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元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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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徐辉祖道,“叫他们几个进来罢,你说说和林现今的情况。”
万和道,“都正午了,你们几个都还没吃饭,我已叫人备好了饭食,要不,边吃边说?还是吃完再说?”
徐辉祖道,“边吃边说吧,时间紧。”
万和吩咐在一楼正厅摆上饭食后,屏退家仆,方才道,“诸位想已是收到张玉兄弟带去的消息。先说说最新探报,扩廓帖木尔已在今日上午于草原练兵返回;纳哈出已于今日早晨到了和林;梁王把匝剌瓦尔大约这二三日也会到和林;吐蕃摄帝师喃加巴藏卜据消息将于四月二十一日到达;大约四月二十一日或四月二十二日,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将在长白宫设宴迎接摄帝师,你们带来的茶叶就是为此次宴会特备;大约四月二十二日或四月二十三日开始,由扩廓居中,也先不花协助,与喃加巴藏卜、纳哈出、把匝剌瓦尔,五人一起商议结盟及南侵事项。”
众人凝神聆听,竟无一人伸筷。
万和不由住口,笑道,“可是这菜太难吃,怎无一人动筷,这驼峰羹可是只有大漠草原才有的美食。”
徐辉祖笑着夹了一筷驼峰羹放入口中咽下,对众人道,“别光顾耳朵,也要顾顾嘴。”
众人也不由笑着纷纷伸筷。
万和呷了一口酒,又接道,“再说说这现今儿元庭的局势。这北元朝庭如今可分为三派:皇帝派、太后派、右丞相派。”
“元昭宗对扩廓倚重信任,扩廓对元昭宗忠诚有加,元昭宗有帝权及宫庭财富,扩廓掌着鞑子现今最精锐的三十万宿卫军和三十万镇戍军,在军中拥有崇高的威望,这二者结合成为当今北元最不可忽视的势力。”
“太后索隆葛氏不知用何法从我大明逃回,虽不能象元顺帝在位时一样呼风唤雨、独霸朝政大权,但她掌有先皇留给她的大量财富,由资正院使、荣禄大夫朴不花为之管理;同时,她先前大量任用的高丽贡女现多为为内宫中女官,元昭宗现今一个宠爱的妃子权氏就是高丽人,加之她是昭宗生母,故对内宫中局势有不可替代的影响力;此外,她还把精心调教的高丽女送给朝臣,使得一部分朝臣为其所用,因此在宫中、朝中都有一定势力,不可小瞧;”
“也先不花和纳哈出都是成吉思汗时四大勇士之一木华黎国王的后代,其中也先不花掌有侍卫亲军十五万人,纳哈出掌有镇戍军三十万人,是仅次于扩廓的蒙古精锐,也先不花在朝中,纳哈出据辽阳,两者相互呼应,是仅次于昭宗和扩廓的另一大势力。”
“此外,梁王号称拥兵五十万,独据云南,此人只忠于元庭,现今尚未依附于任何一派,此人一句话概括:只要是鞑子皇族的元朝朝庭,只要鞑子朝庭不多干涉他云南的事情,具体哪一个当皇帝他都不在乎。”
朱能道,“那太后倒厉害,只是为甚用那么多的高丽女?朴不花好像也是高丽名字?”
万和道,“太后索隆葛氏原姓奇氏,是高丽贡女,深得昭宗之父顺帝宠爱,以一臣国女奴得成为宗主国的一国之后,实有过人之外。”
“此女行事狠辣,诡计多端,有恩不见得报,但若有得罪她或不肯为她所用者,她是决不会放过,元顺帝时三个丞相脱脱、太平、孛罗帖木儿都是直接或间接死在她手上。”
“元人豪贵之家都喜用高丽贡女,贡女的水准越好、人数越多,则越有面子,否则为人取笑。”
“索隆葛氏看准这一点,选得美貌伶俐的高丽女子,精心调教后赠予朝中大臣,以此拢络控制人心,成效颇佳。”
“那朴不花确是高丽人,据说原是那太后青梅竹马的恋人,奇氏被征选入元宫后,他竟自愿做了宦官,随她一同被贡入宫庭。那太后对他是宠爱非常、情意胶固,他对那太后也是忠心不二,鞍前马后竭尽全力效命,那太后收徕人心,联系朝臣,很多事情都由他出面办理。”
朱能又道,“那扩廓、也先不花、梁王、纳哈出等几人身边也有她的人?”
