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霍忌已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各地的气候各自不同,狄杀所处的地方下着飘泊大雨,可是土地的另一处却是满天繁星。
月光如水,轻轻流淌。黑暗中有人发抖,又似在激动。可能什么也不再是重要的,因为他们在比地狱凶险的地方活着走了出来。
圣大浑身发抖,想拼命咬紧牙关,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那张歪斜的嘴。那张猥琐的脸在淡淡的月光下倒别有一番味道,了空神情却似乎已经麻木。一个死过很多次却到最后还没有死的人。心里想的比较多,或者说比较与常人不同。
没有失去的生命总会唤来又一次的珍惜。他知道仅凭说“谢谢”两个字是不能报答杜弃的恩情的。圣大哆嗦着,想对杜弃说几句感激之词,可是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了空的眼睛里尽是迷惘,好久,他拿起酒壳向肚里倒酒。他喝酒并不是像狄杀那样感到痛苦,而是成瘾。瘾,就像是男人的**,有可能节制,却没有根治的办法。没有很大的决心,这种瘾往往会一直伴随,直到你离开这个世界。
瘾,可能是最奇怪的东西。
有的人喜欢赌博,即便明知道赌下去会赌得倾家荡产,可仍会去赌。这是所有赌徒的通病。
这世上还有烟鬼,大烟在鸦片战争就被前人证明这种东西不能沾,可是很多人好像不知道似的,那怕吸食的面容枯燥,仍旧不会中断。
还有所有男人都不可能例外的,几乎每一个男人都是天生的色狼。为了女人他们常常做出一些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事。
一个让自己的瘾随处暴露的人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杜弃的眼睛没有霍忌那么明亮,可是他却比霍忌好像更聪明一点。无论是谁也不会发现他有什么缺点。他不喝酒,他不吸烟,甚至连女人也不碰,虽然迷恋琳儿,可是他并不想别的男人那样会表达。
道长曾惧怕过他,童四爷的计谋多端,可是面对这个人又觉得束手无策。重要的是这个人本来没有什么菩萨心肠,可是却在此刻没有杀了空和圣大。
他静默在一棵树的背后,如果有人走来,绝不会发现树的背后藏着一个人。因为走来的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到坐在地上喝酒的了空和不停发抖的圣大身上。
了空迷离着眼打量树后的杜弃,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仿佛看到活着道长,那慈祥的脸上和蔼的笑容,永远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这样一个可谓很难死的人在最后却死在了树后那个孤单的身影手上。
了空嘴唇蠕动,终于问出:“你为什么不杀我们?”
杜弃抬头仰望着天空上月牙,嘴角多出一抹开心的笑容,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开心。以为自己的世界永远是孤独和痛苦陪伴着,直到站在太行山大狭谷看到那条波浪壮观的大河才知道这世界其实也有美好。如果一个人的名字让世上的许多人知道,一定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如果一个年轻人凭自己的力量在江湖打拼出自己的天空,想想就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还有,他心中还有一个牵挂的人,对于乱世中找一个心爱的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杜弃想到过不了多久就会见到她时,竟有几分激动。如果一个冷血杀手竟会生出孩子般天真的思想,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还是值得人去兴奋的一件事?
那轮月牙勾起他对未来的豪情勾起他对女人的思念。有过一次,他现在忽然想有第二次,那柔软的皮肤,那影绰的身影,那诱人的呻吟,那深入骨髓的昵喃。
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昨日时光留不住,可是明天的光阴他却还未走。
路就在脚下,他随时可以去看,用不着思念。
道长那张脸已经消失,不可能再威胁到琳儿,杜弃微笑,觉得希望和那月牙一样,只有肯抬头,只要肯等待就会看到光芒。光芒即便微弱,可是再微弱却也是光芒,也是希望。
良久良久,杜弃才回答了空的话,道:“你为什么不说是我救了你?”
