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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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
放手也是一种寄托
你和我都必须做
而从今以后我们就能对自己说
已爱过了
--阿杜《放手》
第二天早上,白既明九点钟才起床,洗漱完毕,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服务员敲门进来:"白老师,杜副总请您去二楼咖啡厅。"
白既明略想了想,放下背包,转身去了二楼。
不只杜子成,程向雨也在,一看到白既明就两眼放光:"嗯,从实招来。"白既明扫一眼杜子成,后者做个"不关我事"的手势,苦着脸。
白既明慢慢坐下,微笑:"说什么?"
"你和廖维信的恋爱史呀。"程向雨就差拿个笔做记录了,估计上学听课都没这么认真,"一定是缠绵悱恻、曲折动人吧?"
白既明不做声,再次看向杜子成。杜副总终于发觉这事自己逃不了干系,清咳一声对自己未婚妻说:"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还问既明干什么。"
"他是当事人,当事人你懂吗?"真不愧是学法律的,上来就是专有名词,"你知道得能比当事人详细?"
"我说媳妇,这毕竟是他们的事,你。。。。。。"杜子成再接再厉。
"什么叫他们的事?你是小白的同学,我是他朋友,关心一下也不行?"程向雨瞪眼睛了。杜子成立刻缩头缩脑做乌龟,嘴里小声嘟囔:"什么关心,就是八卦。。。。。。"
白既明喝口水,缓缓地说:"向雨,有些事情可能是你误会了。"
"不可能。"程向雨语气笃定,"听说过吗?在这个世界上,就两件事隐瞒不住,一是打嗝,二就是爱情。"杜子成悄悄嘟囔一句:"还有,放屁。"
"你闭嘴,哪凉快哪待着去!"程向雨有点生气了。
"我哪也不去。"杜子成开始谄媚,"就媳妇身边凉快。"
"滚你的,谁是你媳妇?我告诉你杜子成,别惹我不高兴,小心我把你休了。"
"不敢不敢,媳妇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杜子成一挺胸,扬起下巴对着白既明:"你,快点说。"
白既明摇头无奈:"你天生就一叛徒,幸好没出生在抗日时期。"杜子成笑嘻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比廖维信强多了,他说我就是男人的耻辱。"白既明点头:"嗯,挺形象。"
"喂喂。"程向雨敲了敲桌子,"你们不许转移话题混淆视听。"
白既明吸口气,正色说:"向雨,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和廖维信已经是过去式,如果杜子成告诉你的故事很完整,那你就该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易。你和廖维信很熟,他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恰巧我也不是。这个问题就此打住好吗?别为难我,也别再为难子成。"
"谁说是过去式?谁说是交易?"程向雨不乐意了,"你就不如廖维信坦白,他很明确地告诉我,他爱你。"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你有什么问题问他去好了。"白既明说得温和,但却不容置疑,放下杯子站起来,"对不起,向雨,子成,我得回家做总结,咱们以后有时间再聊。"
程向雨昨天才刚认识这个男朋友的同学,见他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以为比廖维信好说话多了,不料竟是滴水不漏,半点情面也不给。眼见白既明走过她身边,情急之下说:"白既明,你明明对他有好感,为什么不敢承认?"
白既明就当没听见,继续向前走。程向雨站起来大声道:"白既明,你知道廖维信今天为什么没来吗?"白既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程向雨一字一顿地说:"他被家里安排去相亲,女孩子温柔大方,美丽善良。你要是再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他就要被别人抢走了!"话音一落,只见白既明的后背一僵,程向雨暗喜:激将法,看你还不现原形?
白既明回身,笑得淡然:"这不正好?皆大欢喜,替我祝福他。"说罢,走出门外。
剩下程向雨目瞪口呆,杜子成上前:"我就说吧,小白他这人就这样,心里越是难受,表面越不让人看出来。早让你别问他别问他的,这下可好,廖维信知道了还不得公报私仇啊,我的日子惨喽。"
"去你的。廖哥哪有那么小心眼。"程向雨嘟嘴,"我怎么知道他这个人这么麻烦哪?哼,典型超级别扭小受受,我发誓,要是不把你推到廖哥怀里,我就不姓程!"
"啊。"杜子成连忙凑趣,"那你可以改姓杜。"
"杜你个头,都怨你!"程向雨又瞪眼睛,杜子成哀号一声,"怎么都来怨我呀,我招谁惹谁了?"