万和道,“扩廓身边只有一妻毛氏,并无其他女子,其他三人身边都有她送的高丽女子,只是也先不花、纳哈出二人对她送去的高丽女子防得甚紧。”
瞿能道,“这些人之间关系如何?”
万和道,“那元昭宗之命原是扩廓从孛罗手下抢回,本对扩廓十分感激,但因那太后要扩廓拥重兵入京逼元顺帝提前禅位于时任太子的昭宗,为扩廓所拒,那太后便恶狠狠地恨上了扩廓,全然忘了扩廓先前对她母子的好处,在她挑唆下,那昭宗竟然不顾老父要其攻打我江淮义军之令,趁扩廓陷于元军内战之时,总天下兵马从背后攻击扩廓,虽为扩廓大败,但扩廓也是元气大伤,结果败于我江淮义军,亡走大漠,我明军能取得江淮,倒是得谢谢这元昭宗助了一臂之力。”
“后来,扩廓不计前嫌,全力扶他登上帝位,又在几场战役中大败明军,那昭宗在元庭危亡的情形下,也明白以前与扩廓的内讧实是得不偿失,感激加惭悔之余,从此以扩廓为臂膀,支撑维持北元的局面。”
“不过,扩廓对那元昭宗宠信番僧、淫祸宫庭之事多有劝诫,故那西天僧和珈璘真二人对扩廓是多有谗言。”
微顿一下,接道,“那太后却是不管不顾,混未将当前的危局当成一回事,仍是对扩廓恨之入骨,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只是迫于昭宗对扩廓的卫护和扩廓自身的军权威势,不敢轻举妄动。”
“此外,鞑子素来视汉人为猪狗不如,那纳哈出、也先不花是木华黎的后裔,自认血统高贵,对扩廓以一汉人身份,却位居二人之上,号令天下军马,心中亦有不服之意。”
“只是那扩廓为人正直,骁勇机智,平日与士卒同甘共苦,带兵有方,又不计财富权势的得失,深得军中上下的敬爱,且军功赫赫却从不骄傲,忠义赤诚,鞑子素敬勇者和忠义者,二人对其此点却也是颇为敬服。”
“可此说,二人对扩廓是一种敬畏中掺杂着不屑的奇怪态度,所以时不时地会搞些小动作,闹些小矛盾,但大冲突却是没有过。”
沉吟一下,又道,“那梁王貌似刚愎自负,对上述诸人俱不放在眼中,但也不曾轻易得罪任何人。”
“只是,去岁以来,那太后赠给他一名金氏高丽女子,那女子貌美如花,甚得梁王宠爱,两次上京,都见其带这女子于身旁,而且,这女子时不时独自一人来和林小住几日,和那太后往来十分频密,却尚未弄清是什么路数。”
朱能又问道,“那喃加巴藏卜又是什么路数?”
