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容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晕眩。
朦胧间,眼前一片白亮,双目刺痛。秦柔闭目侧身,将脸埋向思绪的深处。
她记得自己在人群的簇拥中蹒跚前行,人潮中她丢失了一直紧握着的苏小妩的手,街市中的混乱盖住她的呼喊,她不断回头,不见苏小妩的踪影,仅是隔着周围蹿动拥挤的身影,看到明晃晃的鹅黄色不断逼近,那是兵卫的差服。片刻的踌躇,她忽然瞥见不远的一处深巷,似是通路,于是她解下暴露秀女身份的腰牌放入怀中,趁着追兵踢翻了一处摊子,人群的注意力随之而去的时候,连忙跑进巷中。
必须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设法寻找苏小妩。
秦柔在交错纵横的深巷中奔跑,无暇稍做辨识与停留,她只能一刻不停地逃,尽可能地远离危险。她穿梭于深径小巷间,额前不断渗出细密的汗水,不擅奔走的双脚已逐渐不由己控,呼吸亦愈加沉重起来。她仍旧不敢停歇,她必须确定身后那逐渐模糊的扰攘追捕声,真切地远离自己。
她终于昏厥。
苏醒时,秦柔被安置在柔软的床塌上,被褥与枕垫满是蓬松温暖的气息。
她以为自己终于回了家。
一脸的痛楚松懈下来,秦柔浅浅地笑着。
“露出这副表情,当是醒过来了。”陌生沉静的女声响起。秦柔猛然睁开眼睛,寻着声音看去,一名华衣女子侧坐于塌前,面色白净,眉目娴雅,神态雍容。秦柔叹息,眼前俨然一位清装丽人,自己终是无处梦醒。
“这面色怎么又暗淡下来了?”女子端详着秦柔。
秦柔微微开口,却不知如何说起。此时推门声响起,秦柔望去,才发觉自己置身一处清幽雅致的厢房,应门而入的是一名丫鬟模样的少女。
“格格,几位福晋已回府,正问起您呢。”侍女道。
秦柔一惊,望向被唤作格格的女子,她仅是轻浅一笑,对侍女说:“我这就去,你照看好这位姑娘。”于是站起身,理平衣裙,向外走去。
“姑娘昏迷了两日,既是醒了,可需要用膳?”侍女走近塌边,问秦柔。
秦柔摇摇头,问:“敢问这位姐姐,我为何身处此地?”
“姑娘唤我‘翠燕’便成。”她爽直地笑笑,道:“那日格格回府,听闻街市中庶民生乱,便绕了僻路,这才在离府不远的巷中看到姑娘你昏迷不醒。”
“是翠燕姑娘救了我?”秦柔问道。
翠燕摇摇头说:“我一个丫头哪做得了主,是格格吩咐的。”
“格格?此处是?”秦柔开始惶惑。
“这里是当今皇上的四子,四贝勒爷的府邸,我家格格是贝勒爷的妻室。”翠燕端来茶水。
秦柔未料自己竟逃到了贝勒府中,不由苦笑起来。当今的皇四子,秦柔回忆着,康熙帝的第四子,胤禛,未来的雍正皇帝。秦柔一阵心悸。
秦柔费力在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回忆着雍正青年时的家室,嫡福晋那拉氏,侧福晋年氏,李氏,以及乾隆帝的生母钮祜禄氏,秦柔记得钮祜禄氏在诞下乾隆帝弘历以前并未获得福晋名份。眼下是康熙四十四年,弘历诞于康熙五十年,在这以前,雍正的妻室中因尚未获得名份而依然被称为“格格”的便是钮祜禄氏。
秦柔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或许要被卷入历史中去了。
天色暗下来。
钮祜禄氏步入房中时,秦柔跪下施礼。
“多谢格格搭救。”
“起吧。”钮祜禄氏摆手让秦柔起身,而后执起案上的茶水道,“你叫什么?”