白既明几乎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也不知是天气太闷,还是最近太累,只觉得脑子里混混沌沌。他站在门前怔了半晌,才想起来摸出钥匙开门。忽然一阵手机铃响,打开接听,却是妈妈:"既明,你在哪呢?"
"哦。"白既明忙开门进屋,"我刚回家。"
"还在忙吗?都不回来参加小亮的婚礼。"妈妈开始抱怨。
小亮是白既明的表弟,上周结婚,但他忙着奥运会测试赛,哪有时间顾那边,关上门说:"我真是太忙了,婚礼怎么样?还热闹吧?"
"热闹,亲戚们都去啦。"白母是快嘴的人,乐呵呵地说,"你舅妈抱着孙子来的,那大胖小子,别提多好玩啦。我说既明啊,就剩你没结婚了,上次和你说的那个路家的姑娘,不是挺好的吗?知根知底的,还有你单叔,女儿也在S城,还是护士哪,你去看看没有啊?"
白既明一听七大姑八大姨就迷糊,再听妈妈没完没了地说结婚的事,更是头晕,忙问:"妈你身体挺好的吧?爸挺好的吧?"
"好好好,就是看人家孩子都结婚了,着急呀。我说既明啊。。。。。。"白母摆足架势就是要长谈,白既明急道:"妈,这边有急事儿,就这样啊,明天我打给你。"不等白母回答,挂断了手机。
四周安静下来,他长出一口气,软软靠在房门上,双手一松,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白既明听到声音不对,一低头,看见白色塑料袋里,滚到外面的,竟然是--啤酒。
在这一刹那,白既明有些精神恍惚,呆呆地看着那十来罐啤酒,有一种不知它们是怎么冒出来的错觉。
似乎是刚才在楼下超市里买的,似乎是在下了公车之后,似乎是自己刚从酒店提着背包回来,似乎是--
他被家里安排去相亲,女孩子温柔大方,美丽善良。你要是再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他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程向雨的话。
原来廖维信也得去相亲,白既明忽然觉得可笑。原来,条件太好和条件太不好,一样不容易找到对象。
他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用光了,一点一点将身子滑落到地板上。顺手摸起一听啤酒,看着上面绿色的并不十分熟悉的商标。
这算什么?要借酒消愁?不过是听到了一句话,甚至连是真是假都还没有弄清,就已经让自己如此不由自主了么?
白既明又笑,这次却是自嘲。廖维信对自己的影响,已经这么大了么?
胸腔里像被塞住厚厚一团棉花,压抑得喘不上气,又像被一根极细的长针,刺穿心脏,带来那阵抽搐的刻骨的痛。
不用去辨别程向雨的话是真是假,事实上,那并不很重要。白既明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如此。他有他的幸福,而我有我的,不过是早晚而已。
他没有去启开那罐啤酒,而是一听一听拿出来。也许有很多人,喜欢在这个时候,用酒精麻痹自己,但那绝对不是白既明。他把一听啤酒紧贴着墙根放好,然后再提起一罐,就这样将这十来听啤酒一个一个慢慢码上去。
白既明清晰地感受到了心中那抹酸楚,他甚至完全知道它是什么。
是的,他嫉妒,他吃醋。
那又如何?
任何一种感情,不论当时有多狂热,有多难过,
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要
你肯去忽视。
结果
当城市烟火叫人坠落
那个紧紧把你抱住的人应该是我
--张学友《结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廖维信提着早点,顺着纸条上的地址,慢慢走上楼。这座楼很破旧,听说不久后就要动迁。楼道里灰蒙蒙的,用来分户供暖的粗大的暖气管子,张牙舞爪地横亘在楼梯上方。
楼梯对面墙上标注楼层的数字早就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斗大的黑色字体:办证!电话13XXXXXXXX。幸好白既明租的房子是在顶楼,不用费心去数楼层。
一个老太太牵着只狗出来,扫一眼廖维信,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疑惑甚至警惕的神情--他那一身挺括的西装,和这个地方实在不太相衬。
廖维信微笑着侧过身去,让老人先走,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那只小小的哈巴,然后抬头看看门牌号码,站在左侧门前。
防盗门是铁灰色的,两旁贴着已然斑驳的春联。门上的倒福字只剩下半个,上面那半被无数或白或红的小招贴遮盖得严严实实。无论是门铃还是门镜,都找不到,廖维信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敲敲门。
两分钟后,里面传来白既明的声音:"谁?"几乎是同时,门已然开了。廖维信不出声,没有错过白既明来不及掩饰的惊异的神情。
不过是转瞬间,白既明立刻冷下脸。廖维信不等他拒绝,先开口:"既明,我带了早点来,你先吃饭好么?"
