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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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识到这真像是一个梦——一个发生在1950年,而不是1941年的梦。他一边在寻找新的细节,一边却在拼命保持平静,以便不影响问题的解决。
他驾着一辆时髦的拉扎勒轿车在101公路上向南飞驰。公路上的巡逻警车封锁了隘口,克恩县的灌木丛林地带在眼前若隐若现。他看到许多蜿蜒曲折的土路从公路伸展出去,于是捡了最左边的一条,将车拐上土路。他估计巡逻警车会沿着公路一直向前追捕,或者就在中途停下。土路沿着农家小屋和果园小棚蜿蜒前伸,而后转入峡谷。他听到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知道无论走哪条路,都可能会被逮着,于是放慢了车速,颠簸着开过高低不平的土路,让自己远离刺耳的尖叫声。他看到前面有固定的灯光,断定那是一家农户发出的。一道篱笆出现在眼前,他放慢车速,挂上二档,绕着这家农户转了一圈,从一扇窗口清楚地看到下列情景:
两个男人向一个白肤金发碧眼的女人挥舞着棍棒,将她逼进了一个门洞。刹那间,有一条胳膊被弄断了。那张涂有橘激进唇膏的嘴大张着,尖叫着,说不出话来。
梦在继续。
他将车开到贝克斯菲尔德,卸了货,收了款。而后又回到圣贝尔杜杰斐逊学院的生物教室。那张嘴和那条手臂又梦魇般出现在眼前。珍珠港,只差四费米就被刺穿鼓膜。任何东西都无法让那个女孩离开脑海。几个月之后,他又来考察出事的情况和原因。
这花了一会儿时间,不过他找到了一份三角关系的材料:一位失踪的女孩,名叫凯西·赫金斯。她抛弃的第一个恋人叫马尔第·西得维尔——后死在一个叫塞番的地方——警察第一次审讯她时,没有发现问题,就让她走了。她的第二个男人很可能是福尔松的假释犯人巴迪·贾斯特罗,此人虐待狗和猫的癖好众所周知。他也失踪了。人们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两天前他穿越一块菜地的时候。梦转化为一篇打字稿,一篇有争议的犯罪学文稿,主要描述许多血迹斑斑的子弹孔。该文稿在1944年存放在洛杉矶警察局,要求监狱和巡警进一步查明其原因,其他警探都嘲笑他对哈伦·“巴迪”·贾斯特罗一点也不了解。
一阵喧闹声之后,惊醒了正在打盹的丹尼,他以为是警笛声。当他看到卧室天花板上螺旋形的灰墁之后,意识到这是电话铃声。
他拿起电话:“头儿吗?”
“是的。”阿尔·迪特里奇队长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才会打电话给我。”
“别人不打给你吗?”迪特里奇嘟哝着。
“是的。”
“我羡慕你的运气。”迪特里奇笑道,“那天晚上你负责巡逻时,发了大水,有两人意外死亡和一人被杀。你要向我报告详细情况吗?”
丹尼想起了在尸体上有被咬的痕迹,睡眠也没有了,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最糟糕的一件事,你和亨德森,还有迪菲谈了吗?”
“他们留下了检查报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不好。哞?”
“是我见过的最最糟糕的。”
迪特里奇叹了口气,说:“丹尼,你是个新手,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而只在白纸黑字的书本中见到过。”
凯西·赫金斯的嘴和肩膀靠在色彩鲜艳的天花板上。丹尼了解他的脾气。“好了,头儿,情况是不好。我去过停尸房……去看了一下。情况的确变得很糟。后来,我又去帮迪菲和亨德……”
“他们跟我说你有点专横。注意一点,要不大家会觉得你是个自高自大的人。”
丹尼忍气吞声地说:“是的,头儿。他身上有身份证吗?”
“没有。但是我想,我们已经找到装运他尸体的轿车。那是一辆19M年生产的高级绿色别克轿车,被遗弃在离建筑工地半个街区远的地方。车内的白色装饰上似乎还有血迹。车主是今天上午10点报失的,打电话时仍然醉得迷迷糊糊。据他说,车是在南市中心的一家爵士乐俱乐部门前被撬开盗走的。你可以给他打电话,向他了解详细情况。”
“取证的人开始工作了吗?”