万和笑道,“此点,你得请教万三总管,他比我更清楚。”
徐辉祖又饮了一口汤,沉稳道,“喃加巴藏卜是吐蕃佛教大派萨迦派的摄帝师,也就是代理帝师,类似于摄政王之类。吐蕃历来极重佛教,虽于唐末时分成若干部分,但每一部分都深受不同教派影响。”
“现今势力最大的教派是噶举派,刚刚从萨迦派手中夺得政权,是吐蕃现今政教合一的统治者,由郎氏家族统领;此一教派讲究师徒相承、口头相传、耳听心会、注重密法不重经典,僧人多穿白衣,也称白教。”
“其次为萨迦派,由昆氏家族统领,因元庭支持而在诸多教派中崛起,其领袖被称为帝师,是吐蕃事实上的政教首领,加上元庭之前的时间,前后统领吐蕃近二百年,虽于十余年前被帕竹噶举派取代,仍在吐蕃有着不弱于噶举派的影响力;此一教派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非昆氏家族不能凯觎,有自成体系的一套密法;因其主寺围墙饰有红白黑三色条纹,俗称为花教。”

“再次有宁玛派,最早入吐蕃,此一教派喜戴红帽,俗称红教,以师徒、父子相传为主要传教形式,注重个人修习,讲求咒术,可娶妻生子,较为诡秘,欢喜佛就是此一教派的秘法之一,虽无寺庙,却是最为古老的教派,在民间一直影响不衰。”
“另外还有噶当派,此一派以印僧阿底峡的《菩提道灯论》为基础,主张僧人修习应循序渐进、重视戒律和寺院组织,但不干政,较受其他教派排挤,近年来已呈衰弱之势。”
说至此,万和立起身来,为众人分盛鲜汤,边盛边笑道,“一说就说这么多,这汤要凉了可就不好喝了。三总管、瞿先生、朱兄弟,还有这位小兄弟,这汤是用松花、香菇、火腿加清鸡汤烫煮而成,很是清淡爽口,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大家尝尝。”
朱能忙夺过他手中的汤勺,道,“万掌柜的,这等活计,还是我这下人来干吧。”
众人皆笑,只有傅妫宁恍若未觉。
徐辉祖瞧了她一眼,见她双眸绽然若雪,一脸入神之色,显是正在想着什么。不由轻拍她的脑袋,笑道,“小宁,可是有什么好想法,说来听听。”
傅妫宁回神,道,“啊,没什么,只是想这等好菜,爷爷要在,不知有多高兴。”
徐辉祖不动声色道,“是啊,你爷爷要在一定喜欢。只是,小宁,你没有什么要问万掌柜的吗?”
傅妫宁心道,‘这人的眼睛还真是厉害,一眼就看出我有想法。只是,我这问题该不该问,若问了,算不算违背不得干扰历史的时空探索纪律呢?’
她微一犹豫,伸手抚抚耳垂,道,“嗯,没有。”
徐辉祖看看她,道,“没有就赶快把这汤喝了罢,不然要凉了。”
万和在一旁看着,倒是微奇,心道,见这小童相貌清秀出众,虽不明白小公爷来此险地为何要带这样一个小小童子,但也只以为是小公爷的贴身仆从而已,可看小公爷似乎很是看重他的想法,怕是别有内情。
他心中微一掂量,已有算计,故意道,“三总管可也是奇了,看他不过一个小小童儿,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有句话我讲了,大家可别不爱听。三总管,这和林波云诡谲、藏龙卧虎,可是凶险之地,怎地还特意带这么一个童子来,没的成了负担拖累。”
说着偷眼望去,只见徐辉祖淡然地品酒尝肴,瞿能微笑不语,只那朱能已是眼睛一瞪,大声道,“谁愿带她来了,是她自己偷着强要来的。”
万和向傅妫宁看去,却见她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碗中的食物,一点不为所动,更是暗暗称奇,心想还得逼上一逼。
接道,“噢,还有这等事。若是我家奴婢,我可得先用家法伺候了,再赶回去。”
朱能懊恼道,“她不是我家奴婢,也赶不回去。”
万和故意奇道,“不是奴婢,那是谁家的孩儿?可更得好生将他送回,这大漠草原,千里茫茫,若有差池,如何向他家人交待?”
朱能又要开口,“她是……。”徐辉祖目光扫来,他一凛,已不敢多言,只小声嘟哝道,“谁能有本事送她回去。”
瞿能却是知万和之意,见傅妫宁仍是一脸若无其事,帮腔道,“这孩儿是一长者家的独苗儿,三总管也是烦恼如何能平安送得她回去,只是朱兄弟粗心,我又得查帐,确实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送她,万掌柜的可有好人选?”