"廖总实在太客气了,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白既明语气寒得像冰。
廖维信叹气,早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咱们能不能先进屋?"他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一眼站在缓步台上紧盯着他们两个的牵狗老太太。
白既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面容登时柔和起来,露出笑容:"孙奶奶,去遛狗吗?"
"是啊,你还没去上班哪?"老太太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他。。。。。。"
"哦。"白既明仍是笑,想说是同事,不过廖维信穿这身行头,无论如何不像老师;想说是同学,但廖维信明显比自己大多了,略一迟疑,嘴上已说:"他是我朋友,给我送早饭来的。"一偏身,廖维信就势进了房门。
老太太这才释然:"啊,你朋友啊,挺好挺好。"
"孙奶奶,你慢点下楼,我回屋吃饭去了。"
"去吧去吧,早上得吃饭,不吃身体不好。"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终于下楼走了。
白既明轻轻关上门,长出口气,转身却见廖维信站在玄关处,正上下打量自己的住所。
其实也没什么可打量的,不过30来平米,一目了然。没有冰箱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甚至没有电话。一张双人床,一组衣柜,厨房洗手间,简单得不像现代人住的地方。
廖维信不由自主皱皱眉头,只听身后白既明说道:"廖总,请你带着你的早饭快点离开这里,我还要去上班,没有时间和你聊天。"
廖维信将早点放在门旁小小的饭桌上,看向白既明。他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湿,昨天晚上可能没有睡好,眼底发暗,显得面容很疲惫。
"你头发不吹干,很容易着凉。"廖维信下意识地走上前几步,想要摸一摸白既明柔顺的黑发。白既明后退一步,沉下脸:"你干什么?"
廖维信收回手,苦笑一下:"既明,我们不是敌人,我只是。。。。。。想关心你照顾你。"
"关心我?"白既明嗤笑,"你应该去关心昨天那个相亲对象才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偏过头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相亲?什么相亲?"廖维信一怔,想了想说道:"你是怪我昨天没有送你么?我刚巧有个很重要的合同,我。。。。。。"
"廖总。"白既明打断他的话,"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我只想请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你要玩,请去找别人,不要来找我。"
"既明,先别说这些好吗?你上班要迟到了,快点吃完早点,我送你去奥体中心。"廖维信依然低沉而平稳,宠溺地看向白既明,倒像是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
白既明被他的眼神,激起尖锐的怒意:"廖维信,我告诉你,你不用白费心机,也不用浪费时间和金钱,我白既明永远、永远不会和你在一起。我用不着你关心照顾,没有你,我照样活了二十多年,并且一直活得不错。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了你!"
白既明上前一把拉开房门,对廖维信道:"现在,请你出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廖维信没想白既明会轻易接受,但也没有想到他会反应这么激烈。尤其是那句"最大的错误",让廖维信呼吸一窒,心脏莫名地痛起来,知道再说下去也无意,反而是自取其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一脸倔强的白既明,回身慢慢走下楼。
道路两旁的树叶都快掉光了,秋天的清晨很冷,轻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平添几分萧索。廖维信回到楼对面的车里,隔着茶色的玻璃,看着楼门。
十分钟之后,白既明背着肩包走出来。他身上穿着米色薄毛衫,深色外套,不紧不慢地走到公共汽车站。那里早已等了许多人,一见公车过来,争前恐后地挤上去。白既明皱眉--对这种人多的场合,他永远也学不会适应。直到过去两三辆,才算随着人流上了车。
廖维信开着奔驰,慢慢随在那辆232后面,忽然发觉自己有点无聊,无奈地一笑,踩下油门超过那辆公交车,赶去酒店上班。
测试赛结束并不意味着可以休息,所有奥委会成员全部移驻奥体中心上班,找问题、写总结,为明年奥运会做准备。敲敲打打的文字工作一向是白既明的事儿,等他从一摞摞厚厚的材料中抽空看一眼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赵鹤男悄悄走过来,神神秘秘地问他:"我和你说的那件事,行不?"白既明愣了半天,才想起是前几天赵姐提起要给他介绍个对象。
"小姑娘就住我隔壁,知根知底的。家里条件特别好,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模样也文静。。。。。。"
白既明几乎没有听清赵鹤男在说些什么,眼前文件上的黑体字,像一只只活跃的蝌蚪,跳来蹦去,乱得让他发晕。
赵姐兀自喋喋不休:"他家好几处房子呢,不在乎你家里条件好不好。只要闺女乐意,怎么着都行。。。。。。"
白既明看向外面空旷的停车场,水泥柱子粗大而冷硬,灰色的顶棚布满铁管和线路。穿过压抑的层层水泥墙和对面的楼房,可以看见一角苍白的天空。
办公室里装修过后的甲醛气味憋闷得让人窒息,白既明忽然有一种无力感,自己过去是怎么活的?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以后又将怎么样?似乎一切已然不重要,那个女孩子,是漂亮还是温柔,是开朗还是活泼,有什么关系呢?