“已经开始了。”
“安全情报部要去人吗?”
“不。取证的人是我能从市里找到的惟一的人。”
“扯淡。头儿,我需要这个人。”
“可以,但不要宣扬。我不想出乱子。”
“可以再给我一个搭档吗?”
迪特里奇叹了一口气——长而缓慢。“如果受害者肯出钱的话。目前,只有你一个人。丹尼,我们只有四名侦探。如果约翰·多伊是个废物,我不想再浪费人了。”
丹尼答道:“长官,这可是杀人案啊。”
迪特里奇答道:“你该聪明点,警官。”
丹尼答道:“是的,先生。”他挂上电话,开着车走了。
天气变得阴冷起来。在去阿莱格罗的路上,丹尼打开了收音机。天气预报员说,峡谷地区还会下雨,也许会发大水——但是没有令人恐怖的约翰·多伊的消息。穿过建筑工地,他看到一群小孩在泥泞的地上玩橄揽球,好奇的围观者指点着昨晚的情景。如果现在对那里进行巡查,肯定会一无所获。
取证的车子和遗弃的别克轿车停在街区的那头。丹尼注意到轿车停放得很好,它沿着路边,距离路边大约六英寸的样子。轮子朝里,防止车体滑向山下。有个人向大家介绍:凶手残酷地夺取了受害者的性命,并将尸体从鬼才知道的什么地方运到这里。凶手还冷静地对那辆轿车进行了处理——就在遗弃现场。这就是说,这起盗窃案很可能没有任何目击证人。
丹尼的雪佛兰绕过取证车,并停在它的旁边。他看了一眼耷拉在别克驾驶员座位外的技术员的一条腿,走了过去,听到那位技术员说:“警官,在轮子和挡泥板上留有手套的印记。在后座上有结痴的血块,侧上方还留有白色的粘稠物”。
丹尼向里面看了一看,他看见一位穿便衣的老警察在清除汽车仪表板后面的小储藏箱,在后座垫子的白色毛巾上,星星点点地有一层已经干了的血迹。在驾驶员身后座位上有血的纵错交叉的条纹,毛巾上,血已经结成血块。在靠窗口的包有平绒的侧板上,有条形的胶状物质,这一点他在停尸房内已经标记出了。丹尼闻了闻这些胶状物质,它具有同样的薄荷味——药物的气味。他在脑海中重新构筑犯罪现场,不时地将双手握成拳头,然后又放开。
凶手开车将尸体搬运至建筑工地,尸体用白色的毛巾长衫裹着,脑袋软绵绵地搭在侧板上,眼珠被挖掉了,眼眶里渗出液体。座位上纵横交错的斑痕是从背上的伤口逐出的,看样子是用类似刮胡刀的利器划割的,坐垫上的血块是杀人犯翻动侧板上的尸体时留下的。
“嘿!警官!”
取证者坐直了身子,很明显他有点儿不耐烦了,“我得看看背部的伤口,能不能……”
丹尼注意到后视镜有些异样,从镜子里能看到轮子的后方。他又有了另一个设想:从后视镜中能看到后座上的一切,包括那些血痕和沾有粘性物质的侧板。有可能杀人犯调整了反光镜,好在开车时注意受害者的动静。
“你叫什么名字,年青人?”
听得出老取证员真的有点儿火了。丹尼答道:“我是警官丹尼。请别动后座,这家伙真是太狡猾了。”
“为什么这么说?”
取证车内的对讲系统在吱呀作响,老警察下了别克轿车,边走边摇头。丹尼想起夹在转向柱上的登记卡:洛杉矶敦克尔克市,编号4619,圣安德鲁斯街南1236号内斯特小阿尔巴内塞。根据轿车被偷的报道,他猜想阿尔巴内塞就是嫌疑人,但又觉得不合逻辑。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制人于死地。为什么开车带着他在除夕夜兜一圈洛杉矶。这都是为了什么?
一个取证员喊道:“你的电话,警官。”
丹尼走向取证车,迅速抓住话筒。“喂?”