皇亲眼前,秦柔不愿意再冒名秀女,转念却想到自己漂泊至此,冒充秀女应当远比来历不明安全,于是答道:“回格格,奴婢名赫宜·柔甄。”

钮祜禄氏打量秦柔一番,眉目微锁,道:“你姓赫宜,阿玛可是名叫烁铨?”
秦柔回忆着秀女柔甄随身的保荐信中提及的父亲姓名,低头称是。
钮祜禄氏叹道:“果不其然。抬起头来我瞧瞧。”
秦柔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妙,略有些胆怯地抬头,垂下眼敛。
钮祜禄氏的目光在秦柔脸上游移,眉眼之间略有滞留,而后慢慢收拢。
“你阿玛先前与我家中有过交集。”钮祜禄氏淡淡地道:“他曾说起家中有一女名柔甄。我虽未谋面,却也一直记得,不料今日竟生生在我眼前了。”
秦柔几乎要止住了心跳。
钮祜禄氏一时无语,秦柔始终不敢抬头,仅是默不作声。
良久,钮祜禄氏放下茶盏,责备地叹道:“你就当真如此不愿去选秀?”
秦柔怔住。
钮祜禄氏接着道:“你额娘念着当年的交情,数月前来过书信,恐你不能安全抵京。我算着你该到的日子,差人每日到登名处打听。你倒好,人是到了,却硬从宫门口逃跑了。”
秦柔只觉得脊背一阵寒冷,低声问:“格格是如何知道……”
“我如何知道你逃了?”钮祜禄氏猜中了她的心思,“秀女逃跑已然成为京城百姓茶余的戏谈了。传闻逃跑的秀女有两名,当日已捉到一人。我见着你时,你昏迷于深巷中,似是从市井之乱中逃出,那么剩余的一名秀女,不该是你还会是谁?”
秦柔像是遭到当头一击。苏小妩被捉了,此刻应当进了宫,自己却落进四贝勒府中,身份暴露无遗。
“柔甄知错了,求格格送柔甄入宫。”秦柔伏身磕头。
“起来吧。”钮祜禄氏略有严色地道:“登名的期限昨日已过,你终是得逞了。”
秦柔愣住。
若是不以秀女身份进宫,与苏小妩便很难再会了,秦柔不知所措,眸中开始有流光闪烁。
“既然不愿进宫,现在遂了你的愿,有什么可哭的?”钮祜禄氏道。
秦柔的眼泪终于掉落,且一发不可收拾。
钮祜禄氏的语气软下来,道:“知道自己冲动了?你这一逃,你阿玛额娘要如何担待?”
秦柔拭了颊畔的泪水,却始终无法止住眼中的汹涌。
钮祜禄氏轻叹了口气,问;“是有了意中人才不愿意入宫的?”
秦柔一时想不出其余理由,便含泪点点头。
“柔甄,你可知道身为满人女子有多少身不由己?”钮祜禄氏面露怜惜之色,秦柔从那语间仿佛能捕捉到些许感同身受,不禁想到或许嫁予四贝勒亦非钮祜禄氏所选。
“敢问格格,柔甄此下当如何是好?”秦柔问道。
钮祜禄氏稍作沉思,道:“你今年十六,待到下届选秀,恐怕已愈了年龄。现下既入不了宫,回到你阿玛身边亦不可能了。”
秦柔忆起赫宜·柔甄的家势,正红旗出身,父亲是地位低下的武吏。如此身份,即便入宫选秀,亦仅是做了宫女服侍他人,直至芳华逝去,方才能出宫回乡。想到真正的赫宜·柔甄已然葬身野外,她的父母却远在西北,念盼着她年满归来,秦柔一阵悲凉。
钮祜禄氏道:“柔甄,你暂且住下。等贝勒爷回来,我去替你说情,让你留在府中当差,你看可好?”
秦柔想,平息逃跑风波,眼下恐怕只有此法,况且留在贝勒府中,或许能探到苏小妩的消息。于是连忙跪地谢恩。
钮祜禄氏面露和悦之色。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