"和谁都是过一辈子。"自己当初就是这么回答廖维信的吧。
白既明抬起头,对赵姐笑了笑:"就今天晚上行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隐约透着丝无望的淡然和冷酷的平静,"今晚我有时间。"
晚上的时光过得很愉快,白既明和赵鹤男一起去的,而陪同那个女孩子的,是她的母亲。地点是在北行附近的肯德基。
女孩子的妈妈第一眼看到白既明,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含蓄内敛、模样俊俏的小伙子。拉着赵鹤男躲到一旁嘀嘀咕咕。
两个年轻人谈得很融洽。女孩子矜持却不做作,大方而不张扬,双眼清澈得像水一样。两个人从奥运会开始谈起,篮球足球、流行歌曲、电影电视、文学人生,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这顿快餐一直吃到八点肯德基打烊。
白既明坚持要打车送母女二人和赵姐先回家,然后自己才回去。
那位母亲满意得不得了,话里话外就是夸。女孩子红着脸,也点了点头。赵鹤男得意万分,送她们回隔壁,自己匆匆洗了个澡,都顾不上理会老公,坐到沙发上就给白既明打电话:"怎么样,小白?我说不错吧,女孩子多稳当,现在这么单纯的可不好找啦。"
白既明客气的回答险些让赵鹤男背过气去:"她真的很好,但是恐怕和我不太适合。"
赵鹤男万万没想到白既明会这么说,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问:"哪里不适合?"一听电话嘟嘟响着,敢情白既明早挂了。

这个白既明,赵鹤男有点生气,刚要再拨号码,老公在卧室里叫她:"都十点了,你睡觉不?有事明天说不行啊?"赵鹤男怏怏地放下电话,转身进屋。
白既明拒绝赵鹤男的时候,正躺在自己的那张床上。他没有开灯,眼睁睁看着黑暗一点点地压下来,像是血盆大口,将自己慢慢吞噬。
是个好女孩子,白既明甚至仍能回忆起她笑起来弯弯的眉毛,和星星般明亮的眼睛。这样一个女孩子,是父母心头上的宝,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而自己呢,将会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做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一个孝敬父母的儿子,一个亲切和蔼的父亲。
他相信他能做到,即使是一辈子。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自己那颗早已失陷的心,和那些残缺不全的爱情,怎么能配得上这样一个纯洁美好的女孩?
白既明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理智。他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他不会爱上她,或者说,是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带上细心周到的面具,过着他正常普通的日子。但是,蓦然回首,他会发现,那个人,那段炽热的爱恋,那段疯狂而迷醉的记忆,就随在自己身后,隐藏在心底最深处,永远不可能摆脱。
她是一个好女孩,应该享受世界上最浪漫动人的恋爱过程,拥有一个全心全意对待她的好丈夫。
而自己,给不起。
白既明闭上眼睛,一种好像叫孤独的情绪蚕丝一般紧紧包裹着他,丝丝缕缕无法拉扯。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白既明随手拿起来,接听。
"既明。"是廖维信,"别挂电话好吗?"
白既明没有挂。可能是无尽的黑暗,软化了他坚硬的外壳,也可能是刚刚领悟的事实,让他难以独自忍受下去。总之,白既明躺在床上,听着那个温柔的声音,透过手机,在耳边低低的诉说:
"你不肯见我,那我就不出现在你眼前。可是我想和你说话,就一会,行吗?"廖维信顿了顿,像是在等白既明的回答。
白既明没有出声,廖维信轻笑了一下:"我没有想打扰你,你要是不想听了,就直接挂电话。"他又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一直以来,总是你对我说,从来不给我机会对你说几句。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可能是我太不值得信任。不过没有关系,我会让你知道我的诚意。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伤人心,我都有点受不了了。"廖维信笑,"是不是当老师的,都这么言辞犀利?"