一个平静的声音回答道:“丹尼,我是凯伦。”
凯伦·希尔切尔,警局的书记员,他的女搭档。这个女人有时候爱对喜欢她的人发嗲。她还没意识到丹尼不愿意别人在这儿喊他的名字。丹尼按了一下通话按钮。“噢,凯伦。”
“你负责的187街区有一个人已得到确认。马丁·米切尔·戈因斯,男性,高加索人,出生于1916年11月9日。他曾两次因携有大麻而被定罪,第一次在县里判刑两年,第二次在州里被定罪三至五年。三年半后,于1948年8月在圣昆廷获得假释。他最新的地址是阿尔瓦拉多的第八重返社会训练所。他是假释的潜逃者,法院已发出拘票。在受雇期间,他被列入乐师名册,注册号为好莱坞联合工会3126。”
想到别克轿车是在爵士俱乐部门口被窃的,于是问道:“你拿到嫌疑人的照片没有?”
“刚刚拿到。”
他拿出一副甜言密语的腔调:“亲爱的,帮我做出书面报告材料,怎么样?另外,留意我的电话。”
凯伦用带着牢骚的口吻说:“没问题,丹尼。我会把嫌疑人的照片给你。”
“二十分钟内。”丹尼向四周张望,看到取证员又去工作了,加了一句,“你真能干,宝贝儿。”心里盼她能把照片准备好。
丹尼在阿莱格罗街和日落大道交汇处给内斯特·J·阿尔巴内塞打公用电话。内斯特的声音有点焦躁和扭曲,他讲述了一番纵情欢乐的年夜经历。颠三倒四地重复了三次,丹尼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从晚上9时左右开始,他就在斯洛森和中心区的爵士乐俱乐部——什么蟒神酒吧、比多里托酒吧、汤米塔克娱乐馆、马洛伊之巢——外面晃悠。大概在凌晨亚点左右他离开了马洛伊之巢,找他别克车的停放点。没找到,就又原路运回,琢磨着他可能把车子丢在哪条小道上了。雨水把他淋了个透。从酒馆出来他已经醉醺醺的了,就也没管他的别克,叫了辆出租车回家了。醒来时已是上午8点半,酒劲儿还没消。他就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中心区南部,找了整整一个小时,还是没找到。于是他就向警察局报了案,说别克车被让人偷了。然后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西好莱坞分局的值勤警官告诉他,说他的车被卷进了一宗杀人案。当时已是无旦早上3点45分了。他就想快点找回他的车,就这么回事。
丹尼基本上已不再怀疑阿尔巴内塞了。这个守法的笨蛋自称没有犯罪记录,而且在否认认识戈因斯的时候,也不像在说假话。丹尼告诉他,三天之内就可以去县局领回他的别克。丹尼挂断了电话,开车回局里找老相好看嫌疑人照片去了。
凯伦出去吃饭了,丹尼很高兴,用不着看她抛媚眼,也没人骚扰他了。每次这个时候,值勤警官就在一边偷着笑,他觉得好像有种作贼似的感觉。
嫌疑人的照片就放在她桌子上。照片上的戈因斯显得年轻。健壮,长着一副宽宽的肩膀,眼睛富有生气。从他头部正面和侧面的照片来看,他的主要特征是蓄着油光可鉴的大背头。这张头部照片是他第二次因大麻烟被洛杉矶县警察局于1944年4月16日逮捕后,从挂在他脖子上的犯人牌上复制下来的。过去的六年中,他有三年半在圣昆廷监狱度过。在那里戈因斯老得很快死的时候看上去比三十三老多了。
丹尼在凯伦的桌上留了一张便条:
“亲爱的,你能为我做以下的事吗?回、给黄色、灯塔和因迪出租车公司打电话。问他们在昨天清晨3点到4点之间,在多希尼路和拉西奈加路之间的落日大道以及小路上有没有搭载过单个男人。同样问一问12点30分至1点叨分之间,在中央区和斯洛森至圣安德鲁斯大街南1200街区处,有没有搭载过一个喝醉酒的人。把所有这些时间和这些地点拉过的乘客日志记录都要来。2、保持友谊,好吗?抱歉取消了那天吃午饭的约会。我不得不为了应付一个考试而临阵磨枪。谢谢,丹尼·阿普肖。”
