起,目瞪口呆,好久没有说出话。
陈中良满怀期望地看着童四爷,看到他愕然的表情,觉得渺茫,苦笑着准备离开。
童四爷缓声道:“这个人是杀不死的。”
陈中良好像已经死心,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求你。”
童四爷目光闪动,徐徐道:“你可以告诉我杀他的理由么?”
阿中良沉吟好久,道:“没有理由。”说完这句话,陈中良已经转身,他以为童四爷一定有对付霍忌的办法,可是现在看来这个人只不过虚有其表而已。不仅失望的厉害。
童四爷忽然轻轻地说出一句让陈中良留了下来,他道:“如果你说出你的理由说不定我可以帮助你。”
溺水的人喜欢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企图活下来。
陈中良就像那个溺水的人,希望虽然渺小,可是他总希望自己的希望能变成现实。他的声音也在忽然之间充满殷切和期盼,还有淡淡的妥协:“其实不杀他也行……让他离开那里就行。”
童四爷忽然变得比他更为激动,道:“霍忌现在在哪里?”
陈中良道:“教堂。”
赌博。
童四爷决定赌一把,他知道霍忌是来杀他的,可是在长山客栈的事情后,他已认定霍忌一定不会再对他构成威胁。
可是霍忌是一个不可以常理去衡量的人。
他在赌博,拿自己的前途与命运。
如果赢,霍忌就会像狄杀一样出现在他的身边;
如果输,那么霍忌就会像杜弃一样,或者说像以前一样。
童四爷的话虽然轻,却像是深夜里的一根针,清楚而没有别的声音来打扰:“我可以帮你。”
陈中良的期待变成现实,激动又跪倒在地,大声道:“谢谢你。”
童四爷叹道:“可是我没有把握杀了他,我只能想办法让他离开那里。”
陈中良道:“这已足够。”
童四爷微笑着坐到太师椅上,道:“现在你就是我的人了。”
陈中良点头。
童四爷道:“那么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陈中良点头。
童四爷道:“是谁是神父这么干的?”
陈中良道:“不知道。”
童四爷微皱眉头,然后问出第二个问题:“有没有一个不是人的人去过教堂?”
陈中良怔住,因为他不听不懂童四爷在说什么。
童四爷接着道:“不是人并不是指这个人不是人,而是他出现的时候让人感到压抑……”
陈中良忽然道:“见过。”
童四爷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呆了好久,轻声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中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童四爷没有生气,因为他终于知道那个人还是来了上海滩。
自己的命已经岌岌可危。
本来他不愿相信,可是发生的事已经不允许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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