"今天程向雨给我打电话了,告诉我前因后果,这个杜子成,自己媳妇都管不住。。。。。。我没有去相亲,其实我父母都知道我是同性恋,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不想隐瞒什么,只是事实如此,我们只能去接受。"
"我昨天是去签一份挺重要的合同,一大早去的,晚上坐飞机又飞回来了。当时没想别的,就是没在酒店等着送你回家,怕你多心。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让自己钻进死胡同又出不来。"廖维信赶紧又加一句,"不是怪你,就是--"
他又顿住了,放轻了声音:"我一看到你明明心里痛苦,却偏要硬装镇静的样子,觉得,很心疼。。。。。。"
白既明仍不说话,却觉得一阵酸楚直蹿上来,整个胸腔闷闷的,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却被他死死压制住,努力将呼吸调整平稳。
廖维信没有察觉白既明的异样,只是轻轻说着:"也许你觉得我很烦,但我真的只是想对你好一点,也想让你,对你自己好一点。别太逼迫自己了,其实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我这么说,你会生气么?我是怕你活得太累,会被自己压垮。"
廖维信没有再说下去,很紧张地听着白既明的反应。白既明仍没有挂电话,廖维信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说:"今天太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去奥体中心,快点睡觉吧。窗户关严了,好好盖被子。你可能都不知道,你晚上多喜欢踢被子,我常常半夜起来给你盖。"
廖维信轻轻笑了笑,两边一阵静默,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地响在耳边,似乎能感到相互气息喷在脸上的温热。
好半晌,廖维信低低说了句:"既明,我爱你。"
白既明"啪"地一声挂断手机,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被子里,像个迷路却无助的孩子。
他哭了。
距离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
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陈楚生《有没有人告诉你》
第二天早上,白既明刚要穿上外套上班,却听到一阵敲门声。原来竟是楼下快餐店,送了刚出炉的豆浆油条。钱早已付了,服务员不过是根据客人要求把东西送到地方而已。
白既明放下外套,取把剪子将塑料盖剪开,把仍冒着热气的豆浆倒入空碗,喝了一口,一直暖到胃里。
从这一天开始,无论早餐晚餐,都是各种外卖准时送到白既明手中。晚上9点钟,廖维信一定要打电话,然后聊上一个小时。
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到耳边那个温柔的声音,诉说着自己的事。小时候在农村姥姥家,怎么把鞋子扔到锅里,和馒头一起蒸;要么就是上学时偷偷用剪子剪女孩子的头发,学武侠小说和好朋友结拜成兄弟,或者挑染头发叼烟卷装大哥,大学之后组织班会晚会联欢会,找认识的所有长辈拉赞助。说到有趣的地方,连白既明也忍俊不禁。很难想象现在这个成熟稳重的廖维信,还能有那么乌龙的时候。
当然,也有鼓起勇气跑遍无数地方,也推销不出一件产品,也有判断失误投资失败,辛辛苦苦几年的努力,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不过廖维信都是一带而过,甚至当笑话讲给白既明听。
无论他说什么,白既明从来不接口,不出声。也有几天晚上,两个人都不说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平稳而悠长,一点一点渗进心里。
然后是廖维信深沉的诚挚的声音:"既明,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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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会测试赛终于全部结束,所有人长出了口气,高呼万岁。至于明年奥运会正式开始,至少还有一年呢,累不累的到时候再说吧。
学校给参与测试赛的老师和工作人员一个星期大假,略作调整。杜子成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告诉白既明不许有约,要和他去爬山看枫叶。白既明皱眉:"要玩也是你和程向雨才对,我去干什么?做电灯泡啊?"
杜子成笑嘻嘻:"谁让我家向雨喜欢你呢,不怕你亮。乖乖在家里等我电话,估计再过两天吧。"白既明无所谓地一耸肩,将手机扔到床上,披着外套出去逛超市。
他要买的东西很少,不过是厕纸牙膏牙刷洗发水香皂等必需品,一个三层楼的大型超市,逛了不过二十分钟就宣告结束,付钱回家。
走到街口,忽然看到前面几个转进暗巷的少年,身上的校服眼熟得很。白既明提着袋子走了过去,果然,那是他所在体育学校的学生校服。十来个高大魁梧的学生正围着一个少年打群架,白既明暗自叹口气,上前喊一声:"你们干什么!"