这一谎话让丹尼很生女孩子的气,洛杉巩县警察局和他本人对十多岁孩子的热情都毕恭毕敬。他想起要给第77街区警局打电话,告诉他们,他正在城区执行公务,随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特别像是自己在讨好洛杉矶警察局和对县治安官包庇科恩表示不满意。他觉得这一念头会让人蔑视。一个渴望成为夜总会喜剧演员,或因为丢了狗、看到残疾儿童就眼泪汪汪的杀人犯强盗,竟然用电话录音——副巡佐收受贿赂和开车护送妓女;好莱坞分局值夜班的警官在好莱坞警局重罪混合牢房的床垫上与布伦达·艾伦的妓女鬼混——使全城警察部门对其俯首帖耳。科恩极尽诽谤之能事,因为市高级官员将他的高利贷和赌赛马回扣提高到了百分之十。丑恶。愚蠢。贪婪。罪孽。
丹尼在驱车去黑人居住区时,用祷告的方法使自己平静下来。轿车从日落大道向东开往菲格罗亚,再从菲格罗亚到斯洛森,从斯洛森往东到中心区,这是假设偷车人和杀人犯所走的一条路线。天开始慢慢地黑了,乌云遮住了试图照亮贫民窟的落日余晖。东倒西歪的房子被细细的电线、小水坑、土堆和每条街上的小酒馆和教堂包围着,直到爵士乐俱乐部聚集区。然后是整个长长的街区,和随处可闻的污言秽语。
比多里托酒吧的外表活像一座小型的泰姬陵,只是颜色有点发紫。马洛伊的房屋是用竹子搭成的,屋前栽有不值钱的夏威夷棕桐树,树上挂着一串串圣诞树灯。在汤米塔克娱乐馆里挂有斑马条纹样的女人画像,这个娱乐馆是用仓库改造而成的,里面有装饰过的萨克斯管、小号和杂乱放置在书架上的乐谱。三宝颜、皇家之光和大螽斯俱乐部呈粉红色、紫色和绿色,有一个库房的建筑将它们分隔开,在门洞上霓虹灯闪烁着。蟒神俱乐部原是一个三层楼的摩尔式清真寺,正面望去就像一尊眼冒红光的夜游神,高高地耸人苍茫的夜色中。
嘉定停车场将这些俱乐部连在一起。高大的黑人门卫站在门口或招牌旁边,高声喊着“晨鸟”鸡晚餐。停车场零星地停着几辆轿车。丹尼将他的雪佛兰轿车停在一条小路上,开始振作起精神来。

三宝颜和大螽斯俱乐部的看门人回想起,他们曾在附近看到过戈因斯。正在皇家之光俱乐部外放置菜单板的一个人进一步证实了他的身份:戈因斯是一个二流的长号手,只有在演出特别繁忙时才雇佣他。大致从圣诞节以来,他在比多里托酒吧和室内乐队一起演出。丹尼审视每一个和他说话的黑人,以确定他们没有隐瞒真相。他得到的结论是:这些家伙都认为戈因斯是一个单纯、粗鲁的人。
丹尼闯入比多里托酒吧。门前布告板上写着:迪基·麦科沃和他的苏丹娜爵士乐队在晚上7点30、9点30和11点30演出,请尽情欣赏我们的精彩演出吧!当他向里走时,他觉得好像进入了一个幻觉世界。
墙上挂着彩色的缎子,在一盏盏彩色微型聚光灯的沐浴下,呈现出斑斓的色彩。乐池后面是金字塔的复制品,是用闪光的纸板制成的。台子的边缘闪烁着荧光灯,端着酒和食物的女招待穿着短裙招呼着顾客,整个房间里充满着炸肉的气味。丹尼感到肚子饿了,他意识到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了,于是走近吧台。他看出来了,即使在虚幻的灯光下,酒吧招待也能认出他是警察。
他拿出那张嫌疑人的头部照片,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酒吧招待接过照片,在收款机的灯光下仔细地看了一番,然后交回照片。“这是戈因斯,是和苏丹娜乐队一起演出的搭档。要。想见他,得在第一节演出前就来。”
“你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是在乐队最后一节演出时?”