万和道,“巧了,过两日我这儿便要派人去中原,一是瞧瞧老东家,二是看看有什么好货色,带回补上,领队之人手脚麻利,心思细密,带一个孩儿回去,可是一点问题没有。”
众人听到此,都不由含笑看向傅妫宁。却见她不慌不忙地细细品着一块百合芋泥糕,将最后一口咽入肚内,方才放下筷子,满意道,“真是不错,爷爷啊爷爷,你又错过一次大饱口福的机会。”
然后抬眼笑嘻嘻看着众人,道,“万掌柜的,休要合起伙来挤兑我,不就是想知道我刚才想的是什么吗,本不想说的,不过,看你这一桌子好饭菜的份上,我就透露一二。两个问题,第一,这北元、辽东、云南、吐蕃联军,谁有本事真正将其统领起来?”说完,她停住口,眼睛亮亮的看着众人。
片刻,万和、瞿能同声道,“扩廓帖木尔。”
“为何?”
“元昭宗对其信任有加,此其一;此人威望在军中无人能代,即使瞧不起他的人在心中对他也不得不敬服,他的仇人对其也不得不忌惮,此其二;从其与我大明交手情况,此人骁勇多智,用兵如神,观北元、吐蕃,实无能及他之人,此其三。”瞿能道。
“他曾救过萨迦教派昆氏家族一子侄,昆氏家族对其心怀感激,此其四。”万和补充道。
“那好,第二个问题,谁是北元最强大又最弱小之人?”
朱能道,“小宁,你这问题问得怪了,最强大和最弱小怎会在一个人身上?”
“怎不会?如水一般,至柔和至刚不就集于一身?”
徐辉祖不由凝视着傅妫宁,眼底隐有欣喜的暗光跳动。
瞿能细思片刻,抚掌笑道,“还是扩廓。”
朱能不解道,“瞿大哥,怎又是扩廓?”
“这扩廓深受皇帝倚重,一人兼任总管天下政务的左丞相和总管天下兵务的枢密院务,在朝中、军中均是威权极重,一呼百应,且手中掌着一支能横扫天下的精兵,以其一人之力撑着元庭的半壁江山,故最强大舍其能谁?!但他身为汉人,不似也先不花等根基深广,且内结怨于太后,外构嫉于元朝贵族,四面皆有强大政敌窥视在侧,伺机击之,内斗从来是北元朝庭的惯伎,他若一个不慎,不仅自己性命不保,只怕家人属下也难逃噩运,所以最弱小的也是他。”
“所以……”万和、瞿能二人相视而笑。
那朱能仍是迷惑地摸着脑袋想了半晌,才恍然道,“所以,若能扳倒扩廓,此一联盟自已失去威力。”
傅妫宁笑道,“万忠万大哥,你原也不笨嘛,以后可别总在我面前说你是‘粗人一个,只知冲锋在前了’。”
万和也笑道,“小兄弟,你才真是聪明,刚才多有得罪,切勿放在心上。”
“不会,万和叔的心意我明白得很,怎会怪罪于你。”
徐辉祖手掌轻击桌面,发出清脆响声,众人静下齐向他望去。
他朗声道,“大伙可都明白了,此来和林,离间扩廓与朝野间关系是上策,阻止吐蕃与北元结盟是中策,取得其战书再作布防是下策。万掌柜的,可能安排我与那也先不花见上一面?若那朴不花也能在场就更好。”
“我今儿下午把茶叶送到也先不花府上,顺便找找他府上的大管家,打探一下。”
“好。大伙儿路上奔波已有月余,万和辛苦你去也先不花府第跑上一趟,其余人等现在都去歇息,养精蓄锐以备后阵。”
“是。”众人应命分散自去歇息。
楼外风和日丽,人声沸沸,买卖议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时传入楼中,却无人知晓一场无形的争战已经在这和林圣都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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