一个高个儿正被围攻那位迎面打了一拳,火冒三丈,偏偏有人过来管闲事,扭头骂一句:"X你妈管你什么事,滚。。。。。。"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已然看出是白既明。吓得一激灵,忙上前拉开自己同伙:"别打了别打了,老师,老师。"
那十来个人尽皆停住,看向白既明,一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当中被围攻那位,慢慢走到光亮处,冲地上吐了口血水,抬起下颌,露出桀骜不驯的脸,居然是骆一麟。
白既明先不说话,冷冷的眼光扫向那群比他个头还高的小伙子,嗤笑一声:"真不错,学会打群架了。"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一个学生,那学生忙接过去拎着。白既明踱到刚才说话的那个学生身前,问了句:"你刚才骂我什么?"
那学生脸跨了下来:"老师,我不知道是你,我。。。。。。"
"是别人就该骂?"白既明抬手就煽了他一耳光,那学生低下头,一句不敢多说。
"你们真行。"白既明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生气的意思,"这么多人打一个,哪个队的?"
"散。。。。。。散打的。"
"散打?"白既明冷笑,"那你们是准备全国比赛十来个打一个,还是参加世界杯十来个打一个?丢脸都丢到学校外面来了,真是有种。滚回去,自己到教练那里认错。"
"别,白老师,别告诉教练行不?咱们下次不敢了。"学生们神色惶恐,开始讨饶。
"两个选择。"白既明不为所动,"一是你们自己和教练说,该打该罚自己领;二是我和你们教练说,怎么打怎么罚我说了算,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今天算是完了,向白既明鞠个躬,垂头丧气向外走。
白既明接过那袋东西,看看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骆一麟,随口问一句:"受伤没?"骆一麟一撇嘴:"还行,估计死不了。"
"走吧,我家可能还有药。"白既明当先带路。骆一麟一怔,满身的戒备放松下来:"你不说我?"
白既明看了他一眼:"说你干什么。"
"我刚才打架了。"
"嗯,是男人都打架,看你出手还算有分寸,不至于闯祸。"
"那你还说他们?"
"说他们是因为他们以多打少,胜之不武。"白既明转身见骆一麟步子虽慢,但动作协调,不像伤筋动骨的模样,也就放了心,"学武的人,武德很重要,我不能让他们觉得恃强凌弱是正确的。"
骆一麟啼笑皆非,觉得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刚要说话,两大袋子东西已然塞到怀里。白既明说:"拎着。"
"喂,我现在是伤员。"
白既明头都不回:"胳膊不是没折吗?"
"你这才叫恃强凌弱。"骆一麟俊挺的眉峰皱在一起,心不甘情不愿地提着那两袋东西。白既明淡淡说了句:"我是在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
两个人不紧不慢上了楼,白既明让骆一麟坐在床头,自己到柜子里找药。
骆一麟上下打量一遍这个小房间,看到墙角一箱子的方便面:"你就吃这个?"
"以前是。"白既明找了瓶碘酒,也不知道过期没,不过估计问题不大。骆一麟见他作势要往自己脸上抹,忙一闪身:"那个不行,很难看的。"
白既明一翻白眼:"就这个,爱用不用。"骆一麟认命地叹息,看着白既明拈起棉棒,专注的双眸盯着自己的脸,心中一动,轻笑着说:"其实不用药,你亲亲我就好了。"
白既明收回手,面上似笑非笑:"亲哪儿?"