酒吧招待瘪着嘴尴尬地笑了。丹尼意识到“乐队”完全是一个术语。“我问你问题呢。”
招待用抹布擦拭着柜台。“我想不是。我记得在午夜那节演出时我还看见他来着。因为是新年,昨晚苏丹娜乐队演奏了两支最新的曲子。”
丹尼注意到架子上放有一些无标签的威士忌酒。“去把经理给我找来。”
酒吧招待按下靠近收银机的一个按钮,丹尼拿了一把凳子,转向乐队。一群黑人正在打开乐器盒,拿出萨克斯管、小号和鼓钗。一位穿着开襟礼服的肥胖混血儿向吧台走来,脸上堆满奉承上级的微笑。他说:“我认识刑警队所有的小伙子。”
丹尼说:“我是县警察局的。”
混血儿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我通常是和双七打交道,警官先生。”
“这个案子归县局管。”
“可这里不归县里管辖。”
丹尼向后勾了一下大拇指,然后又朝那些微型聚光灯点点头。“你们这是非法的酒宴,那些灯有着火的危险,县里执行的是“饮料控制和健康安全法规’。我在车里带了一个传票本。要我去拿来吗?
他又堆起了笑容,“我想,不必了吧。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长官?”
“告诉我有关戈因斯的事。”
“哪方面的?”
“各方面的。”
经理点燃了一支雪茄,丹尼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的耐性。最后,这位经理吐了一口气,说道:“没有太多要说的。当苏丹娜长号手离开之后,当地人就送来了这个小伙子。我喜欢用有色人,而戈因斯有和非高加索人一起生活的记录,所以我就同意了。除了昨晚和几个年轻人离开这里之外,戈因斯没给我找过什么麻烦,只是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事。他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也不是最坏的。”
丹尼指着乐池内的演奏者们说:“那些家伙是苏丹娜乐队的吗?”
“是的。
“戈因斯午夜时和他们演奏了最后一组乐曲,是吗?”
混血儿笑了。“迪基·麦科沃节奏明快的‘友谊地久天长’。就是小鸟也羡慕……”
“最后一组乐曲是什么时候演奏完毕的?”
“演奏大约在12点20分左右中断过。我给他们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正像我刚才所说的,戈因斯在那时离开了,演出结束大约在2点左右。就这次他给我添了麻烦。”
丹尼追问苏丹娜乐队是否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乐池里的另外三个人也参加了最后两组乐曲的演奏吗?”
经理点了点头。“嗯,在那之后,还为我举行的一个私人聚会作了表演。戈因斯犯什么事了?”
“他被谋杀了。”
混血儿让烟呛了一口,大声咳嗽起来。他吐了一口痰,将雪茄扔在地板上,用脚踩了一下,“你认为会是谁干的?”
丹尼说:“不是你,也不是苏丹娜乐队成员。让我们设想一下,戈因斯有吸毒的习惯吗?”
“你说什么?”
“别装聋作哑,毒品,有该死的吸海洛因的习惯。”
经理向后退了一步,“我从不雇佣有他妈毒瘾的人。”
“你肯定不会的,就像你不向抢劫犯提供酒一样。让我们设想另一个可能性,戈因斯有女人吗?”
“从未听说过有这方面的事情。”
“他有死对头吗?有人和他不和吗?”
“没有。”
“那么他的朋友、和他交往的人呢?”
“没有,没有,没有。戈因斯连家都没有。”
丹尼笑了一笑,这是他对着卧室的镜子练就的一种询问的微笑,他转移话题说:”抱歉,看来我来得太冒昧了。”
“不,不客气。”
丹尼脸上发红,希望在强烈的灯光下不会被别人看出来。“你这儿有人照顾停车场吗?”
“没有。”
“你能回想起昨晚在停车场上的那辆绿色别克轿车吗?”
“不记得了。”
“你的厨师有到停车场去闲逛的吗?”
“先生,我的厨师都很忙,没有时间出去闲逛。”
“那么你的女招待呢?在你关门之后她们会出去做外卖吗?”