了空身体忽然抖动,似乎听到当初和道长一模一样的话,他忍不住抬起头,想看清楚他眼前的人是不是道长,可是看到的只有衣的一角,树后的人没有现身,只有他的声音传来。了空低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杜弃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和尚们经常说的,可是我看到的和尚却没有像我这么心肠好。”
了空忽然拜倒在地,道:“以后只要你一句话,我了空随时愿意去赴汤蹈火。”
杜弃似乎一直在等这句话,他知道如果想创出自己的一片天空,必须得有人去替自己先去开路。了空这个人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至于圣大,本来一剑落下就解决了,可是杜弃忽然想到这个人所擅长的功夫,可能以后会用到。
圣大也颤巍巍拜倒在地,学着了空的模样,道:“大人救命之恩,小人永生难忘。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何况杜……杜,杜大爷救命之恩。以后只要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只需开口吱一声,刀山火海……在所不惜……死而无憾……”
圣大本来还想说几句听来顺耳的话,可是肚子里文化太少,半天就憋出这么几个字。说罢,擦着头上汗水翻着眼睛偷偷看杜弃的反应。
树背后没有声响,杜弃已经感觉到了那种王者的威风。了空的话虽然短暂,可是对他来说,却是十分的悦耳,他到现在第一次听到这种让人感到舒服的话。圣大虽然有点结巴,可是听着更让人舒服。
杜弃沉吟好久,道:“你们的话我记住了,希望你们也永远记住。”
两个异口同声道:“我们到死也不会忘记。”
圣大依旧结巴,也不知是激动的原因还是不太诚心。好在杜弃心情大好,也没有去理会圣大结巴的语音。他从树后走出,他深吸着新鲜的空气,看拜倒在地无比虔诚的两个人。
曾经也算不可一世的了空,此时竟然拜倒在他的脚下,这一份虚荣是男人就会感到骄傲的。杜弃看看手中的剑,黑漆漆的剑,代表死亡的颜色,好像在说如果他想出名,唯一的方法也就是用死亡来拼。杜弃握紧了剑,神情无比坚定,声音忽然变得冰冷,道:“你们知道上海这个地方么?”
了空道:“知道。”
圣大嘴角流出口水,道:“听说哪里的日本花姑娘很多,我……”圣大发自内心地说着,不小心瞥到杜弃阴冷的目光,吓的不敢再说。
杜弃道:“听说那是一个冒险家的乐园,在众多冒险家的乐园如果混出名堂,想不出名都可能是一件困难的事。”
圣大不明白杜弃在说什么,能做的就是一路点头,一口称是。杜弃道:“你们现在立刻去上海。过不了多久我也就会去那里,希望我去的时候你们可以把一切打理妥当。”
圣大忍不住问道:“把什么妥当?”
杜弃望着天空,喃喃道:“把什么打理妥当呢?成名应该先做些什么呢?杀人,杀最有名的人么?”
了空忽然道:“我们会把一切打理妥当的。”
杜弃打量了空,好久笑笑,他知道像了空这种早就闻名江湖的人肯定知道打理什么。他淡淡道:“现在你们可以走了。等一下。”
了空和圣大站住。
杜弃问道:“你真的是少林寺的弃僧么?”
了空道:“不是。我是僧人,可是没有在少林寺当过一天的和尚。”
杜弃点点头,道:“你们走吧!”
圣大奇怪,小声对了空低哝:“他问你这个干么?”