"就这。"骆一麟点点自己唇边,"最好是深吻,全身都能好。"
白既明拧好碘酒的盖子,扔了棉棒:"我看你没怎么受伤,不用上药。"不理会那个发情的小孩,转身去收好碘酒。
他刚站起身,眼前一阵眩晕,下一秒已被骆一麟压到床上。白既明挣扎几下,挣脱不开,双手被骆一麟按在头的两侧,索性放松身体,看着骆一麟**裸的掠夺的眼光,勾勾嘴角:"原来你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骆一麟邪邪地笑,"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奉陪到底。"
"对于一个刚打完群架的人来说,你还真是精力旺盛。"
骆一麟眨眼:"我‘精‘力非常旺盛,完全可以满足你。"他边说边低头,最后一个字已化在吻里。
白既明任他在自己唇上舔舐流连,没有反抗,眼底淡定从容,看着骆一麟沉醉痴迷的脸。当他探入舌头要加深这个吻时,猛然一抬腿,膝盖正中骆一麟的腹部。
若是平时,这一下根本不算什么,可偏偏骆大少刚打完架,那里青紫一片,哪受得了这个,痛得汗都下来了。
白既明轻轻松松站起身,过去拉开房门:"走吧,寝室要锁门了。"
骆一麟勉强直起腰,骂了句:"你他妈真狠。"白既明听而不闻:"我送你回学校。"
"谢了,我自己能回去。"骆一麟走了出去。白既明不放心,到底还是锁门跟他一起下了楼。
到了楼门前,骆一麟终于忍不住了,要真被他送到校门前,被其他学生看到,这脸得往哪儿搁。恶狠狠地说了句:"你他奶奶地滚回楼上去,我还没残废呢。"
白既明就当他欲求不满乱发泄,脱下自己外套,递给他:"穿上。"
"干什么?"骆一麟不接。
"看你那衣服,还不得被值班老师当贼抓了。"
骆一麟看看自己身上衣服早破了,不知还染上谁的鼻血,黑红黑红的。他厌恶地脱下,随手扔到垃圾桶。冷风透过薄薄的毛衫袭入,转瞬被围上来的暖暖的体温阻隔在外。
骆一麟鼻尖闻到属于白既明的特有的气息,将嘴边那句:"用不着。"吞回肚子里。
白既明给他披上衣服,看着他把纽扣一颗颗系好:"行了,以后打架小心点,看见人多就别逞能。"
"哼。"骆一麟不屑,"他们?狗屁不是。"
"你是?"白既明好笑,见骆一麟眼睛又立起来,忙道:"快走吧,一会寝室真锁门了。"
"那正好。"骆一麟一点不着急,凑到白既明耳边说,"我住你家。"
"行啊。"白既明不咸不淡地回答,"你住厕所。"
骆一麟一脸受伤的神色,撇撇嘴,转身走了。
白既明舒口气,双手插在裤袋里,猛然一抬头,却见马路对面那辆黑色的轿车,靠在轿车上那个熟悉的人影。
廖维信。
白既明心脏剧烈地跳动,忽然想到自己刚才和骆一麟暧昧的举止。他都看到了?看到多少?
白既明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廖维信竟然也不开口,也没有走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着,隔着一条马路。
白既明觉得有点心虚,还有点惶恐,竟然不敢去看廖维信的眼睛。半晌才觉得自己的感觉有够怪异,暗骂自己没出息,抬起头来。廖维信和他对视一眼,慢慢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开车,走了。
白既明怔了好半天,才缓缓踱回家里,将自己摊在床上,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愣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起。白既明差点跳起来,探手拿过那个小东西,按下接听键。
廖维信没有说话,呼吸仍是很平和,却让白既明忐忑的心安静下来。
"对不起。"廖维信说。
白既明不料他上来先说这么一句,下意识反问一声:"啊?"
"我说过不在你面前出现的,是我没忍住。"廖维信声音有些沮丧,苦笑着说,"没办法,实在想看看你,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他停住,长出口气,"是不是,打扰你了?"
他语气里的战战兢兢让白既明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恨,他咬着唇,听到廖维信在那边低低地说:"和你在一起一个月,却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只好把每天的菜都换一换,你觉得哪家的菜好?"
廖维信顿了顿,没有听见白既明的回答。这是他习惯的了,最近这段时间都是如此。自顾自接下去:"你要是喜欢,就告诉送外卖的人,我都和他们交待清楚了。喜欢就多吃点,你最近瘦得太多,测试赛忙完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廖维信躺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电话,不厌其烦地叮嘱,然后又静默下来。墙上挂钟的分针一点一点地移动,慢慢指向最顶端。
忽听那边传来两声轻咳,廖维信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既明生病了?暗自责怪自己刚才没看清楚,刚要说话,却听那边一个弱弱的声音:"那个。。。。。。"
廖维信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敢出声,屏住呼吸等着。白既明似乎很犹豫,终于说了句:"那个孩子,是我的学生。我。。。。。。"
他又不说话了,廖维信却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狂喜,不知不觉间已然笑出声:"我知道。"他说,"我知道。"
白既明听到那一声轻笑,狼狈万分,挂断手机,将脸埋在被子里,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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