“先生,这已超出你的职权和业务范围了吧。”
丹尼将混血儿挤向一边,穿过吃晚饭的人群,走到乐池前。苏丹娜成员看见他过来,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一位聪敏而有经验的警官。鼓手整理他的东西;号手转过脸去,站在后台前的幕布旁边;萨克斯管手站了起来,已不再摆弄他的萨克斯管上的舌板。
丹尼走上乐台,在白炽灯的亮光下不停地眨着眼。他估量萨克斯管手是班主,决定采用温和的方式——他的声音整个房间都能听得见。“我是县治安警官,想向你了解一下马尔蒂·戈因斯的情况。”
鼓手回答说:“戈因斯是清白的,他刚戒了毒。”
如果没有和另一名有前科的罪犯混在一起,这是一条线索:“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坏习惯。”
萨克斯管手哼哼卿卿地说:“一年难得一次。但是他戒毒了。”
“在什么地方?”
“在肯塔基的列克星敦州立医院。这和戈因斯的假释有关吗?”
丹尼向后退了一步,这样能一下子看到他们三个人。“戈因斯昨晚死了。我想,他是在演奏完午夜的乐曲后,在这附近被绑架的。”
三个人都是清白无辜的反应:号手惊慌失措,原则上看主要是怕警察;鼓手不住地颤抖;萨克管手开始慌乱不安,不久回复到原来怒气冲冲的样子。“我们都不在现场,不是你,我们还不知道呢。”
“我知道,让我们按常规想一想。你们知道戈因斯有什么死对头吗?搞女人吗?在附近有他吸毒的老相识吗?”
萨克斯管手说,“戈因斯是一个可怜的人。我们都知道,他从圣昆廷假释之后,就一直热衷于戒毒。他为了这,就去了列克星敦。先生,如果你问我的话,那是一家联邦调查局的医院,他们给他进行了可靠的检查。可怜的人。我们都不知道他后来到那里去了。”
丹尼冲着瘦子看,注意到号手慢慢离开幕布,手里拿着长号,活像是一个能避开恶魔的偶像。他说:“先生,我想,我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戈因斯告诉我,他在午夜演奏之后得见一位伙伴。我看见他穿过街道,去蟒神俱乐部停车场。”
“他提起那人的名字了吗?”
“没有,只说是一个伙伴。”
“他对这个伙伴还说了些什么?他们想做些什么?”
“没有,他说,他马上回来。”
“你认为他是去买毒品吗?”
萨克斯管手用他那棕色的眼睛注视着蓝眼珠的丹尼。“先生,我告诉你,戈因斯是清白的,他一直想保持清白。”
听众之间爆发出讥笑声,纸片飞向丹尼的双腿。他对着舞台的灯光眨了眨眼,感到汗从上身向下流。一声大吼:“喔,去你妈的。”一阵呼声之后,丹尼感到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卡在背部一样。萨克斯管手冲着他笑,舔了舔嘴唇,眨眨眼睛。丹尼压制着冲动,快速地从侧门离开了俱乐部。
夜晚的凉风使他的汗冷了下来,让他感到一阵寒颤,闪烁的霓虹灯让他刺眼。一阵阵轻声的音乐汇合成一个巨大的噪音,黑人夜游者聚集在俱乐部的房顶上。到了蟒神俱乐部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丹尼明白他是受惊了,径直朝着幻影走去。
看门人从他的小屋里回来,让他走进四道隔墙内。到处都是烟和刺耳的噪声,一支小型爵士乐队正在标有渐强音的屋前演奏。酒吧关掉了一半,像一口装着俱乐部夜游者的棺材一样。丹尼呆在那里,抓到一个正在行窃的小偷。
酒吧招待在丹尼面前放了一块餐巾。丹尼吼道:“来双份!”吼声盖过了屋里的喧闹声。他面前多了一个酒杯。丹尼拍着混血儿的背,招待员又给他倒满了一杯酒。丹尼又一饮而尽,他感到放松些了。音乐声在一记震耳的隆隆声后停止了。室内的灯光在一阵欢呼声中点亮了。在灯光再次变暗时,丹尼将手伸进口袋,摸出一张五元的钞票和戈因斯的头部照片。
招待员说:“两杯酒钱。”
丹尼把钱放到他的衬衣口袋,举起照片,“认识吗?”
招待员瞟了一眼,说,“这家伙现在老了?发型不一样了?”
“这是六年前的照片,你见过他?”