了空道:“不知道。”
其实了空不是不知道,而是他感到一处危险,好像杜弃有点恨少林寺的和尚。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看到那个在太行山奇怪的半把刀人时就觉得那个人像是一个少林寺和尚。
身在树林的人感受不到林间的风,可是却能听到穿梭在林间尖锐的呼哨声,就像是励鬼游魂四处的嚎叫,听来十分吓人。
了空和圣大的身影走远、消失,杜弃才从树的背后转出身。
他的脸孔已在这几年江湖的飘泊中变得成熟,也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只是还有一点无法掩饰的孩子的稚气,可是无论是谁看到这张这张稚气的脸都觉得有一点点邪恶有一点点狰狞。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长得没有霍忌英俊,也没有狄杀那一身让人看一眼就永远忘不掉了装束,就像是大千世界普通农家一个憨厚的孩子。
不喜欢说话,更不会跟人打闹。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青年,却是令许多人头痛的人物。一个普通的青年,握着一把刀然后进入了江湖,而且到现在他还活着,而且还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点点名气。不是很小的名气,而是很大的名气。几乎没有要可以跟他相比。
名气虽大,可是到现在知道他名字的人却是很少。
江湖对他的称呼是,江湖第一杀手,平田善武的随从,神秘女人琳儿的手下。
杜弃靠在刚才隐身的高大翠松之上,双手环抱,似乎在想什么。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只能在世间过一世的人应该做些什么呢?
草,它会倔强地成长。
花,它会全力地绽放。
人呢?
难道连草都不如,连花都不及?
杜弃失声笑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比草差,因为他一直像小草一样倔强成长。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像花一样绽放。可以说他现在就已经绽放。
由一个江湖的无名小子成为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他想到霍忌,想到此狄杀。他们并不比他差,杀人都不心慈手软,可是却没有他冷血。
杜弃对自己这一点别人望尘莫及的残酷有一点稍稍的欣慰。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对琳儿的一腔柔情。唯一的缺点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人世间的快乐。
快乐就像是名利,过眼云烟,短暂易逝,可都是他世界当中最为美好已经永久珍藏在心中的东西。
带着对往昔记忆的安慰,杜弃又孤独地走向了世间最凶险的客栈。
长山客栈还是老样子,笔直的白杨树向灯光处延伸。白杨树的尽头一盏微弱的灯火。可能是距离太远也可能是那盏灯确实太弱,总之落入视野的灯光很微弱。
那点光不足以照清脚下的路,可是却让人不自主地走向有灯的地方。
就像义庄那间点满白烛的内堂。
灯光的作用就是吸引过路的人。
有人觉得灯光一定会把人带向一个光明的地方,其实它可能是在引你走向黑暗。
杜弃的童年是黑色的,所以对这里的静谧并不感到恐惧。
杜弃没有走眼前的宽阔的路,这虽是一条光明的大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
不该走这条路的人跨上去,可能会带给你不幸。不幸就是你未曾经历过的灾难。
世间的许多路就像这条一样,如果适合你的脚步,你跨上去可能会带给你飞黄腾达的命运;如果不适合,你这一生就会潦倒到终无所作为——无所作为其实是好的,没有失去生命就应该感到万幸。
风过,吹起路面的尘土,树叶籁籁作响。
风落,尘土飘摇,树杆依旧摇曳,杜弃的身影忽然不见了,白杨树的尽头已经没有一个人。
明清建筑风格的别墅在月华光斗中显得很安静。只有顶层的那个房间透射出柔和的灯光。
黑夜中的灯光总是吸引着黑夜中行走的人。
珠帘轻响,烛光轻摇,一张清秀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灯光下那张脸异常苍白,手指轻轻地颤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哪里有特务头子不可一世的眉目?倒像是一个受到创伤的娇弱女子。
她颤抖的手中有一封信,一封刚被送来的信,一封来自南京的信。