招待员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戴好,拿起照片,伸直了胳膊。“他在附近吹管乐吗?”
“在比多里托酒吧吹长号。”
招待员按动着他的手指,嘎嘎作响。“对了,现在我想起他了。戈因斯啊,大约从圣诞节以来,在比多酒吧演出休息时,来这儿喝饮料,也许比多酒吧不供应饮料。他是个饮料狂,有点像……”
“像你。”丹尼笑着说,刚才喝下的酒使他心平气和了许多。“昨晚你见过他吗?”
“是的,在街上,67号街角处,他和另外一些家伙,将头伸出车窗。看起来像是背着什么东西。也许……”
丹尼将身体向前倾斜,“也许什么?说。”
“可能是毒品。你只要在酒吧工作过,就知道雪茄烟。戈因斯这个家伙正在贩毒,他好像在贩毒的当口上。另外有家伙在一旁拉着他的胳膊,帮他越过轿车。”
丹尼说道:“现在好了,慢慢讲吧!说说轿车和其他人。对,慢慢讲。”
成群的顾客涌进酒吧,一些黑人穿着改造过的爵士迷爱穿的衣服,女友们紧跟在后面,都化了装,看起来活像是利纳·霍恩。招待为顾客们服务完后,又回到丹尼身边。“应该是半夜12点1刻到3刻的样子,就在这儿附近。戈因斯和他的同伙穿过人行道。我看出那是辆别克车。透过后面的车窗可以看见他们。我只记得另一个家伙个子高,灰白头发。我只看到他们在人行道上的情况,我想,如果我有这样的头发该多好。现在,我能去招待别的顾客了吗?”
丹尼刚想说不行,招待转向一位留有络腮胡子、脖子上挂着低音萨克斯管的年轻人说:“科尔曼,你知道那个从比多酒吧来的吹银色长号的人吗?那个戈因斯,该死的。”
科尔曼穿过酒吧,抓起两块冰,往自己脸上抹。丹尼打量着他:高个儿,白肤金发碧眼,将近三十岁,不算漂亮,像是摆弄音乐的凯伦尾随的那个领头男孩。他嗓音发尖,疲惫不堪。“是的,我听过这种有气无力的号声。”
“和那位警官谈谈,他会告诉你的。”
丹尼指了指酒杯,看来想超过他每晚两杯酒的限量。招待给他倒完酒,走开了。“你和双七在一起?”
丹尼将酒一饮而光,激动地将酒杯放下。“我叫丹尼,西好莱坞警察分局的。”
这人吃了一惊。“我叫科尔曼·希利,芝加哥人,来自克利夫兰。倒霉的戈因斯遇到麻烦了吗?”
喝完威士忌酒,丹尼全身发热,松开领带,将身子靠近希利。“昨晚他被杀害了。”
希利的脸扭曲着,丹尼看见他每块肌肉都在**、痉挛。他离开希利,想让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丹尼回来时,希利打起精神走进柜台。丹尼的膝盖碰着他的大腿,发现它紧张、不自然,“你很了解他吗,科尔曼?”
希利脸色憔悴,络腮胡子耷拉着。“过圣诞节时,在这家酒吧吃了几次肥肉。他刚来这里,吃过不少苦。你想会是谁干的?”
“首先值得怀疑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高个子男人。酒吧招待说昨晚见过戈因斯,看到他走向一辆停在中心区停车场的轿车。”
科尔曼的手指顺着萨克管的管键轻轻地移动着,说:“我有几次看见戈因斯和你提到的那个人在一起。高个儿,中年人,挺高贵的。”停了一下,他接着说:“喂,丹尼,我可不是要糟蹋死者的名声,不过,我可以私下和你谈谈我的印象吗?”
丹尼把凳子稍稍往后移动了一下,以便能够看到所有人的表情。希利振作起来,想着要帮忙。丹尼说:“接着讲,印象有时候挺有用的。”
“咳,我觉得戈因斯是同性恋者。那个岁数大点儿的家伙看上去挺娘娘腔的,像个老色鬼。有一次,他们俩坐在餐桌旁正在**,当我觉察到的时候,戈因斯马上离开那个家伙。那样子就像小孩子伸手往饼罐里偷饼吃,被人逮个正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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