信还未启,因为她不敢启开。她曾特派一名特务放南京,目的是探听霍忌的情况,并万分嘱咐一般情况不要打扰她,可是现在却有一封来自南京的信打扰了她。
她颤抖是因为她知道:从来没有人能从南京活着出来。如果是共党会受无比残酷的折磨,实在套不出什么口风就会扔进万人坑。如果不是共党,直接就会被人当作比赛杀掉。
霍忌不是共党,这是酒井担心的事情。不是共党对于南京的人来说就是无用的人。既然无用,他们的是不允许活的太长的。
南京大屠杀她见过几次,那些场面历历在目,经常在梦中看见那些毫无人性的惨景,经常吓出一身冷汗。
似乎她又猛地看见了那些可怕的场面,背上竟起一股寒意。酒井叹了口气,觉得又是那些恶梦作祟,半晌,又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么不济。她忽然感到不妙,猛然转身,看到轻摇的珠帘外立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那人似乎已经站了很久,奇怪的是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
无论再强大的女人,也毕竟是女人,总是被突然而止的事情吓得惊惶失措。
酒井倒吸一口凉气,想从抽屉里掏出手枪。
外面那人忽然笑了,低低的笑声,也很短暂,旁人听来就像是嘲笑。
一只握剑的手挑开了珠帘,酒井想抬头看清走进来的那张脸,却因刚才恐慌过大导致动作过大把那盏摇曳的烛火煽灭了。
房间陷入黑暗,黑暗中传来低沉的轻吟:“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酒井怔了一怔,忽然跳起,甚至有几分欢喜,扑进了走进来那人的怀里,撒娇道:“你这个混蛋,我以为你已经……”
话说到一半,她再也开不了口,因为她猛然发现这个人不是霍忌。可是她又想不通,这世上除了嬉皮笑脸的霍忌谁能说出让女人心动的诗句。
刚才听到这句话过于兴奋,而忘记去辨别声音,现在想想才觉得如果是霍忌绝不会发出刚才那低沉的声音。想到这里酒井猛然后退,凌空翻身。
那吟诗的人并没有趁机追她,站在那里依旧一动不动。
酒井惊慌道:“你是谁?”
那人道:“你为何不点上蜡烛看一看。”
酒井没有点蜡烛,而是弓身想把刚才因为兴奋而掉在地上的枪捡起来。
那人冷冷道:“我不杀女人,可是当有女人想要杀我的我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酒井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听出了黑暗中的人是谁。她想起宫本的话,他那种无形的精神杀气对狄杀和霍忌这两个人有点作用,可是对这个人却一点用也没有。
他不会以别人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
这世上虽有很多由人**役人性的事件,可是他不会为他人所轻易地控制。
灯亮了,杜弃脸色漠然,依旧他原来跟随琳儿的模样。酒井打量他好久,总觉得这个冷血杀手有什么地方变了,可什么地方变了却说不上来。
酒井微微笑道:“不知阁下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杜弃向前跨一步,道:“刚才你为什么扑进我的怀里?”
酒井脸上一红,道:“认错人了。”
杜弃道:“如果没有认错,那么这个人是谁?”
杜弃的语气就像是在发号施令,听来让人不容置疑。酒井听得心里不快,猛然想起这个人什么地方不对头?这个人的话在忽然之间似乎变多了,尤其刚才进门时的那道诗。
杜弃又向前跨一步,盯着酒井。酒井胸脯一挺,全身戒备。那一挺的胸脯忽然让杜弃想起什么,想问酒井琳儿的下落,话到嘴边却说一句:“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酒井小姐竟然也懂得害怕。”
酒井笑笑,没有说话。
杜弃道:“不做亏心事,不所鬼敲门。看来酒井小姐有心事。”
酒井身体一颤,因为她心里真的有心事。
杜弃道:“刚才你在看什么?”
酒井的心思本来全在突然而止的杜弃身上,可是刚才杜弃的两句话,却让她想起身在南京的霍忌。酒井身子一软,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杜弃突然出剑,剑在酒井眉心的一寸处嘎然而止,她却一动不动。杜弃喃喃道:“看来一个人心死是很重要的,怪不得你这几个月没有做过多的惨事。应该做惨事的人没有做,可能惨事就会降临在你的头上。”
杜弃剑锋一转,挑过那封桌上的薄信,撕开,只看到四个字,四个用鲜血写成的字:霍忌已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